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如江湖岁月催——我倾家荡产才买了一把剑,准备喝碗浊酒起身上路,恰巧你在邻桌嫣然一笑,从此心中再无江湖。】
离开王庭后,神荼替神雒早早地收拾好了行囊,随后唤来工匠,以早年所得陨星青石为原料,连夜赶制做了一只耳坠。耳坠华贵,以白钢为基、上生雷鸟逐云、中盘鲸脊启月、下连鹫羽和风,整体不过两寸修长美观,为神雒添了几笔本该属于这个年龄的青春张扬。
“然后呢?”
吹着东海宁静的海风,北冥雪用尽全力将从未目睹的辽阔碧蓝刻入眼帘,这是与遥远北疆完全不同的海天一色,没有暴风,没有酷寒,没有凛冽,没有死亡。回首皎洁一笑,朝刚从船舱中走出,还没来得及习惯阳光双眸微凝的神雒,微微昂首,重新提起了她的问题:“所以你为什么会带着这玩意儿?”
这玩意儿指的是东宫独有的盘龙玉佩,只会赠与东宫太子嫡系的物件。它出现在神雒手里不稀奇,可这么张扬地带着就别有一番味道在里面了。神雒自上船开始就持握着它,即使是饭后休憩的此刻,温柔的阳光伴随海风轻抚过肌肤,他也任由它躺在自己的腰间,不时敲打一二。何况神雒虽是不通权谋,但在人心把控这事儿上贼精得不得了,他的行囊是神荼还收拾的,如此刻意,若说是这两兄弟脑子同时抽风,北冥雪打死都不会信。
“你说这个?唉,好一个烫手山芋,我也不想拿,这不是没办法了嘛。”吹着东海温暖的海风,神雒终于脱下了那一身厚重的毛裘,银纹青衣、睚眦黑甲、玄青发簪、扬天马尾,他饶有兴致地借着腰间长剑给北冥雪来了一段刚学的剑舞,随后,才敛衣收息在甲板的躺椅上缓缓坐下,闻不出几分感情地说道,“神家逍遥自在的底气就是本分,就是不参政务,武辛这一整,然后当时脑子一热啪得答应下来,才知道完犊子了。”
这似欢笑似认真的话落到北冥雪的耳朵里,最终只得在憋红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尴尬笑容,嘴角数次微微抬起,又强装镇定得压制了下去,许久,才用及其滑稽的声音说:“那啥,小弟啊,听姐一句劝。梦想是美好的,人人都会有人人都该有,对于你的理想,姐们儿我表示赞同和肯定,但咱也得分这话是谁说出来的不是?武辛说的话你也敢信?出息了啊。”
“武辛有个屁的信誉可言哦,我在你眼里真就那么傻?还有,什么梦想不梦想的,我提了梦想二字吗?”看多了北冥雪那充满鄙夷的白眼,神雒也算自学成才会了个七七八八,虽精髓上还稍有欠缺,但至少意思是有的。
自从神雒发现北冥雪有了调戏他的恶趣味后,就学会了板起一张行若枯木的脸颊,皮笑肉不笑地说话应答,别说,效果还挺好。
指尖轻轻敲击着盾面,发出清脆的回响,神雒窝在靠椅上,摇摇晃晃昏昏欲睡,口中吐出的话语也开始模糊了起来:“虽说是没有正式继位或势力浅薄,但咱们这帮子好歹也是封疆大吏,说句家国栋梁不过分吧?想让我们老实点儿,那至少得拿出诚意来。有事呼过来没事唤过去,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忠诚?几毛钱一斤啊?想让马跑道还不给草吃,哪来那么好的事情。到了关键时刻,一个二个平日里装得伟光正义的老家伙们,心头都清似明镜,礼送得一个比一个大,大到我哥不敢接的都比比皆是。或许吧,一是怕神家动摇本心忘记初衷,二也算敲打我们兄弟,这个玩意儿是陛下给的,武辛只是代为转送,说是没什么实际意义,就是留个纪念。虽说武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者,但毕竟老头子还未驾崩,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搞如此逾越之举,武辛还没这个胆子。是个祸端,转念一想也不失是好事。”
伸手将额头发簪取下握于两掌,三千烦恼青丝顺着指尖流下,飘散肩头滑落腰前,他紧缩的眉头总算是轻松了几分。
估摸着应该有小半个时辰吧,北冥雪只听到自己耳后传来他的哼唱声,虽这一曲西域调子仍然有些不熟练,可北冥雪还是清楚这么大的小子都在想些什么,难得掌握了一个稀奇古怪的花活儿,不有事没事拿出来溜两手才有问题呢,也懒得去管他,自顾自地倚在船头,端详起一望无际的碧蓝沧海。
北冥雪同情每一个被孤立排斥的人。
当然,也包括神雒。
