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原来不是梦嘛

马路边，路过的大货车轰鸣声一瞬而逝。

嘈杂喧嚣的高铁站候车厅里，挤满了排山倒海般候车的乘客。

各种声音窸窸窣窣，在这杂乱的噪音中清脆的哨声时不时地交接响应，好不热闹。

虽然才二月初，有的路人们都还穿着羽绒服，但人群中已经有些人已经换上了清爽的夏装，短袖长裤的不在少数。四季着装各异。

大部分乘客们都低着头刷着手机等待，不知等了几时，铁检票站终于响起了提醒广播：“乘客您好，进站检票时，持票卡的乘客请在右侧闸机上方感应区内验票……”

唧唧哇哇的人群中，一位坐着轮椅的女子，瘦小得引人注目，她穿着黑色的卫衣外套，扣着帽子，戴着厚重的眼镜，瘦弱的左手还提着一袋红带子装的水果，怀里抱着一个鼓鼓的书包，嘴唇惨白，面如菜色。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如同腐朽难闻的五色梅味、毫无生气的气息。

推着轮椅的女子也带着眼镜，肩上也背着一个包，扎着马尾，但至少气质明显比轮椅上的女子要精神得多，更干净利落，脸色也更红润灵气。个子虽算不上高挑，倒也算是中等。

罗清野瞥了眼周围偷偷拍照留念的几名路人，不屑一顾。

她正磨着牙强忍痛意：今天的腰痛的要死，还好这些天不下雨，不然更痛苦，妈蛋，坐轮椅出门一点都不方便……真操蛋啊……两条腿彻底废了，啧。

周围的人虽然都忙着赶时间，但他们都为罗清野二人让开了一条道，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她们二人也顺利登上了高铁。

被陈琳推着上了高铁车厢，罗清野回想起那天看完“宇凡解说”讲的“徐江一案”后，陈琳说过要带自己去浙江见一个人。

到底是见什么人，罗清野一无所知，陈琳至今也未提起过，只是语气淡淡地说她也不知道，随后敷衍了事。

“宇凡解说”最新视频并不是徐江案子接下去的那个事件，而上次原本应该接下去看的“高秋颜案”，在新视频的评论区，从解说员的解释中得知，“高秋颜案”被软件官方退回需要重新写文案。

在罗清野这几天的关注里，“宇凡解说”本身就是三周一更，那期视频拖更后如今也只能慢慢等待了。

从广州去往杭州的车程有些漫长，中途也无法去做其他事，罗清野百无聊赖地望着车窗外，心中百般不解。

陈琳要带自己去见谁呢……记得手机里写的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境”，再结合陈琳一开始对自己的试探，似乎……真的不是梦？可时间悖论怎么说……

在未来改变了过去？还是过去本来就和未来的自己有联系？

虽然从接受那些梦也许可能是现实花了三天，但终究还是觉得太荒谬了。

罗清野无法释怀地望着高铁上的天花板，无声吐槽：这也过分离谱了……

陈琳看着一直盯着窗外景色的罗清野，一言不发，她从包里翻出一袋零食，递给她道：“要吃吗？”

罗清野摇了摇头：“吃多了会想喝水，车里人太多了，不好去上厕所。谢谢，你吃吧。”

“哦……对了，你上次看的那个视频，说徐江身份的那个视频，你…有什么想法吗？”陈琳一边吃着袋里的零食，一边询问。

“能有什么想法，把我撞了变成这样的是他，现在他去世了，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罗清野平淡地说着。

是啊……还能怎么样？腿废了，没有学历又找不到工作的她，终于可以找个理由不去找工作了。

终于……可以找借口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罗清野能这么平淡地接受“一辈子不能行走”这个事实，也因为早年的腰伤早有预知。

在小时候的一次扛书无意扭伤腰后，她早就无法干重活了，也早已经没办法去找像样的工作。仅此而已。

如今，只不过彻底地失去了站立行走的机能。再残酷的现实，也只能咬牙接受。

没了双腿，还有双手。

只要手还在，不怕没工作。

罗清野静静地望着飞驰而过的高楼消失在视线中，沉默着窃听周围人的议论声。

去杭州的事，罗清野并没有告知父母。

自从罗清野的母亲来广州看望了一次她后，他们渐渐极少联系。

徐江早就重新给她买了新手机，她现在手里使用的已经不再是五六年前买的那部旧手机，所有数据也都搬到新手机里了。

徐江支付的四万块钱赔款，有两万已经给了罗清野的母亲，剩下的两万一动未动。从床上醒来后吃的用的都是陈琳给她买的。

虽然罗清野已经强烈要求她收下一部分钱，可陈琳说“已经有人打钱给我”而回绝了。

杨悦星还在广州的合租屋忙着收拾东西，说是需要找个新城市找工作，广州虽好，但消费太高。等罗清野她们彻底到了杭州，杨悦星也差不多搬地方了吧。

漫长的车程使人疲乏。

收起手机，罗清野迷迷糊糊地看了眼坐在床上玩手机的陈琳，不知道再跟谁聊什么，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回想起来，去年跨年，她没能跟陈琳一起去看陈琳与她的同事们合作的动画大电影，从几场发布会回来后，还害得人家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忙东忙西的。

