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彩虹

琉璃光彩的玻璃花瓶里，歪靠着枯萎的几株玫瑰，残花败叶，就快剩下光秃秃的花茎，零落的花瓣，轻轻凋零在书桌上。鲜艳却斑驳的玫红色，铺满了光滑的桌面，宛如烧灼后铜锈般的焦痕。

白色的窗帘拍打着桌面上的课本，呼啦作响。凌厉的风猛地翻开书本的几页，定格在写了一段文字的一面。那字里行间的末尾，浅浅地写着一段话：“最后的生还机会，留给必须走下去的人”。

疯狂的窗帘喧嚣不止，夹着寒风猛烈地拍打在书桌上。向窗外看去，昏暗沉寂的天空中，一架低飞的民航机闪着灯，划开了厚重的浮云。

过了不知多久，耳边变得异常的平静；又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突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云边一闪而过的电光，姗姗来迟的雷声如同震慑心灵的鼓声，轰隆作响。一下又一下，雨声夹着撼天动地的雷，扰人心烦地穿入脑膜，吵闹得难以入睡。

眼前一片昏暗，只能借助微弱的月光摸清屋里的陈设。

被雷雨声吵醒的小野，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下了楼，静悄悄地溜出了大门，正落寞地望着酒店门外的大风大雨，独自坐在门口的阶梯上，就差手里捧着一壶酒，独饮惆怅。

她看着手机里，那些并不属于自己的内容和软件，划拉几下屏幕后发呆了会儿。半晌，少女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关了手机，仰天长叹，却不见呼出的热气。

小野心里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我这是算醒着，还是算在做梦？在梦里梦见下大雨也不算啥，可是…唉！真离谱，这是在梦里当小说女主…？啧……想啥呢。不就是单纯的清醒梦吗。唉呀……别胡思乱想了。再怎么真实也只是做梦，别多想……嗯，很快就能醒来了，放轻松！

她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帮子，眯起眼看着手机里模糊的时间，又犯嘀咕。

小野：哎哟喂，前几次都能看清时间，怎么现在就看不见了？我哩个亲娘哩，现在几点了……？虽然这夜黑风高的这么一个人坐在这也挺危险的……唉。但是回屋里又胆子小……那么黑的地方……算了，坐在这等天亮吧，趁这个机会看看日出～唉，挺搞笑的，在梦里看日出可还行…？

满脑子都是自说自话的小野，听着耳边若有若无的雨声，独自发呆。

没过一会儿，又视若无睹地恹声嘀咕：

“高…秋颜？这名字听着挺不赖嘛。记得…她好像是全市第三还是全县第三来着？啊——她那抽屉里的奖状还挺多的来着……学霸呀学霸，小小年纪读高二的学霸啊……老天爷啊，你真是没天理啊——她十五六岁就是理科班尖子生中的佼佼者，我那会儿还啥也不是啊——”

躲在遮雨棚下，蜷缩着身子的小野，颓废地看着“自己”的手，苦笑着摇头。

回想当年，她错失了一场高考——一场能带给她命运的转折的赌局。

被迫离开了学校后，如今的她，也只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硬着头皮盲目地在人生的“大雾里”前进。

看不清未来，找不到出路，也见不着光明。

她努力从人际交往中学会的八面玲珑，努力学会怎么快速的完成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怎么在一些人面前伪装得就像成功人士行为处事那般行云流水，努力用曾经经常说错话的嘴巧言善辩……可这些，好像在这个火箭式发展的社会高墙中，也没什么好的作用。

而现在自身的处境……这已经是连着现实世界做了一周多的同个梦了。

与其说这是梦境，倒更像是被附身在原主的世界。再是梦境，也不可能荒谬到被界中人耍得团团转，甚至接连一周都在同个梦里兜兜转转。

也许……这真的…并不是属于个人的一场梦，真的是某个世界的异次元？

小野晃了晃昏沉沉的头，只觉得脑袋越想越糊涂。

抱着膝盖的“少女”只觉得往事再次提起也毫无意义，将这些抛之脑后，又开始新的思考。

她从来没有和这么一群俊男美女一起玩耍过，从来都是泯然众人，孑然一身，哪怕他人偶尔的陪伴，也只不过是在某些事上的互相主动。

上学的时候，一个人上放学、吃午餐，早已经习以为常。

虽然没能找到工作，宅在家里，可始终都是一个人。虽然父母在世还有个不成器的老弟……但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孤独和寂寞依旧侵蚀着脆弱的内心世界。

