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乙

贺淬摸了摸鼻子，将合同还给宋祈年一份备用。

之后宋祈年和贺淬各开一辆车，载着其余四人去餐馆。

到包间里，宋祈年客气地让他们想吃什么随便点，自己坐到靠边的位置上，众人兴高采烈的翻看菜单，四个人坐在一团，贺淬就坐在宋祈年左边那个余下的空位上。

整个餐桌上就夏锦书一个女生，菜单顺理成章地就到了她手上，三个大男生凑在一旁点菜，夏锦书就负责一个个打勾。尤其是李野，完全不顾忌自己奔三的年纪，看到玲琅满目的菜品，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这也想要那也想要。吴所畏对着餐桌打开视频，向自己老婆报备，地方是正经地方，人也都是正经人，在场唯一的女性夏锦书也是老面孔了，整段视频下来和和气气的，宋祈年也配合地打了招呼。

贺淬在里面却显得有些突兀，他出门之后就没怎么说话，但话题来的时候他也会自然地接上不会冷场。

就像现在在餐桌上这样，贺淬不会主动参与他们的交谈，偶尔说到有趣的他也会配合地笑笑，如果有意去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今天兴致不高。

宋祈年坐在一旁，手指摩挲着白瓷茶杯的边缘，时不时地和桌对面的几人搭腔，余光却停留在贺淬的身上。

吃个饭而已，怎么还焉了。

菜上齐了，等到宋祈年拿上筷子，李野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其余几人也纷纷端上碗，开始夹菜，商业聚会变的热闹起来，贺淬带领的成员好像都有自热属性，几人叽叽喳喳地就没安静下来过。

贺淬只在他们叫到自己的时候回应几句，宋祈年坐在他身旁，倒显得从容一些，他和贺淬的同事很合得来，礼貌地搭话又不把天聊死。

过了会儿，宋祈年渐渐退出了他们的话题，缓缓凑近贺淬，一双漂亮的眼睛关心地注视着他，距离骤然缩短，远远看着两人像在说悄悄话。

贺淬像是幼儿园独自生闷气的小朋友，突然被亲切和蔼的老师关注到，一时有些窘迫。

宋祈年身上有种独特的长辈气质，对所有年龄段适用，贺淬的小情绪被有效安抚到，却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平衡感，他们现在明明是合作关系，却感觉像宋祈年总在照顾着他们似的。

这样一点也不好，贺淬喜欢平等的关系，而不是现在这样老是被宋祈年照顾着。

“贺先生，你不舒服吗？”宋祈年的声音像是放冷的茶水，温凉的液体一下下冲凉了贺淬的焦躁。

贺淬还没想好措辞，匆匆往餐桌上转移视线，害怕自己那点不足为道地小情绪暴露出来，只得先否认：“没有……”

“你看着有点不高兴，是因为我请客吃饭吗？”宋祈年一如既往地敏锐，他单刀直入地问贺淬。

这么明显吗。贺淬怔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想否认，但最终没有说话。

照理说有人请客吃饭是件好事，反正不需要自己付钱，大家都乐得享受。

贺淬也知道生意场上请客吃饭是再寻常不过的，但他一直对此反感，觉得拿钱办事天经地义，非要再刻意创造点别的机会与合作伙伴联络感情，倒有点卖人情的意思了。

见贺淬不说话，宋祈年权当他默认了，于是把头转回去，手指又轻点上杯沿。

宋祈年瞟了一眼贺淬的手，他今天也穿着正式的西装，袖子的部分裁剪精良，没入其中的手腕骨节分明，再细看会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宋祈年勾起唇角，突兀地提起另一个话题：“贺先生，我昨天送你的那只表今天没见你戴上呢，还是我误会了，原来你不喜欢吗？”

贺淬被这么没头没尾地一问，一时慌乱，急忙否认：“不是，我很喜欢……就是有点贵重，不舍得戴。”

宋祈年轻轻地笑了一声：“那些和你们的心脏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你们的机器远比它耗财呢。况且就是一只表而已，再贵也只能看时间。”

贺淬辩解：“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宋祈年循循善诱，贺淬在他温和却不容抗拒的询问下放弃抵抗：“性质不一样……人工心脏投入得多是应该的，那是我的工作。但是手表和今天这顿饭……我不太习惯，明明只是生意来往的，我们却白白收下这么多。”

贺淬的眉毛无意识地皱起。

还是说出来了，宋祈年会觉得我不识好歹吗？

“这样啊。”宋祈年点点头表示理解，贺淬皱眉的样子让他想起很久之前的自己，同样的讨厌着生意场上暗地里你来我往的人情债。

“通常来说合同里的甲方请乙方吃顿饭是很正常的事，”宋祈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是说甲方们都傻，平白无故就该请这顿饭，为什么乙方不做东？”

贺淬默默听着，没有表态。

“因为甲方作为付款的这一方，需要掌握主导权，如果这顿饭是乙方来请的话，到交差的时候甲方就不得不顾忌这顿饭的人情，不敢真的催进度。甲方请客的话则是起到相反的作用，对于乙方而言呢既是压力也是激励，同时也方便甲方后续督促进度，对整个合作来说是正面的。”

宋祈年的语速轻缓，说出来的话却不委婉，这其实是商界通晓的道理，只是很少拿到明面上说，于是就形成了俗称的潜规则。

不过宋祈年知道贺淬和那些心眼无数的商人不一样，他只是在寻找合作关系上的平衡感，所以他有意地说得客观，没一句客套话。

贺淬对商业上这些弯弯绕绕一窍不通，他听完宋祈年的解释后恍然大悟，脸上的表情瞬间从“不理解”变成“原来是这样”。

宋祈年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吹了吹又抿一口，欣赏他的表情变化，贺淬无疑是个很好解读的人。

“谢谢，我明白了。”贺淬的声音听着比刚才轻松不少，他坚定地看向宋祈年：“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们不会因为缺少这种流程就有意延期或者偷工减料，该怎样就怎样。”

“那太好了，”宋祈年收起了触碰茶杯的手，抬起头与贺淬对视：“我相信会很顺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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