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红阁门口挂着一串风铃,在微风的拂动下发出悦耳的声音。
每当夜幕降临,巷子里的灯笼与烟花交相辉映,男人们便顺着这烟花,开始流连忘返的一晚。
“去去,快回家找你娘吧,你也是,诶诶,那边的,你也是!!快回家!”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男人出奇的多,而且这嫣红阁门口居然来了许多孩子,小二们正忙活着将这些孩子赶到一旁。
“两位客官,今日是……听曲儿还是吃饭啊?今日李师师姑娘来到嫣红阁表演呢!好座位马上没了!”
十生微双眼放光,掏出银子丢给小二:“找个最好的位置,我们边吃点听。”
小二掂量两下:“您请,这二楼有上好的位置!”
“你,怎么又要听?”
十生微觉得他本是个榆木脑袋:“来都来了,你不会不知道这江湖上负有盛名的李师师吧?”
燕无归在脑海里思索了下:“不知道。”
“那么出名的李师师姑娘,你居然不知道!?”
燕无归反问她:“干什么的?”
“李师师可是汴京城甜水巷里最出名的歌姬!今天来杭州表演,这可不得好好听听吗!”
在大殿的正中央,一座庄严肃穆的宝座巍然耸立,其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大殿正中飞檐翘角,李师师一身紫白相间的纱衣,秀发倾斜而下,手握琵琶,已准备好表演。
殿堂内静悄悄的,似乎能听到风吹动帐幔的声音————
“还有‘千金奴’吗?”
那边传来熟悉的女声,从楼梯口慢慢走来十生微的座位旁。
“有有有,二位要多少?”
“两壶。”
那边磁性有力的男声开口道:“再加一壶吧,回去了可就喝不到了。”
“好咧!”
小二招呼着二人入座,眼见着有目光往这边看来,十生微赶忙又往屏风后缩了缩。
“忆昔西施人未求,浣纱曾向此溪头。一朝得侍君王侧,不见玉颜空水流。江心澹澹芙蓉花,江口蛾眉独浣纱……”
李师师的唱腔从大殿正中传了出来,婉转悠扬的嗓音如晨露滴落花瓣,空灵清澈,令人陶醉。
“闷葫芦!”
十生微趁机坐到了燕无归旁边,低头道:“太巧了吧……侯爷和妙仪,就坐在我们后面。”
“什么?”
燕无归下意识将她挡住,他回过头去看:“要走吗?”
“已经开唱了,大家都是为了看李师师来的,现在走……不会引起怀疑吗?”
十生微看了看和燕无归的穿着:“我们今天也没什么遮挡的东西,肯定会被发现。”
“那,等他们走。”
十生微犯难:“我听到他们要了三壶酒!”
“我们也喝。”
说着燕无归抬起手就准备叫小二过来加酒,这一会这功夫,从屏风后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正看着燕无归——
“爹爹。”
男孩粉嫩嫩的小脸上附着汗珠,小手一抱,燕无归的手臂顿时被拽了下来。
“爹?”
十生微倒吸一口凉气,揪着燕无归的耳朵,咬牙切齿破口大骂:“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在杭州有个私生子了?”
燕无归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我,不认识。”
“不认识?好一个不认识,他直接上来管你叫爹?”
“爹爹,你怎么不回家呢?”
男孩嘟囔着嘴,小脸委屈的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你娘在哪?”
十生微蹲下去将男孩抱起来,没想到男孩死死的抱着燕无归不松手,怎么拉都拉不开。
正逢此时小二上来送菜,看到有个遗落的孩子,忙出声制止:“哎哎,小孩,怎么跑进来的你?不是让你回家找你娘了吗?”
“不回去!娘也在找爹爹!爹爹就在这呢!”
小二声音太大,男孩被吓得哭出了声来,这下更分不开他和燕无归了。
“嘿,你这小屁孩,你娘呢?我让你娘来接你!”
动静太大,李师师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周围的客人纷纷站了起来朝他们这边看,十生微余光看到京妙仪也走了过来,转过身就挨着燕无归坐了下去。
“这呢这呢!”
