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有理,如若是陛下无意刁难,又何必如此。两人刀剑相碰,剑锋火花跳跃,但都不曾动真格,其余人都在张望。一举一动都被洛凤城尽收眼底,他自然瞧得出来逢场作戏,睨了众人一眼,倏然从身旁的士兵腰间抽出佩剑,紧攥着剑柄。
听他冷哼,盛气凌人道:
“都不敢动手是么?这才使了三分力,她是武将之女,你们用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赢她。朕说拿下,为何不动,要朕亲自动手不成!”
墨初雪眉头紧蹙,心中分外不解,这厮是被人下蛊,还是中降头了,竟做出这般荒唐的事,不顾及她是将军之女。
见依旧无人动,洛凤城作势便要往她身边去,手拿天方画戬的统领冲上前,其他人紧随其后,洛凤城被淹没入人海,无奈只好退出,墨初雪正蹬踹到僵持那人腹上。举剑与众人厮打,他们都道了句——多有得罪,才动手。兵戈碰撞、摩擦,声声利落地作响,众人将她包围,水泄不通,她环绕四周,密密麻麻都是人。
剑身早已染血,滴落在青石板上,她衣衫褴褛,却还在奋力抵抗,他们并无之前忍让,而是步步紧逼。墨初雪脸上不知溅了谁的血渍,眉间那朵红得烈焰的梨花,与殷红的血滴辉映,她狼狈却不卑贱。横踢扫腿、挑抹崩刺,寡不敌众,她逐渐落下风。
天边云雾连绵,风起卷云舒。她鬓发拂面,眉心朱砂红。
血溅白衣,落了不少刀剑擦伤。
不过片刻乌云密布,雨水落在她脸颊,愈下愈大,令她看不清眼前万物,纤长眼睫上沾满雨滴。不远处有人为帝王撑伞,她疲倦不堪,身上积累七八处伤痕,殷红的血早已渗透衣衫,血混着雨水不断滴在青石板上,可依旧强撑不倒,要是倒下,会被众人乱脚踩死的。
墨初雪尝到舌尖厚重酸涩,一如曾经,她负伤带着昏迷的萧凛然,寻南山婆那般,眼中尽是绝望,她多艰涩、多困窘,却无出路。她举剑的手逐渐沉重,前所未有的空洞不安浮上脑畔,眼前的人依然很多,为何逃不出这个圈。
她无比渴望见到一个人,那个在她心里挥之不去的人——萧凛然,多想他会出现,像曾经那样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惜如今他远在他乡,救不得近火,她也无力支撑地倒在地上,眼前事物尽数颠倒,手中仍然握着初澜剑,从小墨镜棋便教诲她,执剑者不可弃剑而不顾,握剑的手松了,必死无疑。她用力睁开双眸,还是浑浊。她眼睑湿润,不知是泪还是雨,只是眼角酸涩、疼痛,她看不见自己泛红眼眶。
她是被人搀起来的,她衣衫早已湿透,污泥满身、伤痕累累,鬓间湿褥的发丝贴在脸上。两位统领将她带到洛凤城跟前,墨初雪掀起眼帘瞥他,目色悲凉,嘲弄地扯了扯嘴角。瞧着那张熟悉面孔,她啐不出半个字来,她不知为何,如今他们比陌路人更悲哀。
眼前人,早已不复当初。
纵使过往恩情重,相遇对面已惘然。
那寸目光,他不知领略多少回,心间钝痛,像是有人在凌迟他。明明心爱之人便在咫尺之间,他依然觉得他们相隔万重山,本不应如此的,怎会一步步走到如今……但他不后悔,执意将她留在身边,能看着她就足够了。
洛凤城依旧说出那句,折去她满身傲骨的话,正色道:
“跪下,认错。”
墨初雪满脸骇然地看着眼前人,眉头缓缓皱起,头慢慢、慢慢地轻摇了两下,朱唇微张,呼吸几许急促。她不知自己何错之有,也不知他为何能说出,如此荒唐至极的话。
她更不愿为自己不知情、莫须有的罪名,下跪,尊卑礼仪她懂,可欲加之罪,她不背——她的膝下,无数是尊严。她像是困在迷雾中的走兽,陷入沼泽地里,无法逃脱,心跳动得剧烈,思念萧凛然也变得深邃,只是眼前人,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辈。
“墨姑娘,您就委身跪一下,不会缺肉少骨的,还是免受些苦难才好。”
那位执天方画戬的统领,朝她低语。
另一人也在帮腔,低声说道:“是啊,墨姑娘您就当受点委屈,跪这么一下,免得还有什么皮肉之苦要受。”
她不愿含着冤屈跪下去,这如同打折了她的脊梁骨,墨初雪抿着唇,嘴里的辛酸夹杂悲戚。泪不自觉流下,混着凝结在颊边的雨滴,落入衣衫,鼻尖一滴水珠迟迟不肯掉落。
不知是谁踹了她的腿窝一脚,受重伤的她无力抵抗,顺势便跪了下来,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罢了,此一时彼一时,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又如何能幸免。她阖起眸,雨点肆意拍打在她身上,脸颊、眼皮都是雨滴亲密触碰的感觉。
半晌,她缓缓睁开双眸,朝洛凤城扣了一首,声音有些哽咽道:“臣女知罪,望陛下宽宏大量,饶恕臣女……”
之后的事,她便不记得了,只是再睁眼时,她已回到若初院,躺在柔软床榻上,身上好几处都缠绕着纱布。伤口上了药还在隐隐作痛,满目晕眩,手指尖尽是麻痹,好似被人抽筋剔骨。她欲要起身,却发觉无比艰难,几次无果她便瘫在床上。
倏然,门被推开,墨初雪偏头望去,那人端着托盘,屋外明媚阳光太刺眼,落在那个人身上,她看不清。直至那人闭上门扉,她才看清——是素桐!
