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客居是我市最高档的饭局消费点了,据我所知,订那吃饭的通常是富豪带小三,金主包演员,俩有钱人对坐撮烟谈生意。
反正我是没去吃过。太贵了,咱一般工薪阶层,吃不起。
周扬订在那我倒不意外,单是我跟他的这一周时间里,他就去了醉客居两回,回回车里都带着不同的美人儿……
说实话,这回朱曼居然不心动,我挺意外的。
但若不是生计所迫,职责所在,我一点儿都不想和周扬吃饭。
周五以前我都无所事事,周四我开车去了趟市局,进档案室查了查周扬的档案,依旧是乏善可陈。
周扬的履历实在是过于干净清白,我甚至无数次怀疑他并不是什么黑道帝王。但他的财产和家底又确实是凭空出现,除了非法途径,绝对不会有第二种可能性。
这次除了周扬,我还看到了上面刚送来的张建军的资料。
这份资料零零碎碎很不完整,胜在厚度。赵老头说的没错,张建军和周扬是有点社会关系的。远方表叔……同事……
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譬如说我们早该查清的周扬和张建军的关系,肯定不会止于一个普通远方表叔的同事家的孩子。
张建军和周扬……张建军和……
……这两个人是同一年出生的人啊。
会不会是同学或朋友?
我暂时没有办法去验证这些猜测的可能性。我只知道周五到了,我要去赴周扬的约。
醉客居位于我市西区城郊。我开车开了四十分钟才抵达。车停在院子里,我在门口出示了下周扬给我的牌子,就有穿着雪白长衫的服务员迎上来,肩上搭着白毛巾,低着头点头哈腰地跟我说:“客官您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呐?上房可就剩一间了,您要是诚心要,我现在就去给您拿钥匙——”
“打尖。”我说,越听越觉得这声音熟悉。
“得嘞。”这店小二打扮的人把肩上毛巾一甩,抬起头看着我,“店里招牌菜就是我,客官慢用。”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位店小二个子有点高,他直起身来我就要微微仰头。而从他的脸看来,这家店说不定是靠服务员的长相吸粉的。
“周先生。”我说,“您难道想告诉我,您的真实身份是个服务员——或者,饭店老板?”
服务员,也就是周扬,轻轻笑了起来。
“我说陈队为什么这么喜欢跟着我,原来确实是在调查我。”他凑过来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其实是个——”
我全神贯注地问:“什么?”
“小老百姓。”他非常诚恳地说,“真的,我都不知道陈队为什么要调查我。这里边是不是有点什么误会。”
“……可能吧。”我说。
周扬真的笑起来,稍显凌厉的眉眼微微弯着,很是好看:“我说陈队啊,来吃饭就不谈那些事情了。虽然我不是个饭店老板,但是恰巧是个股东。今儿我请客,陈队玩的开心就好。”
我跟在他后面进了门。绕过一扇屏风,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周扬在走廊尽头停下来,打开了我们一路上遇到的唯一一扇门。
……太他妈有格调了。
我心说有钱人就是会享受。周扬不知我心中所想,把宣纸手抄的菜单递过来给我,上面字迹龙飞凤舞好不潇洒。
点了菜坐那擎等着上菜。周扬把胳膊架在桌子上,撑着腮看我。恕我直言,人靠衣装他靠鞍。尽管他一身服务员的白色长褂,满脸认真,但我真的只想笑。
我干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菜终于是上来了,周扬客气了一下,我就不客气地开始动筷。
周扬说:“对了,陈队,上次那个死者……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了”
“怎么,想起来了?”我问,“谁啊?”
“可能是我一初中同学,辍学得早。”周扬说,“初二的时候他就不念了。”
“初中吗?”我低头吃菜,“那后来你俩又有什么交集?”
周扬说:“没有啊。”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他一脸无辜,于是我只能说:“那他怎么就死在贵宅了呢?”
“这我怎么会清楚呢。”周扬说,“但我清楚另一件事,陈队查我不是一天半天了,肯定不止这一件事。”
“……”
我不能多说,可他不依不饶:“我一不违法违纪,二没杀人放火。为什么突然查我呢?”
他的语气无辜极了。要不是提前看过他在脂粉堆里肆意妄为,见过他在公路上疯狂飙车,我真要以为他是个遵纪违法、老实本分的好公民。
“吃饭吃饭。”周扬又说,带着他好脾气的笑容,“知道陈队有保密条款,我不多问就是了。况且陈队每天看着我,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我不想听他说话,索性吃的差不多了,我撂下筷子。周扬基本就没动筷子,还颇为体贴地把餐巾纸递到我手边,继续笑眯眯地看着我:“陈队接下来有安排吗?”
我说:“有的,我得回市局一趟。”
周扬“哦”了一声,说:“要我找人帮陈队开车……”
“不劳烦周先生了。”我起身和他说,“那么,多谢款待,我就先告辞了。”
周扬一直送我到我的车旁边。他始终没换衣服,仍然是穿着那身白色长衫,拎着白毛巾冲我一甩:“一路顺风。记得回来看我。”
看个鬼。我心想。
天已经黑透了,城郊的空气质量很好,夜风吹得人舒服极了。我又花了四十分钟,开车回市局,进门直奔档案室调取张建军曾经就读初中的基本信息。
张建军的确是在初二那年辍的学。他曾经就读的学校在东江市,东江市一中。
我市市局和东江市局来往不算太密切,我好不容易才从办公室里翻出陈年的通讯录,给东江市局打了个电话。深更半夜接我电话的是位暴躁老哥,我跟他耐心解释了好半天他才气哼哼地答应帮我调资料,许诺二十四小时以内把资料传到市局。
东江市并未出现在周扬的履历中。
现在调查有了两个方向,一是顺着东江市干下去,二是推翻已有的无法证明的理论,重新寻找新的调查方向。
老赵不接我电话。朱曼带队里其他人接手了个新案子,据说是个很棘手的案子,朱曼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出现场回来后都没了心情吃午饭,足可见案子的血腥程度。
我叹了口气,周扬的事我只能自己查。
我独自坐在自己租住的房子里。这房子面积不大,胜在采光好,隔音也不赖。晚上从落地窗往外望去,对面的大厦高耸入云,每个窗口都灯火通明,顺着窗口看进去能看到太多太多,世上有多少个家庭就有多少种生活。
我不由得想起杜玉梅女士,在这样安静的一个又一个夜晚,她都在做些什么呢。我记得我小时候她把我放在膝盖上,有时是一页一页读童话书,有时是用骄傲的语气说起我的父亲,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可惜这样的日子在我爸撒手人寰之后就再没有过了。杜玉梅女士收起了家里所有相框,自己坐在客厅昏暗的吊灯下发呆,每每发呆发到最后都满脸泪水。
我不知道我离家这些年杜玉梅女士是如何度过每一个夜晚的。或许依然是发呆,或许她开始看报纸了,又或许她在家里绣花织毛衣,做一切消磨时间的事情。
这座城市里有那么多的人。各人心里有各人的爱恨情仇,缠缠绵绵,密密匝匝,没人能看得通透。
我突然想起周五已经过去了。明天是周六,该是我和徐更谓约好吃饭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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