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怎的了,所有人都好似在一夜之间变老了。这一年,祈闻川的身子变得比往年差了好多,如今他唱了一台戏都得在屋里头闭门歇上整整一日。江秦子也疑惑,自那次受伤之后,祈闻川的身子骨愈发的差,与之前的他简直大相径庭!
恍惚间,音漫也注意到张娘真的老了,华发长满了鬓间,当初的青丝早已不在了。音漫感叹光阴易逝的同时,也担心起祈闻川的身子,三人相识也有四五年了,算得上难得的友人。
要说她和张娘,看上去像极了那相依为命的姐妹俩。在外人口中传得那是什么——生死之交!
今日天阴沉沉的,时不时有雨滴淅淅沥沥的落下,烟雨朦胧,音漫的兴致也不算高。客栈内来的客人都不算多,音漫索性就坐到椅子上看书了。
张娘拿着算盘记着账,昨日夜里刚进了货,是该好好算一下了。张娘这几日身子也不算好,昨日偷偷请了郎中来看,音漫对此都心知肚明,只是闭口不谈罢了。
又过了些时日,张娘的身子骨好像是越来越差了,像是寒疾,郎中开的药吃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好转。
“张娘,这身子骨要是实在熬不住就去休息去,没必要在这守着,还有我们呢!”一个小二见着张娘咳得厉害,出声提点。
音漫看着张娘也是皱了一下眉头,“他说得不无道理,张娘,你就安心上去休息会儿,一会儿我给你端药上去。”
张娘拗不过几人,只好上楼歇息。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音漫端着药敲响了张娘的房间。
进到屋里头时,张娘才刚起身,音漫将药放到桌上,还带了一盘蜜饯过来。张娘端起药碗,脸皱成一团,久久不肯喝下去。
音漫看着些许无奈,“多大人了还怕喝药,赶紧喝了再吃块蜜饯。”音漫拿起一块蜜饯送到她嘴边。那缕目光像是在嫌她幼稚一般。
人家都这样了,张娘实在是不好再矫情了,只好努努嘴,半推半就的把药喝了。然后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蜜饯塞进嘴里,一盘蜜饯就要见空了,张娘才停下手。
“这病怎么还是不见好?这药都喝了不知道多少服了……”音漫有些疑惑,要是寻常的风寒,不出数日便会好。
这病了都快个把月了,也不见得好。
张娘叹了一声,“寒疾,这病急不来。病要从根治,自然是要花些时间的。”
音漫欲言又止。张娘看她一眼,像是心有灵犀般说出她的心中所念,“我的身子骨本身也是不大好,及羿之后才好起来的,许是年纪大了,身子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音漫拉着她,坐到床边,她靠着床柱,音漫坐到她的身边。
张娘颇有兴致的说了一句,“音漫啊,你说,我要是有个孩子该多好。要说他也该到娶妻生子的时候了,我都四十出头了。”
音漫望见她眼底的悦色更有渴望,同为女子她有些心疼,她也二十好几了,却依旧未嫁出去。她既不想嫁,他人也芥蒂她曾是舞姬之身。
音漫轻声道:“下辈子,下辈子你一定儿孙满堂。”又是下辈子,下辈子那么远,真的到得了么。
“不,下辈子我可不想当女儿身,我要当一男子。”张娘瞅了她一眼。
音漫失笑,无奈道:“下辈子你当男子,来娶我?”
闻言,张娘突然坐起身子,拉起她的手,目光炯炯道:“好啊,下辈子,我来娶你。”
人们总爱以下辈子为命题,许下一个虚无渺茫的诺言。
可偏偏音漫却笑了,笑的很开心,“好,说好了,下辈子你来娶我。”
这就像是明知一去不复返,却依旧心甘情愿的为之奔赴。那是一场惊鸿梦,醒来一切烟消云散。
两人相顾无言的笑着,仿佛那一眼既是下一世春秋。
这日子算是平淡的过了,音漫照例的月初到戏楼听戏,看着祈闻川的身子也愈发不济,她也有些心疼,心疼的是江秦子。她看他的目光像是感同身受一般,音漫将药汤递给江秦子,就止步在内院门前。
江秦子回头看她一眼,似是读懂了什么,那是一种惺惺相惜,又是一种不忍叹惋。
推开门,看着连油彩都没卸下的祈闻川躺在床上,他只好替他卸下油彩。然后将他摇醒,喂了药,才又让他睡下。
寒疾侵蚀着张娘的身体,直到她只能一直卧病在床也不肯饶恕她。音漫既要打理客栈的事务,还要没日没夜的照顾她,累的眼下两抹乌青。
上一次合眼只睡了近两个时辰,张娘半夜咳血了,音漫赶忙爬起身,为了照顾张娘,她索性搬来同一间屋子同住。这寒疾倒是不怎么传染,只是怕一群人一起得!
直到张娘咳完,音漫才会上前,替她倒掉血水盆,张娘也是傲得很,叫不得别人看她太狼狈。音漫没回都是等她咳完,擦好嘴才出来。
张娘怕是,熬不过这个夏天了……
大暑。
张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仿若下一刻就会香消玉损。音漫一直守在窗边,看着她。
张娘忽然拉起她的手,音漫悄然红了眼眶,却怎么也不敢落下泪来。
两人的手,都是同样的颤抖,只是有一双手,在这夏日里也是寒凉的。张娘手上使了使劲,音漫靠下去。
张娘贴着她的耳畔,轻声道:“下辈子,我、我来娶你。我决、决不食言……”
音漫似乎用尽毕生的气力才没让那滴泪落下,她轻轻地、轻轻地应了声:“好……”
“我好像……好像看到、看到你穿着一身嫁衣,头戴着红盖头,要嫁给我的样子,我想、我想盖头之下的你一定美得不可方物……”张娘说着说着,竟勾起嘴角笑了。脑海中浮现的是一袭红衣的她。
音漫像是也想到了一般,笑着说道:“那个时候,一定、一定有很多人祝福我们!”
说时迟那时快,那只握在手中的素手,脱了力……音漫还在紧紧地抓住、紧紧地抓住!她靠在张娘冰冷的怀中,泪在此刻再也绷不住,豆大的泪花,一滴一滴的落在张娘的衣襟上。
音漫颤颤地抬手,去探她的鼻息,不出意料的……没了气。她明知这结果,却还不肯接受。
生来到死皆不弃,轮回相守又一世。
“张辞画……”这是张娘的闺名,这是音漫第一次唤她的闺名。她的闺名很好听,像极了书香门第的子女,连名字都有诗画之气。
“张辞画,张辞画……张辞画!”她多想让她再睁开眼看她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她像一个傻子一样,紧紧抱着她,痴痴地、痴痴地唤着她的名字。却得不到一句回应,除了泪水晕开在她的衣襟,让音漫感到一阵湿润。
张辞画走得特别平静,但仔细看,会看到还留在眼角的那滴泪。
她们相伴了五年,张辞画说走就走,像一阵风吹过,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张辞画的尸首被埋在岐庸城的西郊,音漫亲自埋的。
她抚着那块墓碑,看着那化作一抔土的人,泪从风中跌落在土里。
“下辈子,说好了,你张辞画来娶我音漫……不许食言!”音漫对着那抔土悻悻道。
霎时大风吹过,吹起一地枯叶,像是回应了她一句——决不食言。
【作者有话说】
这章比较短,但这就是一章了。全章的内容可能有五千吧,我实在写不来那么多,拆分成两章,这就是其一。
或许有些许的虐吧,她们俩的情感可意会不可言传,但确确实实的如文中说的那样,她们是生死之交——别样的生死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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