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说话那多没意思,下棋可算是说话时最好的休闲娱乐小游戏了,至于下不下得赢的问题,不先反思反思是否因为你太拉挎?”拾起一颗石子,朝最中心的格子里平稳落下,南宫问天才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双手往后一撑,仰头端详起星月璀璨的夜穹,“我也很无奈啊,总不能在说话的时候陪你打一架吧,我还有大好的未来还没来得及享受呢,能动口就绝不动手。”
“别,有去钻研勾心斗角的棋谱棋法的时间,我还不如练练刀枪。”将南宫问天递给他的树枝横放在身前,神雒不以为然地撑起脑袋,“棋不想下至少还能掀盘子,还能抽身走人,可若刀剑架在脖子上还无力反抗,那就是真正的死局。”
真是一个乖张的少年。
南宫问天自然是听出了神雒言语中的缓和之意,不由暗暗地松了口气,自神雒离开萧府后两人便未再逢面,不过从神荼的口中,南宫问天或多或少也能听到些神雒对他的不满。
神雒归队的这几日,他除了耍宝惹事,没做过出格的行为,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后方,如同旁观者般看着他们的玩笑打闹。也大抵是因为远离了天启城这样勾心斗角的地方吧,能卸下戴在脸上弄虚作假的面具,他们都很开心,相处起来也很随和,至少东方铁心对南宫问天的态度是在逐渐回暖的。自从年关过后,东方铁心快一个多月没那般安心地躺在他的身边了。
食指和中指撩拨起搭在膝盖上的樱发,南宫问天若有所思地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白天的时候,如果西门孝不服软,你会怎么办?”
西门孝?
神雒稍稍一愣,随机不动声色地开口:“自然是针锋相对了。”
“万一和他打起来呢?”
“那就接招便是。我也身不由己没有选择可言,大旗不是白扯的,西门孝也不是傻子,若非真的有来自中原的风吹草动,他又岂会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说罢,神雒起身吹亮昏暗的火堆,枪尖拨开几块燃灭的灰烬,又添几块新柴,才坐回了原地。
“即使表达了效忠的意愿、交换了各自的契约,叛逆者的身份还是没有办法得到真正的信任。”长发从指间跌落,南宫问天盯着她微微扇动的鼻翼和沉稳的呼吸,许久,才展露笑颜:“还好,心儿今夜睡得还算舒适,否则让她听到这些话,她会紧张好些日子。”
似乎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南宫问天闭了嘴,四下观望同样沉睡的西门孝和北冥雪片刻,才招收唤来神雒继续说道:“我可警告你,你嘴比谁都碎。在心儿面前其他无关紧要的事你爱怎么提怎么提,但若是这事儿也说出去了,头都给你攫折。”
“她也是棋子,她迟早都会知道的。与其什么都不懂地直接跳下深渊,还不如让她自己学会接受,虽然不是好事虽然会很痛苦,但一定不是坏事。你也很清楚,从这盘棋开始对弈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护不住她了。”神雒心念恍然悸动,最后也只能作罢。南宫问天的做派或许很混蛋、很自以为是,可至少从目的上来说,他是真真正正地为东方铁心好的。
神雒有话又不敢说的样子让南宫问天起了兴趣,便随口一问:“怎么,我发现,你很关心心儿啊?”
