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已经月上梢头。
京妙仪敲了敲门,十生微起身将她迎了进来。
然而京妙仪的面色并不是很好,十生微便猜到今天的事并不是很顺利。
“燕公子还好么?”
“还好,服了药,已经睡下了。”
京妙仪呆滞的回应着,把信递给她:“侯爷已经写好了,等燕公子身体好一些,你们便启程吧。”
十生微没有接过,而是把信放到了一边,拉住她冰凉的手:“妙仪,出什么事了?”
她的双唇微微颤抖,发出无力的呜咽:“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在石门里斡旋时,赵跃然拿出皇家御赐的令牌,直到那一刻,方承意才不得已相信,这一切,居然全都出自皇上赵佶之手!
修炼不老丹,大兴长生不老,原本就是有悖纲常伦理。
皇上从五湖四海召集来了许多云游方士,听取了其中一位方士的意见————
“陛下,人曰长生,精气最强之人,便是精壮之年,曰为灵气。灵气就像养花,随随便便不能成型,要悉心栽培,方能开花结果,养灵制丹,也是一个道理。”
这极其珍贵的玄冰石就是炼制不老丹炉的原材料,皇上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从东海寻迹而来,大肆修建三潭印月,因为这是汇聚灵气之地。
那些杭州各地搜刮来的精壮男子,也全部都进了这丹炉里。
赵跃然施施然将手中的令牌收回:“明昭侯应该在回汴京的路上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禁军没有要回避的意思,方承意怒目而视,赵跃然这才将话锋一转:“方侯爷,本将与你素来无冤无仇,不要兵戈相见。”
“赵将君,这就是你的报国之道?”
闻言,赵跃然眉峰一陡:“报国?何为报国?精忠天下,保百姓之安乐、戍边疆永安宁,这就是报国之道?”
方承意心神失去了平衡,脑海被一层厚重的雾气所笼罩。
赵跃然阴险的气息如幽暗的阴影般弥漫开来:“凭借你一人之力,可将这波诡云谲的朝堂翻云覆雨吗?令它死而复生吗?其实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你有野心,或许也有实力,也只是你!可我们,只想安然无恙的活着。”
“走吧!明昭侯,你管不了的。”
此事不了了之,方承意大受打击,禁军骑虎难下,他们面对是皇家林卫,难免打怵。
方承意从未有过败战,这件事永远的刻在了他的心中。
走出石门的那一刻,他目光复杂的看了里面一眼,再就是头也不回的回到了船上。
“妙仪,我所坚持的,一定是正确的吗?”
京妙仪从未见过这样的方承意,内心如同一片荒凉的沙漠,干燥而无生机,只剩下无尽的寂寞和绝望。
“是我不好,这件事……”
“不。”方承意打断了她,“我没错。”
他怎会不知,这已是强弩之末,他尽心尽力,力挽狂澜,换来的究竟会是什么?
沉寂、消亡。
心如死灰,仿佛生命中的最后一束光芒也被吞噬殆尽。
“我的错,是无法将自己抽身,所以,只能坚持到底。”
京妙仪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十生微于心不忍,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将她拥入怀里。
“人这一生,或是随波逐流,或是稳定安康。侯爷的信仰却不止于此,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这点困难,打倒不了他的。”
“这是我和侯爷最后一次见面了。”
十生微颤声:“你们……”
京妙仪苦心一笑:“我有意将他留住,处理案子也不过是借口,至此一别,我与他再无相见的可能。”
十生微心口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她气急道:“一定会有办法的,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怎么会……”
“我不后悔呀!”京妙仪故作淡定,抹了一把脸,“这些爱意,我都会一一藏在心底,人总要向前看的,我不会为了侯爷寻死觅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京妙仪的吐露心声,更加让十生微觉得内心不安。
她有苦难言,看着京妙仪眼波流转,她心里闷得慌,只好将眼睛撇开。
“你想回哪里?”
“我自是回三清山,那里有我许多亲人,我下山历练一番,也算是学到了东西。”
十生微吞吞吐吐:“你……有想过和侯爷成亲的人吗?”
京妙仪低声一感叹,望着远方出神:“无论如何,侯爷都会好好对她,这就足够了。”
十生微再度迷茫起来,俯下身蜷缩在凳子上,抑制着颤抖和随时都有可能喷涌而出的泪水。
“事情结束了,我来三清山看望你。”
“好呀,我一定会和师姐她们说的!”
京妙仪还细细嘱咐了一些零碎的小事,去往白帝城的马队人马,方承意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替我谢谢侯爷。”
京妙仪转身离开后,十生微打开了方承意写的那封信————
林医师,见字如面:
暌违道范,已逾数年。
一切安好。
方某游历江湖,幸甚至哉,结识两位至交好友,却因重病所困扰,方某由此推荐林医师。
自作主张,还望医师切莫介意。
本该亲自叨扰,却因方某婚事耽误,待事毕,方某定将与医师细细说来。
感荷高情,匪言可喻。
方承意,亲笔。
不善言辞的方承意,早已经将十生微和燕无归看做了至亲挚友。
亏欠他们二人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十生微费力的扯出一丝微笑,笑容却不及心,眼眶慢慢的模糊了。
她的身后忽然热了起来,燕无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是她看的太专心,全然没有注意到。
燕无归脸色依旧难看:“哭什么?”
十生微愣了一下,眼泪戛然而止:“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发生什么事了?”
十生微心中一股酸涩蔓延开来:“你还说我!你又蛊毒发作,你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之前不会,那么频繁。”
“闷葫芦,我们明天就启程去白帝城,好不好?不能再耽误了。”
燕无归虚弱的点了点头,搂住她的肩,吮吸着她身上的香气:“好,有我在。”
一早,十生微就起来了,燕无归睡的浅,十生微一起,他也就醒了,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去亲自和方承意表达谢意。
两人来到房门口,只见京妙仪纤瘦的身影站着,看似已经站了很久,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袱。
“妙仪?”
京妙仪缓过神来,眼底黑青很是严重,应是一夜未眠:“你们要走了吗?”
“是的,我们来跟侯爷说声道谢呢。”
京妙仪嗓音低吟凄婉:“你们走吧,侯爷启程了。”
“回汴京?!”
十生微看着京妙仪身上的包袱:“你也今日走吗?”
京妙仪还未来得及回应,宋尧的身影就从前院走了过来。
“京姑娘。”
京妙仪回头,哑道:“你没走?”
宋尧声音悲凉而又沉重,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侯爷让我亲自将这封信交给你。”
“什么时候?”
“昨夜,姑娘离开侯爷房间后。”
十生微心疼的看着京妙仪:“侯爷也会不告而别吗?”
宋尧辩解道:“姑娘看了这封信,便会明白的。”
趁京妙仪拆信,宋尧又说道:“侯爷料想到今日二位会启程,车马已备好,请跟我来。”
十生微担忧的一步一回望,朝京妙仪说道:“妙仪,你等我。”
不知走出去了多远,十生微耳边仿佛传来了阵阵泣鸣哀怨之声。
京妙仪跌跪在地上,泪水无助的一滴一滴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可并没有他们料想中的歇斯底里,她只是紧紧的抓住那几页纸,反复看着方承意的字迹,直至收声。
“妙仪,三清山的日落,终究食言了。”
幸好思念无声,可惜思念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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