见墨初雪醒了,素桐喜出望外,将托盘放在圆桌上,近乎扑向床边,带着薄茧的素手摸上她脸颊。
“小姐,你受苦了——那个做皇帝的简直非人哉,怎么能这么对我们家小姐……我们小姐本就不是宫里的人,陛下一直强留您下来,还不让您走,这算是什么事啊!您都昏迷了三日,吓坏素桐了,幸好醒来了……醒过来就好。”
素桐滔滔不绝地说着,泪止不住从眼眶掉落,暌违已久的故人,相见时情难自已地哭了出来。素桐趴在床头,一滴滴豆大的泪花落入被褥间,样子算不上好看,墨初雪嘴角扯出笑意,她渐渐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素桐的鬓发。泪水从眼眶溢出,划过眼角,她嘴角不住地抽搐,欲言又止。
须臾她才吸了吸鼻子,嘴角扯出笑意,轻声说道:“没事了,不哭。”
“我是怎么回来的?我似乎是跪在那,就两眼一黑晕厥了过去,后面的事儿,都不清楚了。”她语气虚浮,说两句话额角冒出细汗。
素桐见状连忙起身,将一旁的药端过来,“来小姐您把药喝了。”
闻言,墨初雪借她搀扶坐了起来,手捧着药碗将有些发黑的药灌入肚中,她紧皱起眉来。素桐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来是蜜饯,素桐立马将蜜饯塞入她口中,解一下返上喉的苦味。
“您是被一位戴面具的男人背回来的,那人自称叫阿缅,他还亲自到了将军府,透出消息来,不然我们都不会晓得,小姐在宫里,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之后是墨将军到宫里,威逼利诱了那个当皇帝的,才让我入宫来的,那个阿缅留下一瓶金疮药就消失不见了。”
那时将军府内,墨镜棋听闻阿缅说得话,起初是不肯相信,直至他说可以带人到宫里瞧瞧,墨镜棋才勉强信了他的话。在屋里急得来回渡步,祁韵儿匆匆赶来,定坐半晌。听完这件荒唐事后,霎那,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墨镜棋忿忿不平地斥责着:
“简直荒唐——那个当皇帝的竟这般嚣张,天子果然了不得,倘若君吾还在世,定然轮不到他一个臭小子为非作歹!不顾得那么多了,素桐你随我一同进宫,今天老子就要会会那个当皇帝的,就算我瞧不到初儿,你也得替我照顾初儿,自己人我才放得下心。”
说罢,便义无反顾地往宫里去,与洛凤城长辩了近半个时辰,才准许素桐一人来伴墨初雪。
至于为何阿缅在暗处守着墨初雪,却迟迟不肯出手相助,他一来是千机阁的人,二来是派遣的暗卫,如若动手必然被察觉,洛凤城如此记恨萧凛然,又与千机阁之间夹杂恩怨,到时后果不堪预料。
墨初雪微微颔首,愁眉不展,阿缅?那不是千机阁的人么,他竟不曾与阿然回麟蜀,许是他让他留下来的,如若不是他,恐怕她就血流而亡了。
“你见过黛衣了?”墨初雪没由来地说道。
素桐闻言疑虑,遂想起那位院里身穿黛衣的女子,轻笑道:
“我见过。是个不错的姑娘,她自己明明慌得双腿发软,还是替小姐请了御医过来。许是怕小姐心里芥蒂,找到还是唯一的女御医前来。这些时日,都是这位黛衣姑娘在照顾小姐的?”
“是,她将我照看得很好,你不必忧心。”
素桐释怀地笑了笑,她从小便知自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而后素桐便端着药碗退了出去,墨初雪垂眸瞧着,自己身上零零碎碎的伤,长长低叹。脑畔中是洛凤城冷漠面容,令她头疼不已,便不敢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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