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面容

不远的前方有一片辽阔的水源，不动的水让它很像湖，但又如海看不见边境。

雾云看到湖边有座小小的浮桥，旁边拴着悠荡的小船。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去，他先用手舀起一口水解渴。

“没想到你竟然能逃出来。”

是明眸的声音，雾云头也不抬，他知道明眸会来找他。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那片迷雾里的危险。”

明眸轻笑“说不说带来的结果都一样，迷雾会创造出逃跑者心之所念之物，很多知道真相的人，也不一定能逃脱。”

他说的对，明眸说与不说，带来的结果都一样，能逃的不管怎样都能逃出，逃不出来的，即使知道是幻境也逃不出来。

雾云洗了把脸，湖中自己的面容丑陋如怪物“山沪怎么样了。”

明眸垂眸“雾云先生好不容易逃出来，应尽量与这里的一切脱离关系，太贪恋旧忆，容易让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雾云也想，但他的最终目的是逃脱而不是杀掉山沪，更何况山沪的钟表和羽毛刚刚救了自己，不过问倒显得他无情。

微微叹息“算了，确实不该问。”

明眸笑笑，拿出那份刚签订好的契约“雾云先生，小船已等候多时，等你上去他会自启，接下来的路，就需要你自己走了。”

看看小船，雾云拿过那份契约，仔细读了一遍上面的条例后，提出“帮我修一副光之子的皮囊。”

明眸挑眉“条例上可没写这一条，我只答应帮你摆脱山沪和恢复自由。”

雾云指着其中一条“答应隐瞒”

“这里的隐瞒没特指山沪，我理解向所有人隐瞒身份也很合理。”

明眸眯眼笑笑，拿过契约，契约一旦成立，上面的条例都无法更改，雾云也算抓住了其中漏洞。

“雾云先生很会咬字剖意，你的理解很合理。”

“是你故意的。”雾云眸中闪过一丝凌冽“你比任何巫师都聪明，这条如此概括，不就是想看我准备通过这条条例向你索取多少吗。”

明眸哈哈打趣“可惜，你要的并不多。”

“这些够了，讨来太多，只会带来一堆我出不起的代价。”

他不是喜欢跟巫师做交易的人，稍不注意就会将自己的命搭进去。

明眸喜欢如此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召唤过很多使魔，他们有的貌美，有的学识渊博，但都没有雾云这样如此目标明确又知度的类型。

他突然很嫉妒山沪，凭什么他随手召唤的使魔轻而易举比过了他召唤的所有使魔。

但同时他又感到庆幸，雾云这样的人不适合做使魔，谁当他的主人，谁将会迎来倒霉，这份倒霉不是巫师所能承受的。

他轻轻出手，淡金的魔力环绕雾云，不一会，雾云感到皮肤有微微的灼烧感，那烧灼的感觉越发强烈，他有些难受，跳入旁边的湖水中，平淡的湖水溅起大片水花，圈圈涟漪的正中间冒出咕噜噜的水泡，随后又恢复成镜子般静谧的模样。

大概在里面待了一分钟，雾云仰头跃出水面，白色碎发洒出如星般的水滴，新的脸似白玫瑰般可人，高而精致的鼻子，流畅漂亮的脸型，而白发黄眸添姿添彩，仿佛坠入水中的月牙。

那是张很适合流泪的脸，却因为无法更改的倔强眼神另添了一份滋味。

明眸微微眯眼，他亲手为雾云捏了这层皮肤，而雾云无疑是适合的，清冷的新模样取悦了他。

雾云爬上岸，鼻腔呛了不少水，他狠狠咳嗽，精瘦的后背一颤一颤，肩胛骨似扑朔的蝴蝶翅膀，明眸伸出手指，黑长的指尖微微划过他的脊骨。

雾云打了个寒颤，忙拍开他的手警告“别碰我。”

明眸直起身子，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你不是我的使魔，我也碰不了你。”

听到使魔，雾云摸向自己的脖子，忙去湖边查看，那印记还在“能不能想办法隐藏这个痕迹？”

明眸再次伸手触碰，却被一阵电流激退，就好像山沪在警告。

明眸勾唇一笑“任何契约都立于使魔契约之下，隐藏魔纹暂时还做不到。”

“不过……”话锋一转，明眸捏起他亲手创造的脸“很多使魔都会对魔纹带来的刺激上瘾，我可以给你开个小灶，只要你想，随时唤我，生理上的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

