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丽娟的记忆里,她的母亲苏青是一位传统的汉族女性。清澈干净的眼眸,柳叶弯弯的双眉,带着点驼峰的高耸鼻梁,红润嫩滑的肌肤如初生的婴儿般稚嫩,樱桃般朱红欲滴的小嘴让人看着就想尝一口,尤其是她那齐腰的长发更是衬托得她婀娜多姿,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每当清风拂过她的秀发,那三千青丝如蝴蝶般在她身后翩翩起舞,仿若无意中不慎落入凡间的精灵。
小时候的吴丽娟偶尔会纳闷,父亲那么平凡的一个人,长得一般、本事一般、家境一般,可以说他是一个随便扔进人海里都再也找不到的普通人,何德何能和仙女一般的母亲走在一起,还有了她这么个母亲放在心尖尖上的爱情结晶。
“妈,你这么漂亮,为何会看上我爸这么个菜鸡?”还不到十岁的吴丽娟忽闪着大眼睛,盯着正在镜子前梳理秀发的苏青。
“菜鸡?你这词是跟谁学的啊?”苏青的脸上不禁爬上了一丝不悦。
“咱班同学说的。”吴丽娟伸出手,讨好地帮苏青揉捏着酸痛的肩膀, “妈,上次家长会你不是去参加了吗?那些同学的爸爸妈妈都在讨论你呢,说你这么漂亮,是怎么被老爸追到手的。“
“大概是妈妈眼睛不好使,只能用心感觉你爸这个人实诚吧,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苏青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原来找伴侣要找实诚而不是光虚有外表的人,吴丽娟记住了这点。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吴丽娟从来没有想过妈妈苏青会这么快就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不见。
那天,苏青久坐桌前,盯着手中把玩着的一面铜镜。
铜镜边缘由八片花瓣连接而成,内面被用现代技术镶进一面玻璃镜片。镜背呈半弧形,上面隐约可以看出刻的是四大神兽,即青龙、朱雀、玄武和白虎。
本是一面挺不起眼的镜子,吴丽娟稍微看了一眼,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没来由的寒气。
“妈,你这铜镜哪里来的,看得让我浑身觉得不舒服。”
“有吗?我觉得挺好看的啊!”苏青将铜镜挂在面前的墙上,对着镜子拆下自己马尾辫上的扎头绳子,将头发分成几乎均匀地分成了三份,开始弄新发型。没一会,一条蓬松的麻花辫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她的背后。
“怎么样,这发型好看吗?”
“妈,你先别问我这个。我在问你话呢!这铜镜哪来的?”
“二手市场淘的。据说是古代什么小姐的陪嫁品,后来辗转反侧到了卖家手上,卖家就给安了个现代的镜面上去,然后廉价卖了。我这是捡了个便宜呢。”苏青依旧在折腾着她头上的麻花辫,她往头上插了几朵小花,很像是祭奠故人的那种小白花。
印象中母亲苏青从来没编织过类似麻花辫的发型,今儿是转性了吗?吴丽娟满脑子都是疑问。
“你们娘儿俩折腾好了吗?再不出发,等我们到景点天都黑了,还玩个毛线啊!”吴实诚从门边探进头来,吼着。仅一眼,他就看到苏青编织的那款蓬松的麻花辫,”老婆你今天真好看,我的魂都要给你勾走了。”
......
一路上,尽管吴实诚要开车,他眼角的余光却紧紧落在副驾驶座的苏青身上,一刻都没有离开。在山区的一个拐弯,意外发生。一辆满载器械的重型卡车飞速从山上向下开来,看样子是刹车失灵了。
“让开,快让开!”重卡上的副驾驶将头伸出车窗外,拼命地喊道。
吴实诚一个漂移,最大化地将山路的路面让给重卡缓冲,接着将车急刹在山路边圈出来的用于紧急停车的一小块地方。
然而在漂移时,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莫名其妙松动而自动打开,漂移的惯性让一向不喜使用安全带的苏青从座位上腾然飞起。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苏青直直地朝着悬崖落下。
......
