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腰盈盈身姿款款,衣衫缥缈在昏暗的夜里里格格不入,又不激半点喧嚣,盘唇纵使带着柔和笑意,却也带着半分薄凉,勾起的唇角显得倔强无比,点缀在脸颊,从未有过倾国之笑。手指勾起盈盈绿叶,如同呵护幼子般抚摸过清晰可见的脉络,笔尖在膝上轻轻勾勒图画,发出沙沙细响,或许她本是这样,那双手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握起兵锋。
这还是南宫问天第一次静静地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端详她。
以往的岁月里,他总是呆在东方铁心的身边,以一个喧嚣朋友的身份玩闹,即使后来这个关系更进一步,他也从未看过她安宁寂静的模样。
窗外下起了雨。
雨作点滴染润了裙尾,垂落江面的声音嘈杂了耳畔,薄雾混着新起的淡烟也模糊了视线,一时缥缈空旷哽在心头,似思绪悸动,又似半缕温暖春风,不知何处再寻惊鸿。手中的笔一时顿住不知如何继续,恍惚中,她想起了同样烟雨婆娑的萧家湖心亭前,那喧嚣的青衣少年卖弄过的诗词歌赋,又想起了与他谈论过的春耕秋收,与那碧翠树下,笑得风华正盛的英武桀骜。
缓缓抬眸,依在门栏前的他撞入视线,如梦似幻的回忆惊悟而醒,眼神渺渺漓漓间,似绫罗红纱下的灼口烈酒,烧灼周身许久,难以释怀。
两人就那么怔在原处,身处天地浩渺凝听耳畔悦动,不知谁先开口,也不知下一步是进是退。
“感情,这种最不讲逻辑最不讲理性的存在,需要的是沟通,其次,才是沟通之后的相互信任。”
“试问天下,又有多少神仙眷侣是倒在这一步前,分道扬镳此生不见的呢。”
西门孝的话犹在耳畔回响,南宫问天微抿的双唇终于还是在高度紧绷到断裂的最后时刻松懈下来,轻叹半腔浊气,他在惊愕又有些区期盼的目光中走到她的身旁盘腿坐下,手肘支在膝盖上,颇有几分故作弥彰地抬起头:“心儿,我觉得我们俩有必要好好谈一谈。”
他的语气很平静,犹如在茶余饭后讨论下一顿吃什么的随意,明里暗里却在每一个字眼中透露着某种威胁,仿佛这是两人之间最后一次谈话,之后便会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你不需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南宫问天话音刚落,就被东方铁心同样平静的回复打断。
南宫问天没有说话,却也实打实地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足够久,彼此之间自然而然地会有些不成文的规定,他低头了,她搭话了,就表示彼此已经达成了和解,结果是什么,已经不太重要了。
当然,说是松了一口气,但何尝不是又提了一口气呢。
毕竟,这是两个人之间语重心长的第二次谈话,而这次谈话的内容还是和他们的感情息息相关。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人都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开口,所以就这样僵持着。
不管是谁先放下身段去认错,最后都会变成与以往别无二致的敷衍,但是,这一次,南宫问天想要的不止是解决眼前这个问题,而是从根本上解决未来可能出现的与之无二的所有问题。
“......我......”最后,还是东方铁心先开口了,她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回过一句,就算是往下接话也相对轻松不少,至少就现在而言,她还是不忍心看着他受累,“我只是觉得,中秋节这个团圆的日子,应该和亲近的人一起过才是。我不想你在这个时候和他们去喝酒。......再怎么说就算是喝,也该和我一起喝才对嘛......”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到自己都快听不见,只是在环住脑袋的臂弯中发出嗡嗡的回响。
南宫问天一时语塞。
东方铁心的回答让他有些始料不及,原本他以为的是什么上纲上线的原则性错误,如今看来,倒像是小姑娘的气话。
命运似乎又给他开了一个玩笑,早已准备好企图在需要时候畅所欲言的华丽辞藻此刻如鲠在喉,南宫问天在爱情这场博弈中算得上稚嫩,可他的对手、他的爱人,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伸出手掌半遮眉眼,南宫问天竭力掩盖着自己因为思考而显露于表的疲态:“心儿,我们难道不是亲近的人吗?”
话知道说出口半晌后也无人回答,南宫问天才意识到,他似乎又面对她的回答在答非所问。
她需要的是解释行为,而他却在解释词语。
东方铁心也在沉默,如果现在她能看清自己的脸,一定会觉得这张脸颊上的表情怎么会如此矛盾。
她是很清楚的,清楚问天那日为什么那样做,也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
自己对他总是这样。对于陌生人,自己拿出了所有的好脾气,可以百般容忍。对于身为挚爱伴侣的他,却总是无法控制脾气,忍不住因为一点点小事一次又一次地大动干戈,事后尽管很后悔,但是还是止不住下一次坏脾气的二次爆发。
东方铁心似乎只会在南宫问天的面前变成坏孩子。
南宫问天对东方铁心来说太过重要,重要到对于这个喧嚣了沉寂死海的青年,她总会忍不住地在他身上倾注更多的期待,乐此不疲。
但是实际情况是,哪怕是东方铁心也没有办法做到完全理解问天,也无法百分百让他满意,反之亦然。正是因为这种落差,才导致了她一次又一次对于期待的落空,以及失望。
东方铁心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南宫问天的反问。她很清楚不合理的期望只会带来失望,但她既不愿意放弃心底那一点点自私的索求,也不愿意他因此为难。
无话,她只能靠近他的身旁,牵起他掐得发白的指节放在心口,随心脏的跳动逐渐平复不应该出现的狂妄。
“看够了么?”
