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素番外

我叫顾轻素。

十一岁那年，父亲被一纸圣意召回了京都。

作为家眷，我就这样理所应当地跟着父亲回到了京都。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我曾那么向往的京都，却成为了我人生后半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帝王脚下的王城真的与北地迥然不同。

这里的一切都是北地所不能媲比的。

当时我只顾着初到京都的欢喜，沉溺于京都繁荣的市集，却忘了京都不止物与北地不一样，我将遇到的人也会完全不同。

因着兄长的关系，我被父亲送进了国子监念书。

那时，初入学堂。

粗犷的打扮，奇怪的口音，不通的言行，我免不了成为众人排挤的对象。

而昭佩就是在那样的情况出现的。

她是安和公府的五小姐，是世家大族的千金贵女，与我这样身份低下的武官之女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两相对比，她是高坐云端的神女，而我只是地上人人践踏的淤泥。

但在这种别人都鄙夷嗤笑的情况下，她却是唯一一个愿与我交好的人。

那时的我一直以为昭佩是个很好的人，她与我是亲密无间的手帕交的关系。

可我忘了，京都的人坏，昭佩比他们还要坏。

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时的我就像个傻子。

在他们那群所谓清醒的看客眼中，我就这么一直愚笨地任昭佩摆布，替她挡灾。

昭佩时常在我的耳边提她的的未婚夫。

我知道，他是定安王世子闻焯盛，那是一个惊世卓越的郎君，即使在一众王孙贵族中，他仍是最显眼的那个。

每每看着昭佩眼中的欣喜与羞涩，我就知道昭佩应该很中意那位郎君吧。

于我而言，那位郎君，我却是不喜的。

他面上对所有人都谦恭有礼，但骨子里对像我这般身份卑微的人有种说不出的俯视感。

我想，这大概就是出生云端，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的自得所在。

他是看不起我的。

不过也不打紧，毕竟他又不是我的良人。

十四岁那年，父亲为我定下了与王家的婚事。

在得知是王家郎君时，我不由欢喜。

王家那位郎君我知道，当初在学堂中时，他就曾为我多次解围。

他不仅才学出众，待人接物上也没有那些世家贵族的盛气，那位郎君就如他的表字，端玉，一样，是个真正的温润如玉的君子。

少女时期初开的春心就曾为他而荡漾。

如今更是能与他定下婚约，真是我的幸事。

在与他定下婚约的日子，他待我极好，总是力所能及地为我付出。

渐渐地，我嗔娇地唤他玉郎，他也笑着称我轻轻。

那段时光，太过美好。

美好得就像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有些时候，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如果当年宋昭佩没死，或者当时闻焯盛再早一点赶到。

我是不是可以成为玉郎的妻子？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昭佩邀我去相国寺祈福，以此祈求婚后日子安顺。

却不想，在我们回来的路上，遭遇了匪徒。

侍卫随从皆被那群恶徒一一屠杀。

昭佩害怕得躲在我身后。

我知道，那群匪徒是冲着昭佩来的。

因为他们目标明确地指向了昭佩的马车。

却不想，当时昭佩来我车内谈笑。

感念昭佩以往的恩义，我鼓足勇气与她换了衣裙。

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明明是我为了救她，才换了衣物。

昭佩却一脸理所应该的样子。

可还不等我想明白昭佩为什么突然这样，那群狂徒便追了上来。

我与昭佩只能相反而逃，果不其然，那群恶徒紧随换着昭佩衣服的我身后。

本是女子体弱，再加上密林荆棘，我不慎被绊倒。

就在我以为我即将丧命于此时，昭佩的未婚夫闻世子赶到了。

他将我救下后，再得知事情因果，便立马去寻昭佩。

最终，我们在乱石嶙峋的崖底找到了鲜血淋漓的昭佩。

昭佩死了。

因为惊恐，她一时慌不择路地掉下了悬崖。

我好恨，如果当时的我可以自私一点，没有与她交换衣服，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

明明是我救了昭佩，明明是我不顾危险为她引开匪徒。

明明闻焯盛心中也清楚我是无辜。

可他还是那般残忍地毁了我的下半辈子。

在我满心欢喜地绣着嫁衣，幻想着与玉郎婚后的琴瑟和鸣时，他就那么猝然地闯进了我的闺房。

那双猩红的双眼就那么直盯盯地望着我。

他恨我。

他固执地认为是我害了昭佩，他扬言要让我付出代价。

果不其然，他以权势相压强迫王家退了与我的婚约。

因为那时我爹已被封为萱远侯，以我萱远侯府嫡长女的身份，他不能让我做妾。

但为了能折磨我，他不惜请旨赐婚，用定安王世子妃的名号困住我。

我被逼无奈嫁入定安王府。

他似乎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我的身上。

那段饱受屈辱的日子我不愿再去回忆。

可渐渐鼓起的小腹又逼得我不得不去面对现实。

我怀上了闻焯盛的孩子。

明明他把我视为仇人，但在夫妻行周公之礼上，他却从未懈怠。

而我也不明白他为何不愿让人给我避子汤，以至于让我有了身孕。

看着日益隆起的小腹，我终于狠下心，让人端了一碗藏红花。

太妃听闻我要打胎的消息，立马来见我。

或许是刚失了丈夫，如今她还未出世的孙儿也即将逝去，一时间心中难平。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婆婆，原先的定安王妃，如今的太妃是个厉害的女人。

她的厉害用在我身上也是奏效的，在她的诱说之下，我留下了孩子。

怀胎十月，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闻焯盛对我的态度好了许多，那时的他仿佛就是我真正的丈夫。

他会拥着我入睡，会在意我的感受，会关心孩子的发育。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在我嫁入王府的第三年初，我生下了琢献。

