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篇：31.偶戏谑（五）

自此之后，司马懿开始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法术训练。与此同时，元歌也跟着姑姑学习着人偶的制作、表演。元歌与司马懿相处的过程中，也跟着学习了些许简单的法术——虽说元歌之前从未接触过法术，但他却意外的有天赋，与司马懿一样，只是略逊一筹。

时间过得飞快，如潺潺流水，沿着河道一路向低处流，有时暗波汹涌，有时只是风平浪静，可在那平静无声的水面之下，哪里的细小漩涡又在涌卷，水面细小的浪花只是不动声色地翻腾。

九年，三千二百八十七天，就这么过去了。元歌已经住在玄乐国的姑姑家九年了，姑姑年近半百，身上的脂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干一点活就要气喘吁吁；他的父亲早已退役，只是病得不轻，卧床不起。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担起了家庭的重任。

一个午后，十六岁的司马懿带着他的满心欢喜空降元歌家中，此时十八岁的元歌仍在打扫着屋子。门没锁，司马懿破门而入，元歌根本没有注意到，只是专心地扫着地，司马懿悄咪咪地踮起脚走到他身边，一下子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哈！”一声，吓到了元歌。

元歌猛地一惊，一个转身，把扫把举起来，另一只手手心凝聚蓝色的光芒，眼中似有锋利的刀刃，也把司马懿吓了一跳。元歌发现来者是司马懿，目光变得温柔、亲和起来，把扫把放下，手中的蓝光也渐渐流逝，轻声道：“是阿懿啊，快进来坐。”

司马懿苦笑了两声，跟着元歌进了他的起居室。屋内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窗子半开着，阳光照进屋中，照在炕头上，元歌先是坐下，又拍了拍炕，示意司马懿也上来坐坐。

待到司马懿坐下，他顺手从床头柜旁搬来了一个人偶。这人偶体型高大，有司马懿高——虽然元歌比司马懿大两岁，但由于平日清汤寡水，而司马懿在豪门世家每日都有山珍海味，自然比较相对而言比司马懿矮了些许。这人偶制作精细，一看就是元歌花了大功夫制作，他的五官端正，十分清秀，身材姣好，只是有些细节尚未完善。这人偶属实过分英俊，把司马懿给一惊。

元歌看了看人偶，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司马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阿懿，你觉得如何。”司马懿如梦初醒，看向身边的元歌：“啊！我觉得挺好的！一定下了很大工夫吧！”

元歌笑了笑：“是啊，这人偶做了三月之久了，光是原材料就十分难得，不管是雕刻外貌、制作关节、修改组装，就很是麻烦了。”说着，元歌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司马懿满眼心疼：“那你为何不曾告诉我？我可以用法力帮你，要是我来帮忙，不用一天便能完工！哥哥，你这是何必呢……”

“因为，我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完成自己小小的愿望啊。”元歌满面春风，笑靥如花，“即使那么微不足道，即使只是螳臂当车，可那种感觉，是多么令人向往啊。”

司马懿望着元歌，望着眼前这个令他无数次心动的男孩。

这漫漫九年，他像太阳，带来希望与光明——这并不是夸张。元歌曾在司马懿最落魄的时候，伸出了手。

在这个战争年代，一个身处异乡的男孩，本就自身难保，却在那个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任何的顾忌，就下定决心要收留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元歌是司马懿的恩人，是他的哥哥，更是那个令他心悦的少年。

司马懿哑口无言，面对元歌的说辞，他不知作何回答。场面一度尴尬，空气仿佛凝固，元歌尬笑了几声，站起身来，打算和司马懿一起完善人偶。

司马懿下意识认为元歌要走——他仍沉浸在他的回忆中，认为那束明明马上就要触碰到的光要离开他，他一下子抓住元歌的手腕。

元歌是那么纤瘦，强而有力的司马懿一下子把元歌拉住，他差点仰面倒下，司马懿又慌忙用另一只手挽住元歌的腰，防止他摔着。

元歌一抬眼，正对上司马懿的眼眸：司马懿虽是一双又如桃花眼又如丹凤眼的眼睛，可那少年感却是扑面而来——现在的他，是少年那种面对青涩的“爱情”的感觉。

元歌的脸也微微泛红，尬笑几声，感觉坐稳，一根手指挠了挠脸颊，尴尬地说着：“阿懿……我先去给你沏杯茶，你……啊我有些渴了……”

