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辫儿,出来三年了变化真是不小。”姐姐就着煤油灯的暖光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年,的确比走时看着成熟稳重多了,瞧着自己家孩子便怎么都好,不由得就笑弯了眉眼。
“前些日子筱亭写信回来说这半年园子里不太平,你可有什么事?怎么搬到那杨家九爷的府上去住了?”师父倒是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瞧见这孩子匆匆赶回来时还是不经意流出几分担心来,“若是在这呆得不踏实,咱就回天津去。”
“师父我没事的,前些日子有同行闹事,多亏了那杨九爷出手相救,人家为我受得伤,于情于理我也应为人家做点什么。”张云雷小声解释道。
“为你受得伤,我怎么听说他那夫人不是个好惹的,年前筱亭送信来说需一万大洋从九夫人那里救你,后来还听说因为这事儿筱云差点把自己卖了。”师父抬眼瞧他一眼,端起茶碗冷哼了一声。
“那九爷和夫人早已经和离了,再说,那次也是多亏了九爷出手,要不我现在还在那小牢里关着呢,”张云雷笑着蹲在师父身旁靠着人撒娇道,“那样的话还得劳动师父您来捞我不是?”
“你瞧瞧,没装过半个钟头就现原形了吧,”姐姐看着那人一副小孩模样抱着人胳膊撒娇,不由得就想起小时候留着个长生辫跟前跟后要糖吃的那小孩,心下万分感慨,自那事之后许久未曾见他这样笑了,于是拍了拍身旁人的胳膊,“你也是,好不容易见着孩子了你吓唬他干什么,可不是在家担心的睡不着觉的时候了。”
朗月高挂晃醒了房中的人,张云雷翻了个身将自己从那梦中拉出来,定神间竟未反应过来这里已然不是那住惯了的杨九郎的宅子了,心中莫名的空。
梦中姑娘耳鬓别着一朵桃花,衬得粉颊含羞带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早早起身喊嗓子的少年就有了这样一位美丽的观众,她日日随着父亲,巷子口挑着担子卖糕点的老师傅出来走街串巷,每日都要悄悄塞给少年一块散着香气的桃花糕,那时少年觉得那是世间最甜的东西。
“筱春哥,这坠子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它是一朵桃花,你看见它就能想起我了,筱春哥,我此生非你不嫁……”
自从认识了杨九郎以后,不知为何,已经许久未曾梦见那些过往了,张云雷轻声叹了口气,起身坐在妆台前,任凭月色落在镜中映出自己的模样。伸手打开妆匣摸出了那枚桃花坠,透过月色晃出一片过往,依旧是那样冰凉,方才姐姐的话不由得在耳边响起。
“辫儿,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再回到伤心地,可事情总得过去,你站在原地也是只有你自己走不出来,总要回家的对吗?”
杨九郎醒来时恍惚间瞟了一眼床头的钟,下午四点!躺在床上的人登时清醒过来,腾地从床上弹起来,“云雷!云雷,你在吗?”
一边披衣服一边喊着出了房门,却始终不见有人应答,倒是刘婶闻声迎了上来,“九爷醒啦,张公子叮嘱我等您醒了给您温杯牛奶,我这就给您端去。”
“等等,刘婶,云雷去哪了?”
“张公子昨晚上就收拾好行李搬回去了。”
搬回去了?宿醉留下的头痛隐隐冲击着杨九郎的头脑,昨晚一幕幕过电影般涌现在眼前,好像抱了他,好像,还亲了他……杨九郎眼睛登时睁得老大,天呐,这酒劲儿也太大了,定是把人家吓着了,懊悔地揉了把头发,“九涵!快,快去开车,去三庆。”
杨九郎望着车窗外匆匆而过的屋檐瓦舍,只觉得今儿这车怎么开得这样慢,恨不能自己长出对翅膀来直接飞过去,现下眼前全是那人红着脸软在自己怀中的样子,被自己吻得美目噙泪,娇怯怯的对自己说着相信。
所以,他昨儿是答应了的,可是他为什么又要走呢。
“呦三庆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车还未开过路口便被乌泱泱的人群挡住了去路,九涵有些疑惑,瞧了眼后座焦急万分杨九郎,董九涵摇摇头,“九爷,要不咱下车走过去吧。”
杨九郎点点头急匆匆下了车,九涵紧随其后,顺手拉住身旁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小哥,请问一下今天三庆园可是有什么大事?好么央儿的怎么聚了这么多人呐?”