如今在这算是似梦非梦的世界里，已经认识了不少宛如小说设定的人物。

而作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局外人，“正在”体验着并不属于她的“人生”。

可又是否是借用梦境，在异世界正驱使着某个人的身体，用别样的身份去感受她从没体会过的世界，对此她毫无定夺又难以置信。

突然，小野似乎想到什么，重重地拍打了下额头，自我嘲讽：这他喵的是什么玛丽苏世界……她哥竟然同意我举行这种游戏派对，大爷的，仔细想想那游戏……啧，又蠢又幼稚！

“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天这么黑又那么冷。”

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小野被吓得一激灵，她缓缓回头，抬头看了眼身后的人，没有回应。

“那么早醒坐在这做什么？”郭贤李下了阶梯坐在她身旁，看着昏暗的天空，没等她回答道，“……昨天玩累了一天，还能那么早起床？”

“你不也一样？”小野瞥了他一眼，语气冷冷清清。

“我都休息差不多了。醒了就起来看看。”郭贤李温柔轻笑道，“你不冷吗？就穿这两件。”

“还好。”小野冷清地回道。

小野嫌弃：这个NPC到底跟原主什么关系啊……那么多话。

“……有心事？”

“嗯……”小野思索了几秒，才道，“昨天的游戏一点都不好玩吧。那么幼稚……”小野瞄了眼身侧，正仰头望天的青年。

“……还好，挺有趣的。我第一次玩，蛮新颖的。”郭贤李缓缓回答了她

听到这暖心的安慰，小野尴尬得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字：“……哦。”

天空渐渐明亮，气氛却越来越凝固。

“昨天……你跟那个男的聊天的内容…我们都有听见。”郭贤李提前开口道，“寒哥，对你的感情…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人会那么说，应该是嫉妒你哥才会这样吧。别太多想。”

“……哦。”小野悄悄撇嘴“切”了声：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原主。

所以这人到底跟原主啥关系……问东问西。

小野没好气的嘀咕。

“你…高三了吧。现在二月份了，你们不是早就开学了吗？”罗清野随便找了个问题，想打破眼前这尴尬的局面。

郭贤李看着少女满脸窘迫，他忍俊不禁道：“是应该早就开学了，但是学校说有领导要求检查校内所有设备，所以全校延迟开学了。”

“哦……”

小野看着渐渐明亮的天色，为了找点话题，又问：“你家……几个小孩儿？”

“我啊……”郭贤李看了眼少女，垂下眼眸淡淡回道，“一个……”

小野瞥了眼情绪似乎有点低落的青年： “独生子啊？挺好的，虽然你看着像是有兄弟姐妹的那种。”

郭贤李闻言一愣，他看着少女好奇问道：“……是嘛？为什么这么觉得？”

被问题问倒的小野，大脑卡壳了会儿，她回道：“嗯……直觉？直觉感觉你应该是有妹妹或者有弟弟的人。但是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感觉你性格方面比较温柔吧？”

“呵呵呵……”郭贤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小野的脑袋，似乎觉得有些越界，又缩了回来，说了句“抱歉”。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满眼伤感道：“我家以前……确实是有两个小孩。不过我妹妹已经不在这边了。”

“你妹妹……？”小野不解其意。

“是啊……远在天堂的妹妹。”郭贤李轻笑，可眼神中藏不住的哀伤，声音有些哽咽，“她快要上初三那年，从十六楼一跃而下了。就那么离开人世了，当着我的面……

她因为有很严重的心病，初二开始一直读不进去书……”

小野看着眼前的男生潸然泪下，她有些束手无策，犹豫几秒，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后背安慰道：“抱歉……我不该问这些的。”