民警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事故发生半小时之后了。他们顺着谷底走到事发现场附近,以方圆两公里为界限,分散开来搜索苏青。两小时后,苏青那早已凉透了的遗体终被找到。
苏青身上到处都是山石和树枝造成的刮伤,是登山遇难者典型的遗体特征。但是,她那飘逸的秀发不见了。是的!一根都不见了,就像是有什么力量,将她的头皮连同秀发完全剥走了一样。她的身边,躺着那把八瓣铜镜。
民警们在勘察现场时无意中抬头,一束麻花辫正挂在离谷底不远处的一棵从悬崖峭壁上冒出的小树上,往下零星地滴着妖冶如玫瑰的血。
事故处理好已是两天后。
吴实诚从民警的手中接过铜镜和麻花辫,紧紧抱在怀中,不愿松手。那是他此生最爱的妻生命最后一刻留下的东西,他得一辈子好好保存。
吴实诚找了专业人士将那束麻花辫好好处理了一番,做成假发,套在头颅型模具上。不管是吃饭、上班还是睡觉,他都带着这个模具不离身。
吴丽娟整个人也变了,酷爱留短发的她莫名其妙开始蓄发,还用上了苏青的遗物--那把八片花瓣型的铜镜。只要一有空闲,她就会从背包里将铜镜取出,对着它,不停地梳理自己的秀发。不知不觉,她的秀发已经齐腰,且顺利考上心仪的大学。
大学校园是学生心灵世界的一方净土,是他们追逐梦想的圣地,更是他们互生情愫、互许终生的殿堂。
吴丽娟长得很像她母亲苏青,拥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刚到大学报到的第一个星期,一个叫许钰的男生就给她递来了爱的信件。
“吴丽娟,我喜欢你。浮世三千,吾心所属皆为你。白天你是我的太阳,夜晚你是我的梦乡。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吴丽娟青涩的脸颊染上一片朝霞。
......
相处了半年多,许钰发现吴丽娟有这么一个习惯。她似乎天天都顶着一只巨大蓬松的麻花辫发型,且随时随地都带着一把铜镜,不管是下课、放学、就餐时间,甚至是他请她去看电影,只要一有空闲,哪怕只是一分钟不到,她都习惯性地拿出这把铜镜,左瞧瞧右瞅瞅地观察着自己的麻花辫有没有乱,时不时地还捋一捋。
许钰好奇这把铜镜,趁吴丽娟去上厕所之际,将其从吴丽娟的书包里偷偷拿出来。这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铜镜中倒映出的并不是他的脸庞,而是一个样貌酷似吴丽娟的女人。那女人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话,可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响声。
待吴丽娟归来,将铜镜拿出时,许钰装作不经意间问道:“看你挺喜欢这个铜镜的,谁送你的?”
“这个镜子啊,它是我母亲的遗物。”
母亲?!许钰联想到刚才镜中那和吴丽娟容貌酷似的女人,似乎有点明白:“你是不是长得像你母亲?”