楼下另一个小二带着一位女子上来,那女子尴尬的一直道歉:“公子,不好意思,阿越还小,他已经太久没见到他爹爹了……难免认错。阿越!快到娘亲这里来!”
“不来不来!!”阿越斗气似的在原地蹬了两下腿,“娘亲骗人,说找到爹爹就把爹爹带回家!我明明找到了!!”
“阿越!你快过来,这不是你爹爹……你爹他可能……”
说着,这女子情绪也激动了起来,伸出手开始抹眼泪:“快走!”
十生微察觉到女子话里有话:“他爹爹怎么了?”
“姑娘,真不好意思,阿越不是有意认错,是因为他爹爹临走之前,给阿越做了一个和这位公子脸上差不多的面具,跟阿越说,如果下次看到有人带这个面具,那就说明他爹爹回来了……所以阿越在他爹爹走后,在街上看到有人带面具,他都会上去……”
“侯爷,是燕公子和丝芜姑娘呢!”
京妙仪回来就向方承意告明:“咱们跟他俩,还挺有缘。”
“是吗?”
方承意拉着京妙仪,掀开屏风一角,暗自凑着热闹。
“不过…听他们所说的,这事似乎有些不对劲。”
旁边小二教训着楼下看管的人:“怎么教你们的!最近这种事发生不止一两次了,几个小孩都看不住吗!”
那人直喊冤枉:“哎哟,主管,真不是我们的错,孩子来的越来越多,实在是盯不住啊!”
阿越哭的伤心,很快身上就没力气了,燕无归把他交给女子,不言不语的看着十生微,两人眼神一交汇,就知道事情有问题。
京妙仪于心不忍:“侯爷,这肯定有问题,那么多孩子……”
方承意向来不爱管闲事,京妙仪刚好和他相反,最看不惯人间疾苦。
于是方承意将自己令牌递给京妙仪:“我就不出面了。”
京妙仪心领神会,方承意时来都是最宠溺她的。
趁别人不注意时,京妙仪偷偷在方承意脸上啄了一下:“以后亲不到了。”
看着京妙仪走了过去,方承意内心的沉重依旧如影随形,谁也无法挣脱这情感的枷锁。
京妙仪朝主管招了招手,给他看了一样东西,主管大惊失色,说话都结巴了:“几位贵客,这边请吧,汴京侯府方侯爷要见你们呢。”
十生微啧啧道:“还是被发现了。”
“你,吼我的时候,声挺大。”
“要是有个孩子突然抱着我喊娘亲,你气不气?”
燕无归心里开心的冒泡,十生微也有为他吃醋的时候,低头服个软也没什么:“我错了。”
京妙仪探了个头,和十生微对视了个正着:“丝芜姑娘,又见面了!”
“好,好巧啊……”
巧?十生微真是巴不得离方承意十万八千里远。
“你们来杭州干什么?”
十生微回到:“哎,他自小得了一种病,怎么也治不好,我就想着带他来杭州看看。”
京妙仪讶异道:“啊,莫非和在磁州时……”
十生微想了想,她说的也不全错:“是的,身子忽好忽差的,得找个医术高明的医师好好看看。”
京妙仪道:“我会让侯爷举荐几位医师给你们的。”
“不,不不用了,”十生微推辞的非常坚定,“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哪能入得了侯爷的眼,不用麻烦了。”
京妙仪好奇道:“丝芜姑娘,似乎很怕侯爷?”
燕无归在她身后脸色冰到极点,现在是从十生微嘴里听到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名字,都会让他心生不爽。
十生微心虚得很:“不是怕,就是…觉得没必要麻烦。”
方承意抬了一壶‘千金奴’,衣袖一飘,徐徐朝这边走来:“丝芜姑娘似有难言之隐,妙仪还是别问了。”
十生微尽量咬住舌头让自己不要计较,否则自己真想贴着脸过去好好跟方承意说道说道为什么自己那么的‘怕’他。
小二将他们单独带到了一个包厢,方承意始终没有说话,坐在角落里,就像磁州审问他们时一样。
“别怕,有侯爷在,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听了一阵,原来是最近镇上来了许多自称有活干的包工头,来此地招募苦工,报酬还挺高,许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便去了,家里只留下媳妇和孩子。
只是这一来一去的,说好半月回来探亲一次,这一个多月了,也没回过家,甚至没有一封来信。
嫣红阁平时来往男子居多,这些孩子晚上便会偷偷跑出家,来嫣红阁蹲看。
京妙仪发问:“哪里来的包工头?”