“嗳呦您不知道啊,今儿不但有张筱春老板的戏,而且那张老板的师父,德云班的班主郭先生也要在这登台呢,这等好事当然一票难求,得了您呐,我不和您唠了,赶紧排队去了。”
“郭先生?”杨九郎闻言想了想,“原是他师父来寻他了,原是这样他才急着走的吗……”
“九爷,现下我们要进去吗?”九涵瞧了眼连脸也未来得及洗,带着满脸沧桑憔悴,胡子拉碴的杨九郎,犹豫着问到,“您这,也不太适合见长辈吧……”
杨九郎咂咂嘴,揉了揉满脸的胡茬,“唉,走,先附近找家酒店吧咱们。”
收拾的齐齐整整的人还换上身大褂,颇有几分文质彬彬的气质,站在三庆后门口时刚好前台也散了戏,叫了人传话进去给张筱春,却未等到那人出来,倒是陈筱云悄悄溜出来将他拉到了一旁。
“九爷,大师哥说让您先回去吧,今儿应该是没空见您了。”
姑娘说完便转身要走,杨九郎忙上前去拦,“陈老板等等,我不能进去吗?云雷可有说了他昨儿为什么不辞而别?”
“不辞而别?师哥昨儿说了要同您告个别再回来,为此还特意拖到晚上才回来的。”陈筱云耐心安抚到这人,“九爷,这些日子师父师娘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回去,叫您进来实在不太方便,您还是先回去吧。”
眼瞧着那道走了无数次的大门将自己拒在外面,杨九郎无奈叹了口气,靠着墙根蹲下身去。九涵也就跟着人蹲下身去,试探着问,“咱回去吗?”
“不回,我今儿非得见着他。”杨九郎抬头瞟了眼楼上那人的房间,定定神又起了身,“先回车上坐着,今儿夜里我也爬回墙。”
宽阔阔的大道上早没有了人,杨九郎叫九涵将车里的灯开得铮亮,在暗夜中洇出一片光影。打更的小瘸子来来回回过了好几趟,眼瞧着便到了三更,杨九郎打了个哈欠,打开车门直了直腰,“我去了,你在这等着我,千万别把车开过去,别让车声惊动了他们。”
“诶,好嘞。”九涵看着那人鬼鬼祟祟的背影,无奈摇头笑了笑。跟着九爷是哪都好,就是总是大半夜睡不上觉。
张云雷才喊了嗓子回屋去,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昏暗暗的还未来得及吹灭,晃悠悠的映着窗外似是有动静,换好里衣准备就寝的人忙到窗边去,压低了声音朝着窗外问了句,“谁?”
双扇的楞花木窗才被推开,张云雷便就着月色瞧见了爬在墙头上的人,登时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忙用双手捂着嘴压着声音问,“你这是做什么?”
“先别说了,先拉我上去再慢慢说。”杨九郎也压低声音,满眼的诚恳。张云雷忙倾身上前拉住了窗外的人,终究是拉着他从窗户进了屋。
未等开口便被莫名闯进来的人紧紧抱住,张云雷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静静感受着那人打在自己脖颈儿上有些急促的呼吸,不由得伸手抚上那人的背轻轻顺着气,“怎么爬墙来了,累坏了吧,我给你倒点水顺顺?”
“我不喝水,我就是想见你,就想问问你昨儿为什么答应我了又跑了。”杨九郎埋头在人颈子上蹭了蹭,活像受了委屈的顺毛小狗,压着声音说话时还带了些幽怨,“你昨儿答应的还算不算数了?”
张云雷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背,从人怀中略退出来些,浅笑着为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顺着额角抚上那人一双熬得微红的眼睛,倾身上前,一吻如蜻蜓点水般落于杨九郎唇上,被挡住双眼的人瞧不见此刻小狐狸的眉眼弯弯,只听到轻飘飘娇怯怯的一句,“现在,你猜做不做数?”
喉结微动了动,方才爬墙的人没缓过来,呼吸反而更急了些,伸手握住那只挡住自己视线的小手攥紧放在自己胸口,另一只手揽着细腰往自己怀中紧了紧,视线交迭不容闪躲,低低的声音掺了些干哑,“感觉到了吗?心都快跳出来了,都怨你。”
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张云雷不由得闭上了眼,未等到那人落下来的吻,倒是等来了点意外。
“辫儿,怎么还没吹灯,还没睡?”姐姐的声音越来越近,下一秒房门便被推开了。
“啊!这是谁啊?你们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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