“没事。”郭贤李拿下她轻拍自己后背的手，摇头道。

“那个……我不太会安慰人，但是你妹妹也估计不想看着你这么难过，如果……闷在心里太难受，那就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这样会好受些。”小野看着他把“自己”的手放下，满眼关切地安慰。

“嗯。”郭贤李擦拭了眼角继续道，“我家，情况……很糟糕。

我的父母……都是高材生，他们对我们的要求都比较严格。但他们不是自由恋爱的……因为婚姻是包办的，我的母亲又是控制欲很强，我父亲又对我妈各种不满意，夫妻两人从我们出生前一直都是争吵不停。我的妹妹也是因此从小很敏感爱哭……抱歉突然就说起来了……这件事以后有空再聊吧。”

莫名其妙被迫听故事却中场中断的小野：？？？啊？

“哦。”小野虽然满心都是好奇，可人家不愿意继续说下去，那也不能追问下去。

“那个……你突然来找我说这些，应该是我哥安排的吧？因为昨天那个人说的那些话……”小野在他离开之前，敏锐问道。

郭贤李没有回答，只是站直身子伸了伸懒腰。

“如果不是……那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小野紧随其后，也站起身伸了伸懒腰。

“……因为昨天下午吃饭，你跟你哥说的那些我们都听见了。”郭贤李回头看着她笑了笑。

“……”额……就这？

“回去了。你要一块进去吗？天那么冷多穿几件再出来吧。”郭贤李说着，就往酒店走去。

小野摇了摇头，她站在阶梯上看着他离开：“我想等太阳出来。”

“下了雨，这种天气怎么可能有太阳。”郭贤李低头看着站在楼梯上矮自己一大截的小野，晃眼间，自己妹妹的残影似乎与她重叠。

“也许能等到彩虹啊。”小野笑着道。

“……嗯。那别着凉。”鼻子一酸，千言万语都无法描述刚才那一瞬的心情。

回头往昏暗的酒店走去，脑海里一瞬而逝的回忆，像是尘封多年的照片被吹掉了一层厚厚的灰，照片里笑容灿烂的小女孩儿手里拿着彩虹样式的氢气球，向着自己招手。

那个总是喜欢在雨后，坐在板凳上期待着天空绽放彩虹的女孩儿，已经在天上追寻属于自己的虹桥。

【“哥！快看！是我最喜欢的彩虹诶！”

“是是是……是彩虹……”

……

“哥。妈妈很久以前说，如果不开心了，就看看天上的彩虹……虽然不能带来快乐，但是彩虹下的小精灵，会在晚上悄悄给不快乐的人一个晚安吻～虽然那种骗人的童话也只能骗骗不懂事的小孩子啦——”

……

“哥，爸爸妈妈不做饭，我来做。你笨手笨脚的就不要进厨房啦。再把厨房炸了……我们又要吃竹鞭炒肉了……”

……

“老哥诶，你一个比我还年长的人吃这么点哪里够？我是女孩吃不掉那么多的，你帮我分担一些吧……快吃快吃。”

“哥……再见。”】

。。

小野又一次独自一人坐在酒店门外，蜷缩着身子，望着天空发呆。

蹲在楼梯上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又一次传来熟悉的嗓音。

“这么早你在这儿蹲着做什么？”李俊辰挠着脖子出来，顶着一头鸡窝头，半眯着眼，里边穿着睡衣，外表套了件厚重的外套。

“醒了就起来看看啊。”小野回头看了眼挠头抓耳的李俊辰。

“哦。那你继续看……这件外套给你穿会儿吧。”说着，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接着摸着手臂打了个寒战道，“嘶——好冷……那我进去继续睡了。啊……（哈欠声）你自己一个人呆着没问题吼？走了……外套记得还我。”

“哦。谢谢。”这来去匆匆的干啥呢？就为了给“我”披个外套？樂！

。。

小野看着突然放晴的天空。在缓缓升起的朝阳对面，有一道圆形的彩虹。

百无聊赖地低头刷着手机，朋友圈突然更新了几条好友的分享。

爱才光芒美少女（闫晓娜）：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发现圆形的彩虹！（彩虹照片两个，剩下三张自拍照和两张表情包）

