南宫问天怒气冲冲地回到房间,当门扉合紧的一瞬,却顿时如同失坠般瘫倒在床间,不知所措。
想他南宫家三百年威名赫赫,如今一世更是何等风光显著:一门双杰,千军辟易万夫不当,南夏每次叩关,皆是大败而归,四海八荒一时无二。
父王和先皇乃是童年至交,父王为先皇守得南地疆域安宁,先皇为父王搏得朝堂人心稳固,即使当年玉家被旁系牵扯进江陵之祸中,本该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却被笔锋一抖改为了流放,南宫城亦未受半分牵连,甚至父王有意将玉家族人接回南宫城赡养的行为,先皇依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曾过问。
父亲顶天立地,母亲温婉贤淑,家国安康民生富硕之下,问雅的顽疾也总算有了好生安养的一席之地。
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了呢?
仿佛一切都是从他带着小妹离开南宫城,从女娲星船的船帆离港之时,就开始了。
尚处南宫城中时父亲紧缩的眉头本就已经写明了一切。
自家丫头说得没错,武辛和长兄的争权绝不会以平和的手段展开,况且,加之神雒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拖延他们回家的时间,此事空难善予。
神雒这个疯子,就算是疯也绝不会是无底线的疯,何况是招惹上数万南夏兵卒即便踏上异国他乡也要将他撕碎,如此恶劣的形式,不用猜也知道是神荼或者说神家的意愿。
那么问题又来了:神家忠于神武帝国,又有什么是神荼愿意将自己的血脉兄弟置入险地也要达成的目标?
南宫问天顿时感觉一阵头疼,脑袋胀鼓鼓的,突然塞入的巨大信息量让这久疏官场的大脑几近停转,最后只得匆忙爬起身,在桌前倒上一杯凉水一饮而尽,随后拉开椅子坐下,呆滞地凝望天边云彩不停变化。
还是想想眼前的麻烦吧。
问雅的身体究竟如何?西门孝给出的先天畸形似乎看起来头头是道,但根据他自己的所见所闻,真要套到问雅身上似乎有些说不明白的出入。
先天畸形,这个词南宫问天并不是第一次听到,父亲远征南夏后带回了不少俘虏,这些蛮荒之地的人若非高大壮硕,便是矮小无力,甚至生来就缺胳膊少腿的也不是没有,这算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生来就与众不同的人。那时,父亲只道说,莫要歧视这等人,他们虽生得怪异,却非自己所愿乃是先天所赐。
再后来,就是少年时代的南宫问天自己领兵前往各地平叛,这些地方多为贫苦困瘠,所以遇到畸形之人,也成了常态。
可问雅生得机敏灵秀,活泼可人,自幼受尽宠溺,如此之人若说是先天畸形之人,南宫问天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
西门孝突然降低了太虚盾的屏障,他们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就这样坐了一夜。
某位文学家曾经说过,一个人性格作风的形成,和他的家庭环境以及社会教育有莫大的关系。
他的确不喜欢神雒这种有事儿先干上去再说的莽撞,但联想到这小子毕竟是神家的人,按神家为首的天启城士族一脉相承的“积善之家”作风,似乎一切又合理了起来。
当年第一代武家家主和萧家家主征辟了本已隐居世间的神家家主神纪,以三家之力与神武帝国境内三百余家神祇后裔相抗,幸运的是历史选择了御三家,他们在一片残垣断壁中举旗为王,建立起了以人子为首的帝国。
第一代家主这么彪悍,神家后裔也不遑多让,神哲神荼神雒三兄弟的爷爷:神家上上上代家主神邢当家时,和萧老太太夫妻二人联手谈弹劾朝廷奸猾之人数百名,包括县令、将军、祭酒、太守、侯爵、王爵等在内一并开战,甚至把手伸到了当年神武五世的后宫里,绊倒了两个如日中天恃宠而骄的贵妃。主导了一次神武帝国高层的大换血,也是那一次的大换血,将萧家重新拔擢到可以和武家分庭抗礼的地步。
有以神纪、神邢等诸多先烈为榜样,神家当代子孙当然秉承家风。
即使神武帝国如今内战的战火烧得苍天都咳嗽,神荼依然有力挽狂澜制止战争或结束战争的能力,只要他想,他可以扶持任何一个人上位,武辛也好萧问影也罢,谁家没当过皇帝似的。
在神武帝国内战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神雒这个看似不正经的,愣是用几十只虫子,让隔壁这个不老实的邻居也体验了把后院着火的感觉,人的战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终止或暂停,虫子可没有那么听话。
可问题在于,神家下场了。这代表长兄和太子,终会有一人要落败的,而权力斗争中失败的结局只有一个,死。
神家效忠神武帝国,这个死的人,只会是长兄。
此时,女娲星船已经驶入名为镇龙山脉的山谷之中,已至冬日风雪之时,清晨时分山谷早已薄雾濛濛,积寒深重。
南宫问天推开椅子站起身来,看了看雾蒙蒙的天空,已经到了卯时末却已然不见太阳,便烦躁的叹了口气。
迈步走向窗台,空气清新,深深吸了口气,似乎五脏六腑之内的污垢都被涤荡一空。只是这清新的空气之中寒气太重,对于久居南疆干燥温暖环境的南宫问天来说,实在难以适应。
一天一夜未入眠,愈发烦躁惆怅的心绪同愈发浓烈的睡意一并涌上心头,搅得他浑身不适,那一丝丝的寒气透着刺骨的风,不断的往骨头缝儿里钻,整个人的骨头似乎都有些发酥,浑身的关节每一天都在酸疼。
门在这时候响了。
声音很轻,仿佛是怯懦的试探着,等待屋内主人的回应。
