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崇在热闹非凡气氛高涨的广场中央激情演说着那一套听过无数次的说辞,没办法,子民都喜欢好这一口。
从重重营帐中走出的西门孝拉着慕容灵和慕容莎喝酒去了,牛郎跟个死尸似的躺在病床上双目圆睁仰望天花板一言不发,王殿之中就只剩下了对着眼前沙盘相互凝视的神荼、武辛、萧问影。
他们的座次很有意思,神荼坐在上方位,左边是武辛,右边是萧问影,神武帝国的沙盘就在他们的中央,将三人隔开。
白衫雪裘端坐其上,神荼伸出一只臂膀靠着扶手支起脑袋,静静凝望着天启城的位置,徐徐开口:“圣城的事情,就算完了。接下来小家伙们会去玉岛国,估计好几年才能回来。”
“不得不说,长辈还是长辈,这一手安排属实有趣。”萧问影轻轻抚摸着食指的指甲盖,安静宁和的模样犹如一位儒家书生。
“确实。父皇的这一手调令,让我们彼此数年的排兵布阵付之一炬,犹如笑话般毫无用处。”手中紧握着那道印着玺印的诏书,武辛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笑,最后也只能由双眼流露几丝无奈,“没有了他们的加入,所谓的谋逆争权,真就成了我们的二人转,滑稽可笑。”
白钢广场前,随着他们一声盖过一声的欢呼,圣泉再次喷涌得高昂了几分,禁军们随身携带驱逐野兽的鞭炮在此时噼里啪啦地炸开,成了这里难得听到的爆竹声。不知多少人在这一幕中相拥而泣。
只是,广场前的欢笑传到空旷就寂寥的王殿里,被城楼相互碰撞反弹,变得何其刺耳令人烦躁不堪。
“喝酒吗?”
像是变魔术般从桌下一手提出整整六壶红泥封口陶坛厚重的烈酒,神荼将它们用两只手往沙盘上一放,西域和西门城的新月之地被酒坛压得不成样子,“这是雒弟下午时给我送过来的,说是从西门孝那儿搜刮了十来坛丹青酒,送了南宫问天和东方铁心四坛,给自己留了两坛,又给慕容莎、慕容娇、牛郎各捎去了一坛,剩下的六坛索性都给我了。恰好我们三个难得聚在一起。”
武辛轻轻敲击着桌面,双眸微眯,抬头看了神荼一眼,“你弟弟这一趟西域之行,可谓是收获颇丰。拿回了多年前就该收回的剑,还似乎真的和濯虹产生了共鸣,且若如你所说,神兵的真相是神祇束缚人子的工具——那么神雒,极有可能成为第一个成功的试验品。不过,对于神雒而言,这是否过于残忍了?毕竟,他是你唯一的弟弟。”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没错,所以才会选择他成为第一个试验品。自家人嘛,下手可以肆无忌惮一些,只要不死,伤了残了我也能护他一辈子。”神荼敛衣俯首,“那帮二代们的爹娘一个比一个疯一个比一个惹不起,我呢被父亲训诫得从没用过神兵这东西,不找神雒难道找你武辛啊?陛下不撕了我才怪。”
没有待到神荼再次开口劝酒,武辛和萧问影自行起身,将六坛酒分得三份,一人两坛不多不少。
丹青酒的酒坛相当小巧,一手刚刚握得半满,陶瓷的酒坛存埋地下数十日非但没有变得冰冷,反而被黄沙之地的烈阳灼得很是暖和。这酒埋藏地下二十余日口感最为上佳,当是白日烈阳灼炙后,于傍晚饮下,夜凉酒暖只道一声舒坦,何其快哉。
萧问影突然站起,走到身后的窗口前,举杯邀月,这一刻他不再带有白日的乖戾,转而回到了站在夜下黯冕之塔前,那个温驯尔雅的青年才俊:“这一壶酒啊何其多姿。酣醉了竹林七贤,狂傲了锦绣诗仙,张扬了纷世丞相,书写了鸿门一宴,淋湿了南疆杏花雨,阔别了流年岁月昔。多少人在天南地北饮下一杯醉生梦死,又有多少人在来年往月靠着一坛不问今朝。”
“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依旧不敢相信。”
“不相信什么?”