那部陈琳也有参与制作的电影，在网络上的评论似乎模棱两可。

一部讲述女性生存的电影啊……社会上会有这样激烈的谈论，那也许是必然的。

由于坐着轮椅不方便打车的缘故，她也没能看到那部电影，只能等到今年的暑假电影下映后在看了。

她眯着双眼看了窗外一会儿，歪头靠在轮椅上昏昏睡去。

朦胧不清的梦境里，青绿色的草丛中央，站着一位裙摆摇曳生风的少女，她身后不远处，是一座雪山。宽广辽阔的草原上有马有羊。此起彼伏的野草仿佛是被鲜花占有的海浪，花花绿绿的，毛毛痒痒的。

那女孩儿的样貌明明那么清丽，那么漂亮，乌黑亮丽的长发随风飘散，白皙干净的脸庞挂着温柔得却又悲伤的笑容。她被金辉的阳光包裹的就像纯洁无暇的天使一样，让人那般向往，却又那般不可亵渎。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与那女孩儿的距离突然被拉远，山还是那么高大，可她却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个身材高挑的男孩儿，那个男孩在耀眼的阳光下一头棕发，可惜光晕模糊了他的五官。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只是低下头与女孩儿说话，明明看不清他的脸，可他好像很幸福，整个人散发着无比温柔的气质。

那女孩儿静静地等着男孩儿说完，她笑得很幸福，很温柔。可明明她笑得那么温和，为什么一股悲伤感油然而生。

男孩儿拉着她的手，低身亲吻了女孩儿的嘴唇，女孩儿似乎一惊，她羞怯地低下了头，被男孩儿牵着往低处走，二人携手渐行渐远，背影越走越小，渐渐的，他们消失在了低处的山沟里。

他们明明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可为什么……心里边又那么难受？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阵阵刺痛。

“…清野？清野？我们到站了。”陈琳轻轻摇晃着罗清野的身子，轻声叫醒了她。

轮椅上的罗清野直了直身子，撑开厚重的眼皮后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哈欠一声，她坐正身子，推了推轮椅扶手，挪了挪方向，先让陈琳出来后，才被她缓缓推着出了高铁。

从高铁站出来后，已经是傍晚六分，春天开始的白昼越来越长，现在还有零星焦黄的晚霞，摇摇欲坠地挂在天边。

罗清野呆呆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时不时就有几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她也只是收敛在眼底。

在不远处，有名蓝卫衣的男子一直直直地看向这边，罗清野扶了扶镜片发黄的旧眼镜，眯起眼怎么也看不清那人样貌，不明所以，她的视线也只是在那男子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后扭头与陈琳道：“在车上的时候你有休息吗？这几天看你都没怎么休息……”

“有眯一小会儿。问题不大，像我们这种程序员，三天两头没睡好很经常的事。不过比起满腔热血地在办公室里没完没了地看电脑，你这活儿可比那些轻松多了。”陈琳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摆手道。

“…我怎么感觉你在阴阳怪气我。”罗清野笑呵呵地自嘲。

陈琳没有搭话，只是推着轮椅带着罗清野往那蓝衣男子走去。

“李俊辰。”陈琳上前打了声招呼。

听到这个名字，罗清野微微一愣。

她抬头看了眼，那位刚才一直直勾勾盯着她们这边的青年男人，心中一股说不清的熟悉感和迷离感。

“你好。”李俊辰察觉到了轮椅上女子的视线，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看着这人爽朗的长相，极少与异性交流的罗清野，尴尬又生噎地才憋出一个字：“…好。”

“清野，给你介绍一下，李俊辰，我高中时候认识的好兄弟，嘿嘿，他和你同年。”陈琳举止落落大方，毫不客气地介绍着男子，还伸手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

“你好……我叫罗清野。”她轻声道，怯懦得不敢直视对方，只是眼睛略过他全身后，盯着对方的喉结重新打了声招呼。

但对面似乎没有打算继续回礼下去，只是点了点头之后，与陈琳交谈甚欢。

被晾在原地的罗清野，见二人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好撇过头，落寞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熙熙攘攘的行人中，总有一些人频频回头，视线要么落在那对聊天的男女身上，要么落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子。