他的嘴越贴越近，雾云抽动鼻子，浓厚的香水味中参杂着生烂的蘑菇味。

“好臭的蘑菇味。”

雾云淡淡评价，明眸微顿，准备亲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笑着放开雾云，明眸道“时间不早了，快上船吧。”

雾云捂着鼻子轻咳，微微点头，上了小船。

在船上，雾云看向明眸，问道“你的使魔，那个人类女孩儿还活着吗？”

明眸道“为何不问她过的怎么样，而问她还活着没有？”

雾云淡淡说出自己的分析“上次见那位女孩儿，她懵懂纯粹，很明显比我更晚来到这里，而我猜，你可能是为了跟我产生联系故意召唤的她。”

“山沪不让我跟你走太近，证明你平时不是对使魔友好的人，外加你故意让我看到她，更加佐证你召唤她的目的性。”

“她教授给你知识，而现在交易完成，她应该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而对巫师而言，没有价值的后路就是死路一条。”

听雾云说话，明眸显出微微的诧异，后又好像找到同类般欣赏道

“如果你是巫师，我们一定很聊得来。”

雾云嗤之以鼻“我不会跟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做朋友。”

明眸淡淡道“但你很适合做这样的人。”

雾云愣愣，心绪复杂。

小船启动了，没有再见，也没有留恋，雾云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眼见雾云消失在远方的雾海，明眸垂头闻了闻自己肩上的味道。

香水味很浓厚，不知道雾云怎么闻到的。

他眼神微寒，脚尖离地，融进身后泛着黑雾的沙漠。

雾云在船上坐了很久，这片湖很大，一眼望不到头，蜷缩着身子呆呆坐着，脑海中都是明眸刚刚那句话。

“你很适合做那样的人。”

明眸看人通透，他的评价一定尖锐而准确。

在来到异世之前，雾云一直在父母准备的温室里，接受着最正的三观长大，他从未接触过人吃人的规则，现在却把这套规则玩的明明白白，将一切可利用的利用到了极致，甚至不惜将自己也盘算进去。

这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雾云察觉，自己已经和曾经的朋友完全不同了，如果他能成功回到自己的世界，是否还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他回头看那片墨绿乌黑的迷雾，竟觉得与自己一样，让人看不清。

船渐渐驶离，雾云将身子蜷缩在船角，再也不去想那些事情。

裤裆里的羽毛微微发烫，他掏出怀表和羽毛，看着看着，一抹愧疚涌上心头。

明明可以让他在吃人的幻境中自生自灭，山沪为什么还要救他……

他想不通，巫师应该如草履虫一样简单，但他却有些看不清了。

在船上睡了一天一夜，雾云被一阵震动吵醒了，再次睁眼，船已经靠岸。

天空意外晴朗，碧蓝的天上挂着几团结实的白云，雾云的前方是一片沙滩，虽然脚感与逃离的噩梦之地一样，但更温暖舒服。

慢慢下地，他深吸口气，感受到了真的自由。

撕开脚腕处的布料，雾云遮住了带有魔纹的脖子，朝着正午阳光的位置进发。

他走了很久，沙漠没水，太阳又大，没走几步又渴又饿。

但茫茫沙海哪里来的吃食，雾云只能撕下另一边的裤腿，将身上流下的汗吸个干净。

约莫两天，他终于看到一堆活物。

那是一群蝴蝶，立在不高的沙坡上，雾云忙追过去，有活物就代表附近有吃的。

果然，蝴蝶后面是一快高高耸立的石块，石块表面平滑，刻画着金色的图文。

雾云看不懂，也没心情理解其中含义，他看到了石块下新鲜的水果。

似乎是新放过去的，上面还有晶莹剔透的水珠。

雾云连忙将手伸过去，没想到旁边也有一个人看上了这些水果。

那人长长的白发乱成鸡窝，穿着的睡衣松松垮垮，脏兮兮的看不清脸，似乎是个乞丐。

此时此刻，两个人都伸着手，谁都没有要退一步的想法。

果子一共有五个，雾云思考一瞬道“我们平分，你两个半，我两个半。”

“哈，谁要跟你平分。”

那人恶气冲冲，撑开衣服将五个全包了进去“这些全是我的。”

雾云蹙眉，不是说光之子都有极高的道德标准，他怎么碰到一个意外。

那人朝雾云吐舌头，转身就要跑，雾云拉紧他的长袍，因为惯性，那人摔了个仰天炮。

梨子咕噜噜滚出，雾云拿起两个，毫不客气啃了下去。

那人先是一愣，似乎从没见过雾云这般的人，又火又毛道“我都说了这些都是我的，谁让你吃的！”