听闻耳畔探花映月的诗安赋闲,总是会忍不住缩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将衣衫再捋拢几分,企图在异乡里寻得几分慰藉。家这个词语对北冥雪来说并不陌生却太过遥远,她的家就在那里,在北冥雪域中唯一挺立数百年的城峦,在那座算不得恢弘但一定足够庄重的府邸里。
它的名字叫做北冥城,盘握在北冥雪域中,吞噬了无差别吞噬了所有来犯之敌的暴君王都。
父兄都很宠溺她,即使如此,在那遥望数月不见一人来访的孤寂中,北冥雪只能感受到巍巍重权下的压抑,那是每一座古都都会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蔑视和俯瞰,是如同凝望碌碌无为的工蚁时那可笑又可怜的眼神。
北冥雪其实对自己的故乡、那个偏远孤僻人烟稀少的边关雄都并没有多少印象,仅存的模糊回忆,也生出一层又一层怀旧的朦胧。
在那样一片土地上,她生得一副丝毫不畏惧寒冷的躯壳,喜欢赤着脚自由自在地奔跑在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雪原上、抓起邹巴巴的卷折白草放在鼻尖,轻轻嗅着被冰雪覆盖只余丝丝草香的生命之位、猛地从城头一跃而下咂入初落的柔雪中无忧无虑地翻滚......和同龄的孩子如出一辙,这是在童年难得的安逸时光。
尚且还未病入膏肓的母亲把北冥雪教得很好。她识大体、明是非、辩善恶、知礼法、懂进退、了尊卑。只是那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眸里,总是凝聚着散不开的阴霾,或多或少。
即使早已在无数次的睡梦中变得模糊不清,北冥雪还是会去幻想那片宁静安详远离喧嚣的春宵艳阳天。
她是来自阴霾风雪之地的孩子,那里没有丝毫温驯可言,连阳光都没有温度,暴风和极寒无差别地将一切彷徨与踌躇撕碎不留活口。除却与西域相似的荒凉,北冥雪域更多的是被风雪锻打出的野蛮疯狂,统治与野兽无二的子民,仁慈毫无用处,欲望最强、笑得最欢、怒得最盛、人性清浊达到极致,这样的王,手握染血剑锋登上王位,才会有人追随,才会令人羡慕、令人着迷,才会让每一个聚集在他身边的人在击退名为死亡的灾难后,偷得浮生半日闲,聚集在篝火旁,自心头燃起燃起“我亦欲成王”的憧憬期盼。
只有成为被欲望驱使的野兽,才能对抗被欲望驱使的野兽,若这样的生活方式是扭曲不堪的,北冥城便就依靠着扭曲不堪的生活方式,历经一代又一代王的传承,在群狼环伺的北冥雪域中屹立了数百年。
老实说,北冥雪不喜欢东方铁心,她与其说是东方海阁未来的接班人,倒不如说被世俗无奈绑架被迫戴上王冠的一位忠勇战士。
她太过幼稚。东方铁心高举的凛然正气和崇高理想拯救过故乡和子民,也确确实实将来犯之敌一次又一次地击溃,但往往这样由崇高理想凝聚成的王朝,只需要一点点人性深处最卑劣的欲望,便会崩塌得四分五裂。不曾展示身为一个领导者的欲望,对迷茫的之名置之不理,只是盲目相信独自一人保持着的清高和这片土地的灵魂能够感染他们冲回正途,沉溺看似漂亮的理想中。
她只是一个为了他人的自由而牺牲自由,被责任束缚的小丫头而已。时间没有来得及让她尝出那些高大伟岸的身影背后的阴影有多么血腥残酷,就将她粗暴地送上了路。东方海阁是一片自骨血里生长着坚韧和勇武的土地,可凝聚起人们的是来自于外敌一次又一次的叩关,说来可笑,东方海阁的团结安稳需要依靠敌人的凶残来维持。而安稳下来的东方海阁,自江陵之祸前早已生出数十次叛乱,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若只是如此那倒也无妨,即使被现实鞭笞过无数次,依然秉承一腔孤勇坚守着自己心头最原初的梦想,成为一个为理想而欣然赴死的殉道者也未尝不是一种潇洒的活法。
可偏偏,她在这一条殉道的路途中,饮下了名为爱的毒药。
可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一群二十来岁的青年,是依旧被父母当做孩子的小家伙们。
这艘船名为女娲星船,神武帝国皇家舰队里的一只攻击舰,常年作为紧急战斗部队部署在黯冕之塔周围的大江里。以两翼内安装的逐云石作为动力,虽然可以飞行,但多数时候为了节约能量,还是做寻常舰船使用,以尾翼螺桨产生推力航行,船体旁也左右各挂着四艘丈把长的小船,应对不时之需。