“......某种意义上来说,曾经的我和现在的她,是同一类人。算触景生情爱屋及乌。”神雒没有细说,他相信南宫问天能够明白,也相信他的棋局。南宫城历来不爱争权,但非耳鸣目浊。
轻啧几声,南宫问天还是选择没有继续问下去:“总之,还是谢过你对她的偏爱了。”
“老实说我很羡慕你。出类拔萃、万众瞩目、才华横溢、风雅温润。生来便是荣华富贵、不需处心积虑明争暗斗。天之骄子简直就是为了像你这样的人而存在的。”神雒笑得眼睛都眯在一起,“有爱你的父母小妹,有你爱的家国社稷,有值得为之拼上性命的荣耀骄傲,有值得厮守一生的心头挚爱。南宫问天啊南宫问天,你活成了所有人都羡慕的模样。”
“你呢?”清浊难猜的双眸难得显露出纯粹的端详,南宫问天终于有时间重新审视一番阔别许久的神雒。
神雒本身不算壮硕,杀敌时更多的也是巧劲,他还穿着从皇城带出的艾青长衫,暗银色的神家图腾盘握其间栩栩如生,领口和袖口的空隙展露出衣下玄甲冰山一角,显得有些臃肿。腰间仍然缠着由南宫问天和东方铁心从神荼手中带回的长剑,只是此时,萦绕在剑锋的不是天启城湿润刺骨的寒风。神雒续的发梢几近腰椎,被清冷星月照得寒光闪烁,眸中是洗不去的桀骜睥睨,此时却只剩迷茫。
南宫问天徐徐道:“三家四族。武、神、萧、东方、西门、南宫、北冥,这七个家族掌握了神武帝国大半的权力。武家贵为皇室,其实也无非是上三家推出来的话事人而已,老一辈的掌权者们退任后,武辛、神荼、萧问影,他们三个是真正的掌权人,在他们之下,才是东方铁心、西门孝、南宫问天、北冥雷。武家的武辛想要改变三家分权的局势,于是拉拢了迫切需要回到权力中心的北冥雪、西门孝。同样,此次回京,萧家人透露的态度表示萧问影也有这个想法,站在他背后的,是萧家、东方家、南宫家。”
“神家是唯一一个不需要进入这场权力斗争游戏的玩家,神家效忠于神武帝国、不效忠于任何组织、任何势力、任何人。神家每一代人的强大毋庸置疑,上三家魁首之位当之无愧,他们用一代又一代的鲜血压制着神武帝国内各地的天灾人祸,用一代又一代的生命无数次擦亮神家祠堂里的祖训:系江湖庙堂,戍家国天下。”
“神家到了神荼这一代,其实已经算得上人丁凋零。神钺早年征伐四方落下了病根,是六杰之中崩殂最早的;在他之后,神家长子神哲也不知缘由的离世;神乐虽名为神家之人,可终究非本家血脉,让她去正面战场厮杀可能还行,去应对那些非人的灾害不免捉襟见肘。”
“而你,无论传闻中那些关于你的流言蜚语是否为真、又是否影响到了你的认知和行为,但不可否决的,你是这个时代唯二仅存的神家人,是这个帝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南宫问天将身上的裘袍又裹紧了几分,不禁蹙眉瞭望四周,夜间沙漠真的冷得出奇,即使裹着厚厚的袍衣还烤着火,依然冷得微微颤抖,“你和你的两位兄长确确实实有不可逾越的嫡庶之分,可平心而论,无论是神钺油尽灯枯时对你母子二人的牵挂,还是神荼对你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关爱,亦或是百姓官吏的认知和思想,甚至是被你称为没有选择可言的身不由己,都将你当做了神家真正的子嗣。”
神雒依然低头不语的样子看得南宫问天格外的难受,南宫问天不是矫情做作感情泛滥的人,不过神雒如今的模样,格外令他刺痛。神雒的话是正确的,如今的他和曾经的东方铁心很像,自我消磨、自我放逐、自我欺骗、自我沉沦的镜花水月南柯一梦,由截然不同的两人异曲同工地徐徐上演。
伸出手捏了捏神雒的肩胛骨,南宫问天终于看见他抬起了头,“好吧,我们先不说这个了。白天你说的那个什么败血病——哦对,就是北冥雪的颓败状态,你有什么办法吗?”
“喏,前面,就在前面。”伸手指向缥缈虚无的夜空,在这里,神雒也分不清方向,他只知道往前不停地走,那样才能找到生的希望,“翻过那座沙丘,往北再走四十里地,有一个聚集在绿洲旁的小村庄。”
“那里,有生的气息和希望。”
漫长的跋涉后,他们终于见到了人迹的烟火。这里的村民都十分质朴,和蔼的村长留他们在村庄中借住下一夜。
恰好遇上村中有新人成亲,这里远离纷杂的都市,虽也有利益纠纷,但终是比天启城中那你死我活的争夺好上不少,搭了把手的五人也被邀请到了宴席中。
欢欢喜喜地敲锣打鼓间,略有些昏黄的油灯燃烧出惨淡的光芒打在西门孝脸庞一角,都显得那么温暖。
他不懂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开心,碗中的酒虽名为埋藏多年的女儿红,实际就是很浑浊的一壶老酒,即使经过时间的冲刷和历史的磨损,依旧老辣煞口让人难以下咽。西门孝实在想不明白,这些连明天会遭遇什么、会如何生活都没有明确的回答的人们,竟然会因为他人的喜悦而高兴地彻夜难眠。