在船上不到十个人的小团体里南宫问天自觉还是算不得左右逢源的,何况这二十余天来他实在是没给过大家什么好脸色看,所以,这个时候会来找他的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对她,南宫问天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转过身深吸好几口长气后,才故作镇定道:“进来吧,门没锁。”
门开了。久受海潮,即使是用料扎实的女娲星船内部仍然有几分潮湿弥漫,门扉也不住发出一声极长的摩擦声。
门板背后,樱红色的长发略显局促的脸颊缓缓探了出来,犹如一只惊吓的幼猫,就连声音也不住地有些颤抖:“那个,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握了握拳,南宫问天只是觉得心头又是一阵抽痛,只得从僵硬干裂的唇角强行扯出一丝笑容:“我没事的。还呆在门口干嘛,进来啊。”
她明显的有了几分喜悦,随后,才如释大赦又颇为拘谨地走了进来,身后背着的双手悄然合上了门,走到他的身边,将还冒着热气的瓷壶放在桌上,柔声道:“我猜你还没睡,所以在阿雪那儿拿了些咖啡来。这是她的商号从鸢尾国捎到神武的饮品,可惜性子太热一直没什么销路,索性就自己留着喝了。哦,不过听她说对熬夜后精力憔悴时很有帮助的,所以,我给你冲了一壶。”
天边露出鱼肚白,谷中山岚突然散了,顺着山脊极目远眺,已然可以望出去很远,南宫问天这时才知,原来那看似寸步难行步履维艰的山谷,也仅仅只是被蒙上了一层缭乱眼眸的雾气而已。
“嗯,麻烦了。”他轻笑着点头回应着。这一次南宫问天终于是由衷地笑了出来,也说不清是因为突然见晴的美景,还是顿时生花的她的眉眼。
拉住她在冬日清晨冷得发红的双手在嘴边呼呼吹着热气,南宫问天伸手抚过她同样昏暗的眼眶,很是心疼:“还说我呢,你不也没睡好。瞧瞧你这两个黑眼圈挂着,多显老。”
“哼!也不知道我这样子是被谁给气的!”
瞧瞧,自家丫头不乐意了,轻轻一甩就把手收回到了自己背后,朝火炉旁的座椅里趟去,双手环胸不搭理人了,只是口中仍然念念有词:“臭问天,还想着让你冷静冷静,亏我还担心你,一晚上提心吊胆地生怕你做些什么想不开的事.......”
窗外的秋阳暖暖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这个姿容绝美的女子身上,仿佛带着淡淡的光晕,安宁静谧,岁月静好。
如果没有那句言语的话——啧,属实煞风景。
但不可置否的是,经过自家丫头这么一出,郁闷烦躁的心情,属实轻松了不少。
是啊,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的就是躲不掉。
是以午时,此时清晨的寒霜浓雾已过,开始步入冬阳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北冥雪的衣襟里的毛裘已经消失,转而换上的衣物虽仍不失保暖,却轻便透气了许多,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说些趣事逗着问雅,这妮子实在乖巧得惹人疼,即使这样,还是扯出一个笑容回应着。
慕容莎刚停止添加炉中炭火,卸去厚衣,将长发简单盘在脑后,着一席素白:长衫外拢套齐踝长袍,借缕缕日光银光如许,将她包裹着,似春风拂过城街巷口,心中所思寄托山海天地。
或许相对于那一身金盔铁铠,作白衣诗人浊酒浪客,更适合她。
回眸。绯红光泽在眼角上闪过,慕容莎的眼永远做不到姐姐那般决绝,只是委婉间不失温柔:“交给你了。”
“嗯。”
接过温好的黄酒放在桌上,西门孝升起另一炉灶,起锅烧油葱姜爆香,趁这档空隙,神雒三下五除二切好这刚刚取出还未完全解冻的羊肉,交给神乐在那未熄炉火上炙烤去水分备用。
另一头,神雒再取两条羊腿剥去筋脉改刀腌制,这个时候,只听油锅中滋喇作响后便是一阵浓郁的羊骚味扑鼻而来,仅仅几息过后便被葱姜蒜的辛辣逐渐掩盖去,待到空气中只剩鲜香,正想吩咐神乐再将羊腿取去炙烤时,才见她正在添加炭火,一时竟语塞在原地。
“我来吧。”
“嗯,来吧。”神雒也未想太多,只是随口答应着,见到走来之人是,左右各拎着一条羊腿的手在半空愣住,又刹那间恢复平静,随着嘴角划起的微笑,依然是戏谑道,“还以为你俩今天不出来了呢。”
“不出来你给我们送吃的啊。”南宫问天取过羊腿放在口鼻前轻轻一嗅,不禁啧啧道,“味道可以啊。就这二三两胡椒粉和麻椒粉,也够寻常百姓家吃个好几年口粮了。”
“世间唯美人与美食不可辜负,刚从阎罗殿里和阎王打了个招呼回来,你还不准我放肆一把了?”
“切,没出息那样。”
努努嘴,武勇并不打算打理这俩,全船就这两个最闹腾,一点小事就能从早上杠到晚上,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他现在更在乎的,是眼下自己这一锅白萝卜羊肉汤的成品究竟如何。芫荽、胡椒、花椒、麻椒.....天知道自己厚着脸皮从神雒那里要来的食材究竟值多少,反正为了问雅,教他开星船就教吧,皇兄应该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的。应该。
东方铁心顺着北冥雪引的位置,在问雅身旁的另一个空座坐下,左右握着问雅有些许冰凉的手,疲惫间又笑靥盈盈地看着闹腾的他。还好,只要能闹,那就证明又有精神了。
神兵小将归墟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