“不相信那个一心死守黯冕之塔的青年才俊会造反。”
撞入武辛坦率的眼眸,萧问影不禁同满身孤傲楞在了原地,又是一声轻笑,那份距离感同敌意在刹那间共同消散。“如若你们兄弟俩一直争得只分生死无力眺望神武诸国,又或是和煦如初毫无征伐不需要拉拢天下诸王,我大抵是真不会反的。”
“为什么。”烈酒入喉,武辛只感浑身灼清,开始下这局棋的这些年,都没有如此轻松过了,“你知道,我需要的是一个理由。”
“这就得问殿下做了什么。”
缓缓走回自己的位置,他的脚步很轻,斑驳铁靴踩在地板上不闻丝毫响声,如同萧问影悠悠回荡的嗓音:“江陵之祸数月不绝其势浩浩荡荡席卷全国,世人只道东海乱象波涛汹涌,又有几人察觉皇城脚下风起云涌。东海战争三月不绝,皇城内乱三月不止。萧家除黯冕之塔内的父兄和我尽数投入战斗,族人伤亡惨重,至此,上三家中萧家彻底失去同武家在此辈中争锋的可能性。”
“接下来就是洛王案。洛王案后,殿下与洛王殿下明争暗斗却又难舍难分,借着同室操戈的名义,以重回四柱之一的名分拉拢西门城、以获得神武帝国支援的条件拉拢北冥城,至于东方海阁和南宫城,想必就是依靠南宫问天和东方铁心的感情吧,毕竟在这种几乎与谋逆同等的行为上提出让步,这可是天大的恩情啊。嗯,如果成功的话会是怎样的结果呢?武家连同四柱站在同一战线上,至少百年内萧家无法再撼动武家的地位,而百年时间,已经足够太多的世家沉沦。”
“我等不起了。萧家等不起了。谋逆是死罪,不谋逆后代是死罪,都是死罪,一个先死一个后死,区别不大。”举起酒坛,萧问影笑着朝武辛敬了最后一次酒,“都是死的结果,我为什么不去试图搏一次呢?为了我,也为了萧家。”
“所以你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黯冕之塔,以血亲的威胁告诫南宫逸不要妄动,又以血亲的牵挂蛊惑南宫问天加入你的阵营,于情于理,至少在现阶段上,南宫问天的行为就代表了南宫城的行为,南宫城的利益也与东方海阁息息相关。几句话就分化了两柱到自己的麾下。真是好算计。”
浅笑着回应眼前这个今日同僚明日死敌的敬意,武辛终于端起酒坛一饮而尽,借灯火通明的烛光,细细端详起叹底淌过烈焰灼烧的纹路,他能从那些蜿蜒的路径上感受到时间的流逝,“然后,然后我们就都被父皇当傻子逗了一番。”
捻起一缕尘沙,任由它在指尖流过落下,神荼眼底璀璨星眸终于安静了下来:“也可以说这是好事。至少,杜绝了神武帝国彻底陷入你们两方的混战中无法自拔。神武帝国位处大地中央,四周诸国环绕,不管说他们是狼子野心的好,还是开疆拓土也罢,神武帝国周边的战争从未停止。明日我就会回黯冕之塔,虽说地脉未有异常,但不敢保证不会有突发情况。北冥城不仅抵御着暴雪之中的魔兽,更是阻挡那些蛮人南下的唯一屏障。新月之地断绝了神武帝国文明的辐射,也断绝了西域厮杀的蔓延。南宫城和东方海阁更不用多说,他们直面着南夏这个最为恐怖的敌人。”
“南夏,神武,玉岛国....”即使是此刻,萧问影也不得不为远征队的未来感到担忧,“这一趟东海之行,不会轻松的。”
大漠,荒滩,戈壁,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绿洲,是这片苍茫古老的土地的主基调。长路上悠扬的驼铃,一支又一支的商队仿佛一个又一个吹着羌笛的少年,骆驼古井无波的眼中,却倒映着璀璨的落日。
中原不曾越过山脉来到这里的春风裹挟进商队高昂的欢呼,渡过了新月之地,拂过倒地的胡杨,迷住了这座在荒漠中独自起舞的古城。
甘冽醇厚的烈酒,鲜美肥嫩的烤肉,烈焰腾飞的篝火前,弹奏胡琴的大叔,跳起舞蹈的少男少女,这是一片被上苍赐福的土地。强汉的威名在这里被见证,人子的繁荣在这里被记录,这片与中原腹地远隔千里的土地,却也共同记载了古老生命的兴衰荣辱。
她的名字叫圣城青舟,西域青舟,生命之舟。
依靠着怀中人儿终于松懈下来的臂膀,南宫问天低头就能闻到她身上似乎与生俱来的樱香,与手中丹青酒那醇厚浓烈的麦香相约而舞,在拂面火光的温热和人们欢呼的盛情中,沉醉了深海般的双眸。
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他的衣衫,东方铁心也说不清近来自己紧绷的神经松懈得过了火,还是他们本该如此,又或者是单纯地觉得这样靠在彼此的怀里很舒服,空闲时总喜欢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挂在彼此的身上。
他们住处的这个位置很好,迎面就是广场上相邀而舞的人群和生生不息的烈火。
估摸着是一刻钟头前吧,南宫问天兴高采烈地推门而入,手里提着四坛酒,嘴里说着什么某人改窍了舍得给她送东西了,接着便拉起已经准备入睡的东方铁心,来到了天台上凭空多出来的胡木秋千前。
她其实很惊讶的,自小就喜欢独自坐在秋千上随着有一下没一下摇晃发呆,后来长大了,事情也多了起来繁杂了起来,就几乎再也没有过了,那建在她卧室窗前的秋千虽依旧有人养护,但终究还是闲置了下来。
这里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秋千?明明今天早上还没有的。
看着南宫问天这邀功般贱兮兮的表情,东方铁心也才出了个大概了,克制地压抑心头的高兴,转而给了他一个有几分无奈的表情,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
“心儿,你去过玉岛国吗?”酒醉半酣,南宫问天突然问道。
“嗯,以前远征的时候,随东方海阁的舰队去过。”
“那里美吗?”