“嗯!”吴丽娟手握铜镜,双眸一直停留在上面,一秒都没有离开。
“这镜子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知道,通过这个铜镜,我可以和我母亲交流,她就住在里面。”
和母亲交流,母亲住在镜子里?!怎么可能!吴丽娟这是中邪了吗?许钰立刻夺过铜镜,将其摔在地上。“啪”一声,镜面上出现了几道裂缝。
“这镜子很邪门,你千万别再用了。”许钰双手搭在吴丽娟的肩上,拼命地摇着她。
望着摔在地上有点破损的铜镜,吴丽娟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她对着镜子说道:“好的,妈妈,为了道歉,我把头发借给你。”
正当吴丽娟伸手要捡地上的那把铜镜时,许钰眼疾手快地将铜镜取走。
“这玩意我拿着。”
吴丽娟“哦”了一身,像是被什么人控制的机械人一样,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
吴丽娟由于考上的大学是本市的,因此她平时都是和父亲住在家里。
一转眼,已经快三个月,吴丽娟都没有来大学上课。许钰跑去问系主任,得到的回答是貌似吴丽娟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她父亲丝毫办法也没有,只能让医生替她开个证明,送到大学里为她请假。至少,凭借着医生开的证明,她不会因为旷课太久而被勒令退学。
许钰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沮丧得不要不要的。原本他是想着将那个邪门的铜镜强行拿走,吴丽娟应该会变得正常点,没想到却适得其反。他在这三个月曾抽空将铜镜送到驱邪名声响当当的寺庙和尚以及道士跟前,让他们仔细查询,这铜镜是否有什么猫腻,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也就是说,这铜镜单纯就是一个古董而已。上次他看到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纯粹是他担心吴丽娟状况时太紧张而产生的幻觉?!这么一想,他释然了。将铜镜带去专业人士那,让人家重新打造了一面现代圆镜片,并和那块摔出裂纹的镜片调换。
许钰开开心心拿着那把铜镜,亲自上门拜访吴丽娟。他要好好跟她道歉,祈求她的原谅。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看是许钰,吴丽娟急急忙忙就要关门。
“你......你的头发呢?”许钰指着光秃秃、都可以当灯泡使的吴丽娟的头顶,言语间因吃惊而变得口齿不清。
“我妈借走了。”吴丽娟的眉毛几乎都揪到了一起。
“借头发?怎么借?你别神叨叨的行吗?”许钰将背上的包拿下,放在地上,伸手从里面将那把铜镜取出,“这个还你,对不起啦。我是担心你才做出那些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原谅我好吗?”许钰低着头,不敢正视吴丽娟的眼,他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我一开始就没怨你。你要进来吗?”
“要。”
一进屋,就看见吴丽娟又跑去和他爸拉扯。
“爸,妈把我的头发借去了,所以我得暂时用她的头发。”
“你想要自己去买,这是我的宝贝,谁都不准拿走。”吴实诚怀里紧紧抱着那个人头的模具,就是不放手。
在一边的许钰实在是忍不住,插了一嘴。
“丽娟,你若想要假发,我给你买。”
“是嘛?”吴丽娟松开抓住她父亲衣角的手。
吴实诚刺溜一下,迅速跑进卧室,将门反锁上。
“我想要的可是齐腰的那种发量很多的假发,能买到?”
“能!这世上只要有钱,就不怕买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那我们现在就去买。”吴丽娟顺手抄过身边沙发上放着的一顶大型遮阳帽,抓住许钰的手就往门外跑。
假发店里。
吴丽娟头看看西瞅瞅,就没有哪个假发的长度能和她以前的头发相比。踌躇再三,她向售货员咨询。
“请问,您这店里有齐腰的假发吗?而且还是发量特别多的那种,能编织成很蓬松的单束麻花辫的那种,而且我要真人头发做的假发,不要化学合成的。”
“这个......得碰运气了。”
眼见吴丽娟的眼神黯淡下去,许钰急了。
“不管花多少钱都行,能尽快帮我们物色一款吗?”
“您要是不介意价格,倒是有可能在三四个星期弄到货。”售货员将店里的网站打开,并联系到全国各大分店,将吴丽娟对假发的需求输入,过了几分钟就收到了回复。
屏幕上显示,在首都的一家分店可以在四个星期内收到客户预期的货,只是这价格......得要八千。”
八千?许钰听到这个价格,顿时感到肉疼。这可是他好几个月的打工收入,他不由地吐了吐舌头。
“您也可以不预定,看运气。”售货员似乎看出了许钰的犹豫。
望着吴丽娟一脸失望的样子,“八千就八千,定了!”许钰心一横,买了。他留下了联系电话,假发一到,售货员就会立刻和他联系。
四个星期后,下课后的许钰兴高采烈地拿着刚收到的麻花辫假发去找吴丽娟。
门开了,吴丽娟直接一把将他拽进屋。
“你看!”吴丽娟兴奋地指着自己头上刚长出来大约有六七公分的头发,又晃了晃握在手中的铜镜,“这是我妈送我的礼物,她说镜面修复了,这是给我的奖赏。长得快吧!过不了多久我就又会拥有齐腰的漂亮长发了,啦啦啦~~~”
这姑娘怕是思念母亲成疾,又看到幻觉了吧。
“我给你把订的假发带来了,在你头发长齐腰前就先用这个凑合吧。”许钰将装着假发的盒子递过去。
吴丽娟将假发套在头上,用铜镜左照右照着。
许钰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握住吴丽娟的右手。
”丽娟,过两天就是我们恋爱一周年纪念日了。你说我们该怎么过?”