说完，他慌乱跑出起居室，留下司马懿一个人呆坐着，良久，他又微微一笑，端详着自己手上残留的温度：“这个笨蛋。”

——

转眼就是两个月，金仙国不知怎的，与玄乐国经历了长达七个月的休战后，竟猛地又发起进攻，浩浩荡荡的军队向着玄乐国进攻。身处玄金两国边界的偶戏城自然是难逃一劫，于是大批军队也来这里驻营，等待这金仙人的到来。

战事紧张，百姓们为了给士兵们补给，每日早出晚归，辛苦耕作，元歌自然也忙不下来，日复一日与豆子打交道。而司马懿更是一刻不停地训练——他的父亲打算让他到战场上锻炼，而司马懿这个“天选之子”自然也十分愿意。

一日，司马懿到元歌家中做客。元歌忙活了半天，端来一碗青菜豆腐汤——司马懿起初被元歌收留时，吃的第一样东西就是青菜豆腐汤，后来他整日在司马府大鱼大肉，经常来元歌家喝些青菜豆腐汤来除腥。

司马懿一口气喝了三大碗，元歌笑了，温柔宠溺地嘱咐着：“阿懿，慢点喝，别噎着。”司马懿抹了一把嘴，咧嘴笑了：“哥哥放心。”

不知不觉，已是傍晚。元歌本想到起居室里吧人偶最后眼睛部分给完善，可谁知那人偶竟凭空消失了，到处都找不到，元歌为了不让司马懿担心，忍泪吞声，面带苦笑把司马懿送走了。

司马懿走后，元歌一个人躺在炕上，躺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渐渐睡去。那人偶到底也不知去哪儿了，但也许在这个时代，专心耕作才是百姓们最重要的吧。

——

城外，大批大批的金仙人已经到了，他们距离偶戏城不足两公里。报信的已经来了，人们进入警戒状态，号角声吵醒了元歌。他迷糊地坐起来，看向窗外本是宁静的夜空，却突然泛着火光，又想起方才的人偶，他觉得事情不妙。

司马懿已经整装待发，他与军队一起，到了边界处，等候金仙人的到来。

可第一个等来的不是金仙人，而是一个令司马懿十分眼熟的人偶。那人偶如他一般高，眼睛全白，似乎还未上色，他行动敏捷轻巧，四肢和主体部分好似连接着一根根丝线，是半透明的。

司马懿瞳孔骤缩，出了一身冷汗，他的五脏六腑好似颠倒过来，他颤抖着声音，嘴里碎碎念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说着，远处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过来。他的步子坚定而沉稳，嘴角含笑。司马懿定睛一看，那人白发飘扬，紫色的桃花眼带着戏谑的意味，朝司马懿笑着——那人正是元歌的样子！

司马懿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抱着头，整个人缩成一团，念叨着：“不……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念想间，那人偶以矫健的步伐，穿梭于人群间，几个玄乐人霎时间身体成了两节，血肉横飞！

泪水夺眶而出，司马懿抬起头，冲着“元歌”撕心裂肺地大喊：“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那人嘴角提了提，一脸戏谑与不屑：“阿懿，你觉得好玩吗——这场人偶表演。”

司马懿乍一听，听出了他的隐藏台词：司马懿只是他的人偶，只是一直被他所掌控着。司马懿的三观在一瞬间撕裂了。

从前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元歌的那些温柔，那些宠溺，那些关心，难道全都是剧本中的一部分吗？

此时，元歌在城中穿梭着，黄豆大小的汗顺着脸颊流下来，他气喘吁吁，嘴里念着：“阿懿……不要被骗了……等等我……等等我……”

司马懿的瞳孔在一瞬间变得血红，里面燃烧着怒火，他额上青筋暴起，撕心裂肺地吼着：“为什么！凭什么！”

说着，他在胸前用双手聚集一颗巨大的黑色法术火球，那火球越来越大，以至于司马懿无法控制。

“元歌”轻笑了一声，飞速到他身边，到他身体的右侧。“元歌”紫色的眸子闪了一下，他的嘴里说着：“影——”

时空好似静止了，司马懿无法动弹，“元歌”轻抚他的脸颊，空灵的声音在他耳畔回荡着：“喜欢黑色吗——”