雾云冷眼一瞅“上面写你名了？”

“没有！”

“那怎么证明是你的。”雾云翻个白眼，靠着墙壁一屁股坐了下来，边吃边纳凉，不一会就解决光一个。

“你！”那小子顿顿，反应过来“对哦，确实无法证明。”

雾云摇头，暗暗给他贴下傻子的标签。

“那这也不是你的啊，你凭什么吃！”

“我饿了，吃它又能怎么样？”雾云挑眉，紧接着又啃起第二个。

“那不是给你准备的！”那人狗急跳墙般，一把夺过梨子“那是供奉给晨岛先祖的祭品，就算在这放烂了也不能吃！”

雾云不急不躁，又从地上捡起另外三个揣入怀里，他没力气跟这疯子计较，起身准备离开

“什么祭品，不过给活人的心理安慰品，给已经死的人，不如给我充饥。”

雾云又淡淡道“况且你也不是晨岛先祖，刚刚也想着将梨子占为己有，没必要拿那套道德标准绑架我。”

“你！”那人被气的够呛，后又傻了般笑起来。

他对雾云产生了极大兴趣，偷偷摸摸跟在他身后，虽说偷偷摸摸，但雾云回头就能看到他的头。

摇摇头，心道可能碰到了守村人那样的人，雾云没在管。

仰头看看，沙漠也走到了头，他的右侧有链接天地的白云，微微眯眼便会发现，白云的正中间有片绿茵盎然的草地，雾云现在准备去那里。

他找到一处接近白云地界的石阶，踩踏上去，发现有个孩子那般高的金色小人。

他在山沪的书中读到过，金人是光之子的祖先散在世间的祝福，只要光之子虔诚祈祷，便会得到来自天空的祝福。

嗯……

就是会飞吧。

雾云有些胆小，他从小就恐高，实在不敢想独自上天的感觉。

但为了融进光之子的社会，这步他还不得不做。

轻轻触碰，金人瞬间化为星星点点，缠绕着自己，慢慢融进了身体，身后的脊骨上好像长出了什么东西。

雾云摸了摸，心想应该是翼的记号。

“喂！不是吧，你竟然没收这里的翼！”

躲在石柱后的人大吼，雾云蹙眉回头，心道他还真是多管闲事。

“收不收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 我就是贱，这只翼刚出生的小孩儿都有，你竟然没有，这不得好好嘲笑你。”那人嘿嘿的贱笑。

雾云努嘴，实在受不了他，一个果核砸了过去，正中眉心。

那人哎呦一声，看清砸来的东西，又很正常的怒了。

“你竟然敢砸我！我妈我姐都没砸过我！”

雾云暴起青筋“怎么，只许你犯贱，不许我教训。”

他举起拳头“你要是还在我身边烦，下次砸的就不是果核了。”

那人委屈巴巴捂着眉头，躲去了石柱后“我在这生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性格这么恶劣的人。”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这么大脾气，像个巫师一样。”

雾云没心思听他絮叨，他在石梯尽头小心试探，刚试探出一只脚，又颤颤巍巍收了回来。

那人看见，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吧不是吧，你这是不敢飞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他大笑，雾云又爆出青筋“笑笑笑，没见过恐高的人吗？！”

“从没！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光之子恐高，别人听见都要笑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雾云捏紧拳头，怒气冲冲来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的审视让他停了嘴。

“干，干嘛……”

雾云扯着嘴角，僵硬笑道“你，很，会，飞，咯”

那人紧张的咽咽口水。

几分钟后，那人背着雾云，在白云间穿梭。

“不就是笑笑你，用得着威逼利诱，非得让我把你送过来吗……”

“你不笑我还不用你送，你笑的这么恶心，不让你送，天理难容。”

因为害怕与紧张，雾云紧紧抓着他后背的袍子，他有些好奇的问“前面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吗？”那人很疑惑，但没多想便道“那是通往云野的神庙，是晨岛的总庙宇，因为很多年前的灾难，这里一般没什么人住，就只有几个老头没事会来这供奉一下。”

雾云微微点头，说了地名他便知道大概了。

两百年前巫师与光之子大战，将绿树成荫的晨岛夷为平地，后来签订了和平契约，晨岛成为光之子与外族进行谈判的战略缓冲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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