罗清野被灼热的目光盯得发麻，不想多留，但坐在轮椅上的她，又极难移动。

罗清野摸着干瘪的肚子，饥饿难耐，抬头探脑往街边瞅了瞅，这高铁站外果然有几个路边摊，她当机立断将轮椅转了转方向，正打算去买点什么吃，陈琳已经聊完走上前。

罗清野见状，打消了去买东西的念头：唉，早该走人，现在想买吃的也买不着喽。

“走吧，我们先去李俊辰家，他家比较近，时候也不早了，等今天晚上休息了再去找人。”陈琳说着，将手里沉重的包递给身后的李俊辰，却没有上手推轮椅。

卸了手上的货，她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接着问道：“你们要吃什么？我去买。”

眼见陈琳就要转身走人，罗清野这才反应过来，她立马道：“烤面筋。麻烦琳姐了。”

“好嘞，你呢？”陈琳笑呵呵地看着罗清野身后的人。

“……我不用。”

“那行，我看着买。你先推着清野去你的车旁边，等我买完再帮忙把清野搬上车。”

“好。”李俊辰点了点头。

陈琳说完，立马往小吃摊跑去。

只留下互不相识的二人，在风中尴尬。

“走。”李俊辰看着陈琳安全抵达小吃摊后，才推着罗清野往他停车的方向。

无能为力的罗清野，只能默默地坐在轮椅上，看着一言不发的李俊辰，把她们二人为数不多的行李搬进后备箱。

放好行李的李俊辰，朝路边摊看了眼，只见陈琳换了一家继续买，轻轻叹了声，没说什么，继续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来吧，我抱你进车里。轮椅应该能折叠吧？能我放后备箱。”李俊辰伸出双臂，正打算弯下腰去抱罗清野，却只好收回手。

“不用…不用麻烦，我等陈琳回来。”怎么可能让你抱啊喂！刚见面就搂搂抱抱？不行不行不行……

罗清野立刻回绝，内心疯狂吐槽后，默默祈祷陈琳快些回来。

李俊辰也不废话，叉着腰与她一同等候：“……行。”

三分钟后，陈琳提了满满当当的五大袋小吃，咧着嘴一路小跑回到二人身边。

“你们怎么还没上车？李俊辰，你这几年没见，不会就连一个瘦弱的小女生你都抱不动吧？”陈琳打趣儿道。

“屁啊！她说等你回来。买好了就快上车。”李俊辰嫌弃地催促着，面对陈琳的调戏，一脸娇嗔。

见二人小吵小闹，罗清野悄声嘿嘿笑了笑。

察觉到自己满心欣慰的内心，她讶然：为什么感觉这俩人……这么好磕。

他俩就好像……跟自己记录梦里的那对一样……？

陈琳扭头看着轮椅上的女子正偷偷瞥见他们偷笑，好气地把手中的一袋烤面筋塞进她手里：“喏，上车。”

“哦……谢谢。”

最终还是被李俊辰抱上了后座的罗清野，正羞红着脸，局促地蜷缩在后座角落里，听着陈琳坐在副驾驶与李俊辰侃侃而谈。

“李俊辰，你家还开酒店吗？”陈琳一边吃着烤板栗，一边投喂他问道。

李俊辰呵呵一声，接话回答：“早就倒闭了。我家现在只卖点首饰什么的做做小本生意。倒是你，挺牛啊，做动画设计的，这个行业我以前蛮感兴趣的。对了，那部《溯洄》最后导演名单里也有你吧，内容挺不错。”

“那可不，你不想想看我的母校是哪个。”陈琳满脸骄傲地努了努嘴，啧声自夸，“自从她去世，我很早就想做一部属于女性文学的动漫了……她有你这个表弟，应该也能在那个世界好好瞑目了。”

原本嬉笑有谈的他们，聊着聊着，车厢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直边吃东西边看着窗外景色的罗清野，对二人突然的销声，心领神会。

“诶，清野。”

“嗯？”罗清野茫然地看着坐在车前的二人，咽了咽口水。

罗清野：应该是要问我知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她”吧。

“你前些天看的那个视频，你还记得里边提到有个溺水而亡的女生吗？”

罗清野听着陈琳的语气低沉，她心知肚明陈琳所说的人是谁。

“你说的，是那个高秋颜吧。”罗清野淡淡回道。

“对……她是我的朋友，我们高中时候同个学校，她成绩非常好，李俊辰就是她的表弟。”

“……哦，是嘛。挺可惜的……她那么漂亮，成绩还那么好。”

罗清野感叹一声，低头盯着毫无知觉的双腿，不再多言。

“是啊……谁都觉得她能考个好大学，然后考完研好好毕业，最后跟喜欢的人步入殿堂，拥有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可是，她什么都没得到，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我都没机会跟她好好告别，也没好好跟她感谢……”

罗清野听着她的哽咽，默不作声。

车外的鸣笛声喧嚣不止，嘈杂的心像被揉作一团写满字的稿纸。

她也……没好好保护好她。

骸梦之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