“很美。”
美吗?自然是美的。
碧蓝的沧海做了画布,斑斓繁华的土地点缀其上,随时间的冲刷此消彼长,不变的,是她一如既往包容每一个生长在这片土地的生灵的仁慈。
怀拥巍巍高山仰望浩浩长天绵延万里草场,清澈甘甜的泉水自山脉之巅奔腾不息,似无数条银白绸带嵌入大地流向大海,牛羊行于荒野蔓延山间,四顾彼岸山河无疆,千万年不息的高歌,唱响于她睁眼一刻。
她包容每一个自由倔强的灵魂,她在意每一次冲破云霄的高呼。她是马蹄踏地扬起的灰尘,是阳光在树荫漏下的斑驳。她是灵魂,是苍穹,是不羁自由的洒脱与马背上飞扬的旋律
她是雄鹰的每一次振翅翱翔,草叶每一次随风的摇晃,马群飞驰而过的每一次嘶鸣。她是天上的流云,是其其格脸上绽开的微笑,是飞扬的衣角上荡开的卷云纹。
拥抱自古以来挣扎不息的生民的是她,手指抚上脊背上镌刻的岩石风霜的是她,梦一场时过境迁遥遥念想的是她。
踏上名为神武或南夏的土地,远离了故土的游子们都会骄傲的挺起脊梁,因为她替他们在心里永远藏着属于自己的一片草原,怀揣着那一片澄澈透亮的蓝天。
因为在同一片土地,因为在同一片天空,因为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因为握着同一柄长矛,因为有着同样的名字,心脏跳动着同样的鲜红。生长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同她一样,坚强、温柔、和煦、团结,同故乡的山脉、草原、河流、岛屿一并地刻进了骨血,生生不息。
她在他们的身后,亦在他们的眼前。
她的名字叫作玉岛。
“我其实不大想去的。”一坛饮尽,南宫问天终于将目光从欢声笑语的人群中抽离,重新将沧海同苍穹相互共鸣,叹罢数月挤压的艰难,轻声诉说他的梦,“我原以为,圣城之行完毕就能回家的。回到苍茫山林间,重新站在钢铁回廊前俯瞰那一片草原,再回到家,向阔别许久的爹娘小妹到一声许久不见。还有,我想带你回家,带你看看我的故乡。”
故乡啊。这个词早已在这段时日里,作为一个异乡人在别人的故土上听过了多少次,每一次,他都只能在高昂的气氛中举臂共呼,在散场后的余温中强作镇定,将游子的脆弱揣进心底不让它流出。
数月过去,南宫问天依然能轻而易举地将南宫城的一草一木徐徐道出,他在南宫城出生,在南疆长大,他的血脉早已与那片土地紧紧相连。
“计划赶不上变化。”
东方铁心是想要安慰他的,可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起身将属于自己的酒大口喝下,拉起袖口衣衫一抹嘴,借着蔓延到头顶的丝丝醉意,轻声吟唱曾经听过的船歌,断断续续,又总能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
不知是这酒实在是烈,还是他真的累了,听着耳畔悠扬婉转的曲调,渐渐闭上了双眼。
“心儿。”
“嗯?”
“我想睡了。”
“睡吧,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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