绞尽脑汁,最后,他也只得在同桌村民的吆喝下,略显局促地一饮而尽。
南宫问天高坐在土砖搭建的房梁之上,他的身旁还摆放着碗满上的酒,目所能及处,皆是与南宫城内的百姓如出一辙的欢声笑语,他看得不禁入迷。不知何时出现的青衣人儿弯弯的眸角中只属于他的柔情肆意,都被完全忽略。
离开故乡半年有余,这段时间里,天启城上空阴霾的乌云层层叠加在东方铁心的眉上面前,在自己口中被无限排斥的他,却是唯一的一束光。
婚宴上新郎丈人从三尺土中打出的女儿红,格外的烈,初饮入口便狠狠地烧着喉咙不说,流入膛胃中,连饮者的心头也不放过,滚滚灼灼的浪,不知燃起的是酒的浓烈,还是心的悲凉。
灼上衬着欢快的气氛和席间穿插推杯换盏的人群,似放纵的,坐在最角落里的她喝得大汗淋漓。脸上红霞渐渐升起,酒精麻醉了神经,也腐蚀了她心中本就单薄的防线。
趁酣醉的酒气直从头顶冒出,支撑着逐渐木楞的躯体,从嘈杂的人群中寻到独坐屋檐俯视着所有人,提酒却不知从何下嘴的南宫问天。
忽然多出的红润脸庞吓得南宫问天没去仔细想是谁,下意识地便想推开,使了使劲发现推不动,这时凝神仔细观察,才注意到一对葱手已经环上自己的腰。
“我....我醉了。”熟悉的声音带着意想不到的柔弱。高傲的她,此刻竟会有丝丝乞求。
他并不打算询问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入夜凉风芊芊袭来,深知她的倔强的南宫问天干脆不做无用功,不再企图推开那具似乎有些无力的躯体,只是轻轻取开了她紧握的那碗,又将自己碗中女儿红一饮而尽,双碗叠放倒盖在身旁酒坛口上,言语温柔低沉:“嗯,看出来了。”
两人所坐屋檐一角,是喧闹的小院子里唯一的一处安静之地。
“神雒那小子和北冥雪呢?”南宫问天问。
“喏。”
顺着她半抬不抬的手臂,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南宫问天仔细看了许久,才找到还未散的餐桌前听老人们吹牛的北冥雪、初上灯的清泉边和小孩儿们玩闹的神雒。
手中捧酒一碗,荡漾清波引出她纠结在一处的眉,轻捻今日耳畔垂落发丝,北冥雪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行动,她是那般入迷,执着到身旁阑珊灯火处的喧嚣繁华和老人们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的嗓音,都融化不了她一人的冷静。
难得的是神雒竟然很喜欢小孩子,有洁癖的神雒一向排斥别人接触他的身体,所以他也及其讨厌会弄脏衣衫的杀戮,可小孩子们欢笑着拉扯他的头发衣衫,甚至用玩闹得染泥的身子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神雒也只是笑着。
他们俩倒是玩儿得开心了。
黄沙如纸,灯影如墨,红绸似砚,主客似笔。茫茫夜色中,勾得这璀璨热闹的灯火阑珊,也点得这安详容和的心思凝处。
她的鼻间渐渐传出轻鼾声,传至他的耳中久久不绝,恍愰他不禁伸出了手。
在即将接触到东方铁心的脸庞时,忽然顿住,只是一刹那后,又缓缓移入樱绸间,将她额前碎发撩至耳帘后,嘴角微昂,卷起丝丝苦笑。
还以为她会有多少改变,结果呢,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沾酒就会喝得烂醉如泥,一点儿节制也没有。
若小时因为孤寂,那么现在呢?总不可能还因为同样的理由吧?
轻笑着,肩上的重量让南宫问天连习惯的歪头都省略掉,只能看着她绯红的脸颊,陷入下一轮思索中。不知是谁家豢养的犬,亦或是沙漠中流浪的狼,对着今夜满月的天空高呼几声长啸,却丝毫不影响这月下安详。
南柯一梦忆城南,北水一方思宁安。
回过神来的北冥雪换了一桌,同各位壮年们是划拳猜手,各种助兴的娱乐伴着老人们诉说这对新人的过去,悠悠飘远。西门孝喝得大醉而归,被几位留下安排的男人们扶回房中时,还吱吱呜呜地说着猜拳的话。神雒捉了几条树枝打发了孩童们,又叮嘱南宫问天早些睡免得着凉后回房睡下。
亥时三刻了吧,南宫问天对于时间的流失格外敏感,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他重新望向肩头睡梦中眼角带笑的东方铁心,打算站起的身躯缓缓卸了力气。
“睡着的时候倒是挺乖的。”
闻着她发丝中的缕缕清香,南宫问天唇间流露出些许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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