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秦尤此人

潘世沐完浴，一面擦着湿发，一面从屋里走出。盛夏时期洗一次冷水澡实在舒坦。他轻舒一气，理了理衣领。

正当他思索如何向秦尤讨要通关文牒时，一道老婆婆卖力的吆喝声将他的思绪截断。他侧耳倾听，却勾起了他幼时的记忆。

"南花糕嘞--，南花糕嘞--……"

南花糕，是达城特有的小食。糕身纯白，软糯滑弹。味道甜而不腻，当糕点一触及舌尖，那味蕾便怒绽开来。一吞咽，唇齿便留香，令人欲罢不能，回味无穷。最重要的一点是，南花糕大街小巷都有，物美价廉，备受欢迎。

十岁的潘世第一日到修阳书院念书，便为了这南花糕旷了课。

秦尤那时十二岁，比他大一个学年，已很懂得书院的规矩。但他忍不住馋嘴，便偷偷溜到后门，当时潘世也正悄悄地躲在后门正前方池塘附近的假山后面。

秦尤禁不住想逗逗小潘世，便低声喊了句:

"快来人呀！有人要翻墙逃学啦--"

谁料还真将巡逻的值班老师发现了，于是两人都挨了一顿骂，还被罚了十遍《水经注》。

这是两人的初遇。

于是他们便"结下了梁子"，潘世尤此十分厌恶秦尤。秦尤当时正苦闷家中的安排，真想寻些乐子逗自己开心，于是潘世成了这乐子。

不过两人还真是不打不相识。秦尤的算术，书文等"正经学科"虽然没有潘世高明，但是其他的如作画，弹筝样样儿都比"没见识"的乡下人潘世厉害。潘世因此非常气愤，每隔几天便要寻他"比划比划"。

以前修阳书院的"金榜"上，秦尤次次霸占了第一的排行。

但自从"争强好胜"的潘世来了以后，秦尤便一直占据第二的排行了。潘世很得意，对着秦尤总是好一阵的冷嘲热讽。可是在别人眼里尖酸刻薄的秦尤虽然会象征性的还嘴几句，但从来没有说过重话。

如果当别人质疑潘世，秦尤便一定会骂得对方哭着道歉。潘世便站一边，帮衬着秦尤引经据典地嘲讽那人。

因为秦尤爱偷跑出去玩还总是被逮到，所以潘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赚钱"方法:他帮秦尤打掩护，不过，秦尤需以两块南花糕来稿劳他。

作为不愁钱的秦文相大少爷的秦尤自然是答应了，毕竟这分"赃"的要求也不是很高呢。他还答应，假使潘世做得好且坚持了一月之久，便给潘世"加码"--一贯钱。

八个学年以来，潘世挣了九十六贯钱，这可是他阿妈替人家补鞋浣衣做工三年都挣不得的，他可是轻轻松松就挣到了。潘世真是开心坏了。

长达八年的友谊使二人无话不说，彼此亲密至极。

当潘世得知那时已经被母妃逼得放弃科举，一心向往北归发展的秦尤的理想时，他还是忍不住劝秦尤放弃。因此两人的感情出现了裂痕，还发生了至今长达两年的"冷战"。

秦尤的理想，说好听点，那便是想将戏曲发扬光大，说的难听一点，那就是想当供贵族子弟赏玩的怜人。

他堂堂一个位高权贵的文相少爷岂能卑微地跪伏在比自己还低上一辈的人脚边？！

那他岂不成全天下人的笑柄了！

秦尤的父亲更是气得直指秦尤的鼻，要同他断绝关系，还发了旧疾，路都走不了了。秦尤一个不理，只甩下一句"毋人能阻我！"便卷走八百个银元离去了。

秦文相和他的一位妃子三名小妾都出了一篇文章专骂秦尤，个个骂他是虫豸，上层的好些人都冷漠地落井下石。

秦文相还勒令所有官员都不许供给秦尤职位，尽管秦尤才华横溢。这是要逼秦尤入绝境啊！

秦尤四处碰壁，在无数个城之间辗转，那八百个银元没到一年便连个子儿都见不着了。最后还是看着秦尤长大的北归城城主看不下去了，让秦尤谋了一份又苦又累的武官差事。

潘世呢？

他因为路途遥远，信站不愿意送信而联系不上秦尤，便做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乖学生。他渴盼着自己生活越来越好，后来也期待着秦尤报好消息的信件。可一封也没收到，他便专攻学术去了。

…………

如今再见这南花糕，潘世心中满是酸涩，他走出院外，寻到老婆婆。

潘世~孃孃，来块南花糕吧。

"哎呢，两文钱。"

潘世忽而想起自己一文钱也没有。他有些窘迫地红了脸，声音有些发抖。

潘世~孃孃，我…今日身上没钱……我……

"嗨哟，小公子，这人哪里能记得住所有事，今日忘了也是正常。但听你步子沉沉，可是心里有事？"

老婆婆慈爱地笑了一笑。麻利地将南花糕包好，递与潘世。

潘世这才惊觉老婆婆双眼无神，仿佛蒙了一层灰雾般混浊。可他却觉着，老婆婆能洞察一切。于是，他同老婆婆细说了心中的忧虑。

潘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老婆婆温爱的目光。她缓缓笑道。

"小公子的话语不无道理，可此事双方皆有过错。你那挚友太过鲁莽，你也有些盲目。"

她停了停，感觉到潘世仍有些疑虑，便接着道。

"你那挚友不该放弃无上荣华，不该放弃大好前程，更不该放弃自己坚守的一切；你不该劝他放弃一切，你该体谅他，理解他，帮助他。朋友之间理应互相援助呀。"

潘世思考了一番后豁然开朗，便深鞠一躬，感激道。

潘世~我本狭隘看与别人之过，经您这一番提点，我立刻悟了。感谢您的教诲！

老婆婆乐呵呵地笑了。

潘世回到右权兵总督府，见到秦尤，却将腹中排好的说辞摒弃了，只道一声--

潘世~老尤，吃南花糕吗？

这一句话有敬意，有理解，有抱歉，也有满满的期待。

秦尤愕然，连手中的木箸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秦尤：好，小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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