说着，司马懿的身体突然不受他的控制，他被控制住一转身，手中黑火法球猛地爆发，向着他身前——偶戏城冲去。

司马懿瞳孔地震，可火球咒是不能中断，大颗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可不能停下来，他必须持续向自己所保护的城镇释放火球，楼房一片接一片的燃着黑色的火焰，城里满是跌宕起伏的尖叫。

在司马懿的眼中，元歌先是在死寂的黑暗中向他伸出了一只手，给了他无限的希望，又给了他一脚，把他踹进了万丈深渊。

这时，“元歌”的身影渐渐消逝，司马懿的火球咒也终于停止，他一下子跪在地上，抽噎着，不久，实属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元歌在城中疯跑着，周围的熊熊烈火烧到他的身上，他急忙在地上打滚，身上的衣服被烧得黑焦了，他慌乱地寻找着司马懿，喊着：“阿懿——阿懿——”

一股黑烟进入了他的鼻腔，直抵他的胸腔，他瞳孔骤缩，一下子捂住口鼻，大声咳嗽起来。远处，一个人影若隐若现，元歌顾不上那么多，跌跌撞撞向他奔去，声嘶力竭地喊着：“阿懿……阿姨是你吗……”

那人嘴角一提，手中端着一碗“水”，元歌顾不上那么多，端起碗就喝了起来。他擦了擦嘴角，喉咙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瞳孔骤缩，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大声咳嗽起来，跪在地上，一股腥甜涌上来，他咳出一摊又一摊黑血。

“啊……啊懿……”他用尽力气，声嘶力竭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再开不了口，“啊……啊……”

泪水夺眶而出，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喉咙里传来的是呜咽声，他紫色的眸子霎时间黯淡无光。他的双手颤抖着捂住心口，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咬出了点点血印，泪水打湿了衣领。

他再说不出话了。

可对元歌而言，最痛苦的是——他再不能跟司马懿作任何解释，他再不能呼唤阿懿了。

他用尽全力向城外奔去，司马懿整跪在那里，痛哭流涕。元歌嗓子发出“啊——啊”声，可他再不能说话了。

司马懿看见了元歌，怒火攻心，他顾不得元歌那副痛苦的表情，顾不得他衣上的血渍，他咬牙切齿地冲上去，揪出元歌的衣领。

“元歌！你他妈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骗我！”他咬牙切齿，眸子里闪烁着愤怒的火光。元歌呜咽着。

司马懿看他着样子，讥笑着：“呵，你原来也会愧疚吗，你原来也会后悔吗，你原来——也有心吗？”

泪花闪烁，元歌低下头，哭了起来，却只是无声地流着泪。司马懿忍泪吞声，却终于还是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要我的爹娘……我要我的家乡……我要我的哥哥……”

一听“哥哥”，元歌的身体一下子瘫软了，他倒在地上，无声地哭着。司马懿一下子跪在地上，仰面朝天，撕心裂肺地吼着，凄入肝脾地痛哭流涕。

远处是那在黑色大火中若隐若现的偶戏城，司马家宅子高定上的黑色明珠闪烁着冰冷的光。

在司马懿的心中，那个可爱的、温柔的的哥哥，早已灰飞烟灭了。那一次次的心动，被那个“元歌”口中巨大的谎言的吞噬了。

元歌的好，他都抛诸脑后，只留下了一个关于“骗子”的印象。

司马懿想，吃了这亏，这辈子，估计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使他心动了。

在元歌的心里，那个英姿飒爽、天赋异禀的少年郎，怕是不会再信他了。

不过也是好笑，元歌都没有信过自己。

元歌察觉到了司马懿那青涩的喜欢，他对这个少年郎朦朦胧胧的感情便再是无法自我催眠了，可他仍装作不知道，从未有过任何暗示与表现。

这样的他，也使年纪轻轻的司马懿认为他只是单向奔赴罢了。

但如果真的如此，元歌会一直陪着司马懿到现在吗。

山有山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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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喔周日才发的！写了四千两百字（我人傻了），大工程啊啊啊！解释一下篇名“偶戏谑”，是指在司马懿的心中元歌把他当作人偶，并开了个“玩笑”，故名“偶戏谑”啦！我们下周见咯，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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