“嗯?”吴丽娟莫名其妙地将脸凑到了铜镜跟前,似乎是在和什么人耳语。
“丽娟?”许钰纳闷,她是不是又看到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妈她听到你说话了哦,她说啊!她跟我爸当初过第一次纪念日时是在天鹅湖会面的,让我们也在那边碰面呢。”吴丽娟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妈还说要给我们一份大礼呢!”
“是嘛?那你帮我跟她说一声谢谢好了。”许钰调侃地说道,幻想而已,幻想。
又照着铜镜叽里咕噜说了一会儿话的吴丽娟,冷不丁地窜到许钰跟前,跟他肩并肩。
“你亲自和她道谢。”吴丽娟举起铜镜。
铜镜里并没有倒映出许钰和吴丽娟的身影,而是许钰上次看到的长相酷似吴丽娟的中年女人。只见那女人向许钰鞠了一躬,嘴里似乎在说着“你好,我叫苏青”。
幻觉,肯定是幻觉。大师们都说过这个铜镜并没有什么邪神或者咒语等,我没什么需要害怕的。许钰拼命地揉了几下自己的双眼,再度睁开眼睛时,面前的铜镜里倒映出的是他和吴丽娟的面容。
果然,一切不可用科学解释的东西,都是幻觉。
许钰和吴丽娟坐在桌旁,细细计划起两天后的周年纪念日该怎么过。浑然不知放在一旁沙发上的铜镜里散发出一股阴郁的气氛,铜镜里苏青的脸上乌云密布。
待到许钰走后,铜镜里的苏青直摇头,表示反对自己的女儿和许钰在一起。
“这小子不信任你。”
“妈,这不能怪他。若不是亲眼所见,别人说有人住在一个镜子里,我也无法相信。”
“听我的,跟他分手。”
“不要......”
......
争执了很久,吴丽娟将铜镜扔进衣柜的角落,关上柜门。
“关我禁闭,那就别怪我了。”
时间有时候就是像离弦的箭一样,跑得飞快。
许钰和吴丽娟相恋一周年的纪念日到了。
一大早吴丽娟就将自己打扮得典雅大方,一袭白裙,顶着许钰送给她的假发,提着一个Gucci的挎包就出了门。她要早早到达天鹅湖那儿,让许钰一睹倾国倾城的容颜。
许钰在前一天于花店里预定了99朵玫瑰的花束,并赶在花店开门的时刻将花束取到手。他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衬衣,下着黑色的西服裤,笔直、干净,衬托出他修长的腿。怀着紧张地心情,他捧着那回头率达99%的玫瑰花束,一步一步朝着天鹅湖方向走去。
蓦然,许钰在湖边看到了一抹靓丽的身影。身着一袭白衣的女子背影和周围倒映出星星点点阳光的湖水浑然一体,像梦、像画、又像风。那束蓬松又粗大的麻花辫,伴随着微风,飘飘如燕,宛若风中欢舞的轻纱,带着一股说不尽的妖冶与妩媚。
“丽娟!”许钰兴奋地朝着那人影呼唤着爱人的名字。
吴丽娟一转身......依旧是一束蓬松又粗大的麻花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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