不过很意外的是,女娲星船的操作方法虽然仍是常规的船舵,却需要与逐云石共鸣才能产生动能。所以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公务,武辛将武勇送到了船上,起初听到这个消息后,南宫问天眉目轻佻并没有多说些什么,给神荼打了个招呼后,将神乐也拉到了船上,转头还去南宫城接了南宫问雅。倒是东方铁心,她没什么意见不说反而有些开心,按照她的说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优哉游哉最好。
至于为什么会将慕容灵和慕容莎带上,其实就连两姐妹自己都没想明白。按理来说,圣城刚刚经历了大战,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她们也并不属于神武帝国的住民,可偏偏父王接到口谕后,二话不说就替她们安排起出行的事务,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高兴。
武勇、南宫问雅、西门孝、慕容灵、慕容莎、东方铁心、南宫问天、北冥雪、神雒、神乐,一桌子各怀心思的人就这么凑到了一起,凑到了一条船上。
女娲星船作为堪比三桅帆船的攻击舰舰,有三层船舱,甲板上还有两层船楼。
第一层是日常生活区;食品的捕捞加工还有餐厅全在这里,女娲星船的前身是容纳数十人的攻击舰,如今船上只有十人,所以平日里不免显得有些空荡,每日负责打扫的神乐、慕容灵和慕容莎都累得骂娘,常常听得缩在一旁酒桌前看书的西门孝暗暗发笑。
第二层是住宿区,光房间就有数十个,走廊的位置很宽阔,房间的门也很大,就连体型最庞大的凤皇都能轻松出入。出发前,慕容两姐妹伙同西门孝给问雅讲了好多鬼故事,听得一惊一乍的问雅选了靠楼梯的第一号房间,按她的说法叫真遇到海妖时能跑快点儿,索性大家就都选在了排头的位置。
第三层是物资存放的地方,左侧是生活物资,右侧是战争物资,东西都备足了,甚至还有数十坛丹青酒,根据武勇的说法,武辛可是厚颜无耻找西门豪一口一个伯伯地磨了好久才买到的。
甲板没什么好说的,出发前停靠在西门城的航路里,被神雒一通捣鼓,什么靠椅桌子都往上面扔,反倒成了休闲娱乐的地方。
船楼第一层就是操作室了,虽是第一层,其实也高过甲板两米左右,视线宽广。那里基本上成了武勇的专属地盘儿,既搞不懂也没兴趣的诸人不会闲得没事去那里,也就问雅会念着武勇孤独,拉着神乐一日数次乐此不疲地去和武勇说话打趣,也算是解乏。
第二层经过改造已经成了养花的地方,好吧,其实也不完全是养花,东方铁心在这里大部分的花坛里都种上了蔬菜,还准备了不少种子,自从上次神雒说过败血病的存在后,她就一直在思考航行途中的补给问题,虽然是储存了不少食物,但终有吃完的时候,能够自产自用才是硬道理。
这个时间段,大家大多都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午睡,也就精神好得离谱的神雒和北冥雪待在甲板上吹风。
吃过午饭,南宫问天在自己的房间里歇息了片刻,将上午读剩下的书籍又翻阅了几页,起身来到第一层的船楼,推开舱门,迎面扑来的果蔬香很是舒服,南宫问天很轻松地在葱葱郁郁的绿从间找到了东方铁心的位置,同时,东方铁心也顺着响声看到了他。
“哟,还在忙呢。”轻轻挥手就算是打过招呼了,走到她的身边,南宫问天捻起东方铁心的一缕发丝放在指尖微微揉搓片刻,才松手任由它们垂落,“你这样一天到晚都把自己泡在里面真的好吗,多少还是得给自己一点儿休息的时间吧。”
东方铁心做什么事都很认真,这一点南宫问天许久之前就见识过了,还给这人取了个蛮牛的称呼,虽然不太美观好听,但也算精确概括了她的性格。
这多少有点儿登徒子的行为东方铁心早就见怪不怪,也没多作回应,注意力依然放在捧着的笔记上,不停写着观察到的蔬菜生长轨迹,平淡地回应道:“这次不一样。往日出海都是有同僚专门提供补给,食物都不用担心,即使会有弹尽粮绝的情况,那也只会发生在回到陆地被围困的时候,食物也只是找起来麻烦些而已。按照以往的经验判断,这次去玉岛国,我们至少得在船上度过两个月的时间,蔬菜即使依靠冰冻保鲜,也只能放置二十多天,剩下的时间,我们吃什么?”