楼梯口,西门孝仰视着站在几个台阶上,犹如偷窥者一般露出半个脑袋观察舱内情况的慕容莎,实在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说来奇怪,他怎么会答应陪这个疯丫头干出偷窥这种事儿来?
“嗨呀你小声点儿,被发现了怎么办?”许久之后,见舱内两人再也没有什么行动,慕容莎才恋恋不舍地轻步跳下台阶,伸手掸了掸额前碎发,颇有些骄傲地仰着头,企图与西门孝俯视的目光对上,“你知道什么,父王说的——偷窥可是人类的浪漫!”
西门孝陷入了沉默,数次想开口反驳,到了嘴边的话又不知道如何组织起来,只得在咂咂嘴的轻啧后咽回肚子里去。
就离谱,司空崇这人,西门孝在临别前一夜从父王口中听过他尚且在天启城时的不少事迹,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虽说与如今这个站在城墙上俯瞰战场横断一方的霸主有些割裂,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慕容莎这句话......他不敢再细想了,生怕破坏自己脑海中已经构建好的那一个白衣少年郎的模样。
好吧,虽然君子之交不应有隔阂,但西门孝宁愿慕容莎这句没谱的话是逾越、是玩闹、甚至是谎言。否则他真的接受不了。见西门孝脸黑着走向船头,慕容莎还以为他又开始生闷气了,只得把头一低,老老实实地跟在身后。
其实西门孝并没有生气,只是突然有些迷茫,他想仔细看看这片数十日来似乎一成不变的天空。
司空崇形象的割裂,或许只是一个引子。
他生长在西域新月之地,那里没有春耕秋收夏雨冬雪的四季,只有一望无际的黄沙和天际模糊的绿洲,川流不息的商队在运河内走走停停来来往往,时间悄然在那片一成不变的土地上缓缓流淌。父亲算是极少数去过新月之地以外世界的人,可西门豪几乎不与西门孝谈论除国事以外的一切,西门孝理所当然地如绝大部分一辈子都离开不了新月之地的西域人一样觉得,世界万物都是永恒不变的,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的六年只存在于流入西门城的诗歌之中。
直到去年,临近年关的时候,他第一次北上到了天启城,那座父亲朝思暮想的雄都,一路走来一路漂泊,西门孝终于知道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被绿色覆盖了黄沙的大地,真的存在西域传说中一望无际的绿洲。
最重要的,西门孝在天启城见到了雪,那是在西门城绝不会有的东西,自苍茫星河间如柳絮飘落,伸手接住正打算细细端详,只觉指尖阵阵冰凉,定睛凝神只剩一滩融化的水滴。
生命是一场华丽的错觉,时间是厚颜无耻却颇具仁慈的盗贼,它悄无声息地偷走一切,唯独留下记忆铭刻。
天空其实很美,一场随时都在前进的狂欢,每朵形态各异的云都下落不明,每天晚上点亮的月亮都不知所踪,每日清晨高悬的红日都一去不回。
“其实,神雒下船前和我有一场对话。”话题的跳跃让慕容莎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就连西门孝本人这不清楚,他怎地会在这个关头想起那家伙来,“说是对话,其实颇有几分严肃;可要论交换情报,语气又太过轻佻了。”
“所以你们到底谈了些什么?”慕容莎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索性顺着问了下来。
“我们说起了神武帝国,说起了萧家和武家,说起了武辛和萧问影,说起了叛逆夺权。”
话都说出口了,西门孝依然觉得额头还在隐隐胀痛,他原以为说出来就会好受些的,当时只是看着神雒郁闷想帮一把,未曾思索太多,只是听过这过于庞大的消息后,时至今日,他依然寝食难安,“我和他说:不言不知不管不问是态度,而什么都不知道那叫傻子,一般出事的时候傻子都是最先死的。秘密不可能真的一个人揣在心里几年时间,纸包不住火,终有一天会露馅儿的。这又何尝不是对我自己说的呢。”
在他的身旁寻了个好位置盘腿坐下,背靠着船舷,也靠着他耸立的躯体,慕容莎不禁回忆起这二十余年来的岁月,最后,只是附和道:“这句话没什么毛病。知道得太少未必活得潇洒,知道得太多也未必活得安稳。”
真到了挑开天窗说亮堂话的时候,西门孝倒着实感觉轻松了一把,搭在肩头如黄金般闪耀的柔软长发随着脑袋的俯瞰被过往清风扬起,吹灭山河之上未来即将点燃的一盏战火:“你倒是挺坦率的。嗯,也对。万事万物都将一个度,知道无罪,不迈出最后那一步,其实都还好说——问题其实说大不算大,说小不算小。就是武辛和萧问影打起来了,打到相互放血的地步,萧十七、武烈、武雉、萧老太太、武灼,全都死了。两家旁系也伤亡惨重。”
慕容莎没声儿了。
又是许久之后,慕容莎才回过神来,略显烦躁地胡乱抓了抓头发,又故作镇定将衣衫欲盖弥彰地整理了一番,才似懂非懂地抬起头:“西门孝,我不知道你对说大不算大说小不算小这十个字是否有什么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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