闻焯盛似乎很是喜欢琢献，那个时候，无论再忙，再晚，他都会回来陪我与琢献。

我不否认，那段时间，闻焯盛对我真的很好，就好像我们是因为两情相悦才结为夫妻的。

可我的心很小，爱上一个人后就再也没有旁人的位置了，更何况，我们中间还隔了一个昭佩。

所以当闻焯盛对我说，他爱我。

我只觉得很讽刺。

那种感觉就好像吞了一只恶心的苍蝇，如鳞在梗。

我不爱他，他将我强娶回府，就仅仅因为给他生了个儿子，他就爱上我了吗？

或者说，这是他的另一种手段，让我爱上他，然后再用情爱折磨我。

原本一切都还好好的，只要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乎我仍能跟他扮演一对恩爱不疑的夫妻。

但当我得知玉郎娶的新妇有他的手笔后，我就彻彻底底地把他当做了恶人。

玉郎娶妻，我不是没想过，可是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玉郎的妻子应该是我才对。

这个念头似乎在我的脑海里根深蒂固，特别是看着琢献一天天长大，我的执念就越发不可收拾。

怀琢献的时候，太妃曾允诺过我，只要生下孩子，无论在哪样的处境下，她都会帮我保住萱远侯府。

所以，在琢献周岁那天我义无反顾地走了，闻焯盛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为了瞒过闻焯盛，我苦心计划那么久，而琢献的周岁宴无疑是我离开定安王府最好的机会。

离开定安王府后，我躲藏了一段时间，才敢去见玉郎。

他仍是那么地温文尔雅。

看着他时，我过往所有的不甘与怨恨似乎都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消了。

可当他跪在地上，向我行礼“臣王世缎参见王妃娘娘，娘娘千岁”

那一跪，那一拜，仿佛是我跟他此生都无法横跨的距离。

原本所有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意就这么被他压了下来。

就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他这一跪一拜后的选择。

我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时，眼泪再也无法忍住，径直成串从面上滑落。

闻焯盛找到我的时候，我正打算去往北地，那个我曾生长的地方。

京都给我了太多苦楚，回想起来，似乎人生最肆意的时光就是在北地的那十一年吧。

可到底我还是棋差一筹。

闻焯盛将我带回定安王府后，我们的关系瞬间回到了原来争锋相对的时候。

就好像过往所有的温存只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梦。

他恨我舍下他与琢献，恨我都是他的女人了，却念着别的男人。

他恨我，我又何尝不怨他。

明明他该是昭佩的夫婿，而我应是玉郎的妻子。

是他的一意孤行，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

随着琢献渐渐长大，小小的孩子似乎知道我与他父王关系不好，每每在我身旁时，绝口不提闻焯盛。

琢献总是那样懂事得让我心疼。

因为我的缘故，闻焯盛对琢献也不是太亲近。

可是琢献也从不埋怨。

跟琢献相依为命的这些年，有的时候，我真的好怕，闻焯盛会因为我对琢献不利。

当年能抛下还在襁褓中的琢献一走了之，是因为我只是把他当做了闻焯盛的孩子而已。

可随着这些年，琢献在我的身边长大，我已经无法割舍下这本就是天性的母子之情。

还好，不知怎么回事，闻焯盛一直就只有琢献一个儿子。

虎毒不食子，至少看在只有琢献这一个儿子的份上，闻焯盛应该不会伤害他吧。

我已经认命了。

或许我的一生就是这样困在这定安王府。

可即使我想就这么过去，但闻焯盛从来都没忘记提醒我尽妻子的义务，想来也是可笑，明明那么相看两厌的两人，在床笫间却仍那么无休止地纠缠。

大概是生了琢献伤了身子，后面闻焯盛不管再怎么努力，我都未曾有孕。

这样也好，起码不会对琢献不公。

……

时间真的很快，明明还是昨天的事，转眼间琢献都长大了。

那段时间，因为与闻焯盛起了争执，他一怒之下将琢献带离了我身边。

我因为思念琢献一时间病抑成疾。

后来闻焯盛又莫名地将琢献送了回来。

那时，宋氏特意前来探望病中的我。

离别的时候，宋氏莫名其妙地问我，姐姐知道安和公主当年为什么要针对你吗？

不是因为姐姐言行不通，而是她们本来针对的就是宋昭佩，只有你傻乎乎地跑出来替她挡灾，还对她心怀恩义，以为她是被你无辜牵连。

对了，姐姐知道当年你逃走，是谁向王爷告密的吗？

王妃姐姐可能猜不到吧，就是你的旧情郎，王世缎啊！

还有，姐姐，你以为王爷真的不知道当年祈福的事与你无关吗？

王爷一直都知道，那是皇室的手笔，只是当时的他还不敢对抗皇室，所以只好把怒火都发泄在姐姐这个可怜人身上。

要不是王爷强娶姐姐，姐姐现在应该是尚书夫人，跟你的玉郎恩爱有加，琴瑟和鸣。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定安王府的后院，和不爱的人相互折磨。

听完宋氏口中所说的真相，我整个人醍醐灌顶。

原先所有想不通的事在这一刻我终于懂了。

什么姐妹，我不过是宋昭佩挡灾做衬的工具，什么良人，我不过是王世缎加官进爵的筹码，什么夫君，我不过闻焯盛泄愤欺凌的对象。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天大的笑话。

我所谓的姐妹，所谓的良人，所谓的夫婿，他们把我当成傻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我的一生都被他们毁了，我却还要感恩戴德，心怀恩义。

最可悲的是，对于王世缎那个伪君子，即使我已经知道他的卑劣，我仍旧对他恨不起来。

毕竟，那个曾那么拂动我心的玉郎，是陪伴了我整个少女时期，曾温润了我荒芜岁月的王端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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