南宫问天觉得有些好笑,这丫头做事总是这么一丝不苟,当然,这并非坏事。虽然一路上是有不少岛屿可以靠岸补给,但给予太多希望终归不是好事,万一那座岛荒无人烟呢?
南宫问天开始了每日必有的找话环节:“凤皇呢?”
“我让它带着天晶兽去前面探路了,估摸着下午回来吧。”东方铁心倒也不嫌他烦,每天的每个问题都会耐心地回答,就连问雅都会不禁赞叹她的好脾气。
“今天晚上吃什么?”
“那你不该问我,你得去问神雒那个厨子,今天晚上他做什么。”轻轻抚摸过叶片的纹路,东方铁心在笔记上写下这一株蔬菜今日的状态和模样,“不过午饭时神乐说晚上想吃牛肉,神雒应该就做这个了,大抵是烧土豆牛肉吧。不过我没记错的话牛肉没多少了,昨日北冥雪钓上来的鱼还有剩,你一会儿抽空去给神雒说说,让他把那几条马鲛鱼也下锅煎了。”
这倒让南宫问天感到诧异了,不禁反问:“所以为什么是我去?你和他有矛盾?”
“矛盾倒不至于,只是神雒那习惯性地把人从头到尾打量一番再开始对话的习惯,让我多少有点儿不适应。”撑着脑袋,东方铁心撇了撇嘴,她是打心底里不太愿意提起这小子,带着他哥那把所有人当工具的臭毛病,也就神乐还没被他俩荼毒,还能救一下,“其实我还是在尽力让自己去接受,毕竟除了这个问题,神雒人还不错,但在我接受这个习惯之前,还是最好不要有过多接触,省得一个没忍住就劈了他。”
“所以你都种了些啥?”
“昨天你问过这个话题了哦。”
有些嫌弃嗔怪地眯着眼看向南宫问天,东方铁心嘴里轻轻地哼哼道:“再给你说一次。记不住,我就把你晾瞭望台上去。多数是些成熟快的青菜,二十来天就可以吃了;还有些辣椒,如果待得久的话也可以调味,莴苣、豆角、丝瓜之类的也种了,但得等到辣椒成熟的时候才能吃。”
“心儿心儿,确实贴心啊,考虑得这么长远。”伸手摸了摸透光的纯白琉璃墙面,南宫问天倒也莫名安心了几分,东方铁心的立场实际上是不太适合在这个时候去交新朋友的,尤其是一群各怀心思的朋友,有一个名正言顺让她与其他人隔绝开来的理由,倒也不错。
不止是东方铁心,南宫问天也是如此,除了晚上必要的社交时间外,他也在有意地避开其他人。
他这十来天基本上都是这么过的:上午起床同神雒练习刀兵到吃早饭,吃完早饭后回房读大半本书,待到中午吃过了饭,歇息片刻,就陪心儿在菜园里待到吃晚饭的时间,吃过晚饭后在甲板上吹吹夜风,同其余几位闲聊片刻,就该回房睡觉了。
他们这一船人的活动区域其实特有意思。慕容灵、慕容莎、西门孝喜欢待在船舱第一层的酒桌旁,没事斟上两口;神雒除了做饭就是待在甲板上练武,再被钓鱼的北冥雪拉着和她吹牛;东方铁心整日泡在菜园里,下午一边写笔记一边陪南宫问天唠嗑;武勇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全在操作室里坐着,绝不挪窝;南宫问雅和神乐就没有太多需要避讳的,大多时间都在找乐子和找乐子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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