女子摇了摇头,哭哭啼啼道:“我们当时没问那么仔细,想着有钱赚,他爹都没怎么打听就去了。只说做工的地方在城西矿场。”
方承意酌了口酒,疑惑道:“城西矿场?”
那女子继续道:“是的,这一来……快两个月了,一点音信都没有,我,我都想……如果他真是不在了,留下我们娘俩,可怎么办。”
京妙仪想到了什么:“门口还有很多和阿越一样的孩子,包工头要的人很多吗?”
“据我所知是要了很多精壮男子,稍微上了点年纪的他们看不上。”
女子越说,方承意的直觉越告诉他这件事远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城西矿场地处偏僻,且离杭州有数十里,山路难寻,想要进山可不容易。”
听起来,又像是一起精心谋划的案子。
女子听到方承意这么说,觉得阿越爹爹生存机会渺茫,抱着阿越哭的泣不成声。
京妙仪也不知道说什么,拍了拍女子的肩:“先回家吧,侯爷说帮你们查,一定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怕不放心,京妙仪又增派了一堆人手护送女子和阿越回家,转眼间房里又只剩下了他们四人。
十生微想跑的心急切难耐:“侯爷,若没什么事,我们也就先走了。”
方承意站了起来:“丝芜姑娘近几日有什么事吗?”
忽然被点名,十生微心里发怵:“没有,侯爷有何吩咐呢?”
京妙仪笑笑,征求十生微的意见:“你和燕公子若是无事,便留下来和我们一同查查吧,我很喜欢丝芜姑娘,如果你能陪我,我一定很开心。若是你们不同意也无妨,这是我的私心。”
十生微进退两难,她很少能够见到这样洒脱爱而自知的女人,京妙仪身上散发的魅力正是她最喜欢之处。
可是这样一来,她又要面对方承意,久而久之她一定也会越发愧疚京妙仪,日后的事谁也想不到,十生微便觉得若是不知,便从此刻斩断好了。
“妙仪,我……”
燕无归关键时刻不说话,见十生微想拒绝,他出声:“答应。”
十生微不耐烦的朝他踢了一脚:“闷葫芦!”
方承意似乎看出了十生微的心思:“丝芜姑娘看起来不太愿意?”
这是询问的语气吗?十生微额头冒汗,方侯爷一开口,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十生微冷笑一声,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愿,意。”
她回头恶狠狠的盯着燕无归,今天晚上有他好果子吃。
京妙仪果然很开心:“丝芜姑娘住哪里?明天一早我来找你们。”
十生微平静道:“哪能劳烦侯爷和你大驾,我和他来。”
方承意满意的点了点头,十生微还算识趣:“杭州方府,我会派人来接你们。”
月亮悄悄升起,宛如一轮明镜高悬于天际,映射出世间万物的轮廓。
马车里,方承意靠在京妙仪腿上,回味着刚才那三壶‘千金奴’的酒意:“不愧是百年难得一品的好酒。”
京妙仪看着帘外,跳过这个话题:“应看,你不会怪我吗?”
方承意坐了起来,黑暗中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你许久没这样叫过我了。”
京妙仪也觉得自己真是失了分寸:“你会不会觉得,是我无理取闹,是我想要借机查案,多一些再跟你相处的时间?”
“你的样子,我会永远铭记在心中。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第一位,你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够代替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京妙仪靠在方承意肩膀上,眼泪渐渐顺着脸颊滚落在方承意的手背上:“好快啊,我从自在门下山,都快一年了。”
“你想家了?”
“等到侯爷此番忙完回家后,我也回我的家。”
方承意抿唇,将京妙仪的身体嵌入他的怀里,不再说话了。
他的家,终究不是她的家。
“方承意,你承的可是我的意啊……”
京妙仪不自觉的伸出手指戳在方承意心脏的位置,眼泪决堤,泪眼婆娑,泪珠滚烫,一滴一滴宛如尖刀一般滴落在方承意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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