我爱龙套（陈琳）：我好像在彩虹圈里看见了师父的笑容。（配图八个拼凑的圆形彩虹中间一个动漫角色的笑容图）

郭贤李：雨过天晴真的有彩虹。（一张很普通的彩虹照）

廖筱君：看到彩虹了。（附带自拍一张）

小野：……起的都好早。

。。

下午一点多，酒店门外，一辆公交车前聚集了众多少男少女。

众人都在整理着装地各自告别。

“秋颜，我们抄完那些作业，过些天一起去文具店买些新文具吧。顺便出来聚一聚把东西还给你。我的笔都已经过时了，也要买新本子了。”闫晓娜拉着高秋颜的手愁眉苦脸道。

陈琳附和：“是啊，有空一起聚一聚。我们到时候挑个地方聚在一起吃点东西。庆祝即将开学的我们。”

“你们两个怎么了？这眼神可怜巴巴的……”小野莫名其妙的看着二人。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昨天我们俩商讨了好——久。”闫晓娜擤了擤鼻涕，“你昏迷不醒了那么多天，醒来后整个人都怪怪的了……你自己的生日都能忘记。昨天都忘了吃蛋糕就去睡觉了。”

“没事的呀，今天早上不是补上了吗？”小野满不在乎。

“你跟我们说的是两码事。”陈琳擦了擦眼镜后的泪水，“是你自己忘记了我们的约定了……我们三个说好了，你生日的时候我们要一起许愿，我们要一起欢呼，可是你好像全部忘了，一个人光顾着忙这忙那，明明你是寿星，大部分活都被你包揽了……还被那种变态盯上还强装镇定……你昨天跟我们吃早餐的时候一副面生的样子……”

二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着，小野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真挚的友情。

真挚到她有些嫉妒。

“你们两个别哭了……我错了啦。我只是还没从水里缓过来而已，我没事的……你们瞎担心了……”小野拿她们没辙，将她们搂在怀中，轻轻拍打着她们的后背。

。。

目送走了陈琳闫晓娜二人坐车离开，小野望着少男少女也陆陆续续地上了公交车。

李俊辰站在她背后，俯身问道：“你那个戴眼镜的朋友叫陈琳是吧？”

“对啊？怎么了？”

“你能……给我她的联系方式吗？我感觉跟她聊得来……”

“哦哟？小表弟～你看上她了？”小野八卦地看着他。

“不是不是……她也看动漫。我感觉我们两个会聊的很来而已。”李俊辰心虚的尬笑道。

“我加了你吗？”

“我们两个不是一直都有联系方式吗？”

“哦……你发个图，我好找到你。忘了给你备注了。我把她推荐给你。”

“好耶！谢谢大姐！”

“……大姐？”小野挑眉。

“谢谢姐？”李俊辰一边说着，一边等待着陈琳的接受。

“叫大哥。”

“你不是女的吗？”

“叫大哥就是了。”

“好嘞～谢谢大哥。”

。。

终于，小野送走了大家后，疲倦的坐在高峻寒炫酷的小跑车里。

“……”

大拇指“叭”地一声弹出的小野：不愧是女主的老哥，这跑车，拉风～

身旁的高峻寒突然开口道：“抱歉。今后我都会跟你拉开一定距离，我以后会找个合适的女友。你以后不用对我那么提心吊胆了。”

“……真的？”

“真的。就像普通兄妹那样。”

“我们本来就是普通兄妹。”

“呵呵呵……是啊。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合法兄弟。”

“……我是女的。”小野挑眉。

“你刚才不是让李俊辰叫你大哥吗？弟弟怎么了？至少我依旧是你哥。”

“好的大哥。”小野嘿嘿笑着调侃道，“大哥下坡的时候减速慢行。大哥记得打方向盘。大哥上路后行车慢一点。谢谢大哥。”

“哈哈哈哈……回去之后记得把寒假作业写完。”

“好的嘞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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