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建元十六年冬

历时三个月的时间，南梁与凉虢的战争终于结束了，南梁戍边将军慕容芷率关宁军打败凉虢蛮军，俘虏了凉虢右贤王万俟述，重伤左贤王万俟晏，诛杀蛮军数万人，一举打破了焦灼多年的战事，凉虢惨败向南梁发了求和书

文帝大喜，命太尉丰云率官员前往边关与凉虢和谈，丰太尉一行人一到边关，与慕容芷匆匆见了一面，就投入了与凉虢的和谈中，往来谈判数日，凉虢答应交出五十万金换回右贤王，还进贡了大量的金银珠宝，良品种马万头，将嫡出的王女王子送入南梁为质

忙了数日，今夜才有时间休息的丰太尉，一走出营帐就看见穿着轻便甲胄的慕容芷，背对着自己站在帐外，望着月色中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脚步声慕容芷回神转头，看清身后站着的人忙弯腰施礼，神情恭敬，那日只是匆匆一见，今夜是她第一次仔细观察多年未见的恩师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长到她面对恩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间又好像很短，短到昔日的光景还在眼前，故人相见，却再没有当时心境，慕容芷心下止不住的唏嘘

慕容芷：老师

丰太尉：老身以为，慕容将军会躲到我回京的那一刻呢，你········

丰太尉嘴角微勾看着面前低着头的慕容芷，自她到边关那日见过一面就再也没出现的弟子，眼神略有些复杂，当目光触及到慕容芷乌发间斑驳刺眼的白，就在也说不下去，这个孩子才多大啊，怎就如此了呢，双眼极快的闪过一丝难过

慕容芷：休宁不敢

慕容芷眸色泪光闪烁，想到昔年在其门下学习的日子，心下更加愧疚，是她的不是，不应该因心结而疏远了老师

丰太尉：休宁，与老师喝盏清茶可好

慕容芷：好

听着不自觉放柔语气的老师，慕容芷心中微暖，跟随在其身后进了营帐

慕容芷动作幽雅的摆弄着手里的茶具，低垂着眉眼，明明做的是雅致的事，脊背却挺直像是一杆银枪，带着随时都能上阵杀敌的寒芒

慕容芷：老师

丰太尉接过刚漆好的茶喝了一口，眉目柔和的点点头

丰太尉：还是一如往日

慕容芷：是吗，茶还是那茶，不过是沏茶的水变了，韵味也就随之改变了

慕容芷垂眸，把玩着手中烫手的被子，她面前的杯子里是没有茶叶的清水，在边关呆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更习惯喝这白水

丰太尉：还不想回去吗

丰太尉沉默了一瞬，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的出慕容芷并不想回京

慕容芷：弟子已经习惯了边关的日子

丰太尉：休宁需知，皇命不可为，陛下传召你回京

慕容芷：呵，终究是躲不过的，是吗，老师

慕容芷抬眸看向云淡风轻，面容沉静的老师，刚刚的温情好像从未出现过，现在坐在她对面的才是朝堂上不动声色的一品大员，而不是多年未见的恩师，一句皇命不可为，成了她一辈子解不开的枷锁

丰太尉：休宁，世上之事，躲是躲不过的，更何况江都城国公府还有等你的亲人

丰太尉叹了口气，她怎会不知道她对江都城的抗拒，陛下这次除了与凉虢和谈，最重要的就是让她带慕容芷回京复命

慕容芷：沙场止戈，将军藏剑，自古如此

慕容芷笑的讽刺而悲凉，仰头将手中的白水一饮而尽，眼角泛红，不知是在想这慕容家满门英魂，还是在想京中高坐于龙椅之上的人，起身弯腰施礼

慕容芷：夜深了，老师休息吧，慕容芷会随大军回京的

丰太尉：唉，冤孽啊

丰太尉看着大步离开的慕容芷，深深的叹了口气，沉静的脸上在烛火的照应下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慕容家是开国时就跟随在太宗身边的武将，先祖因救过太宗的命被封为定国公，这百年来为了抵抗凉虢入侵边境，慕容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女郎全都葬送在了边关

二十年前凉虢和北魏联合入侵南梁，是先定国公慕容幽雪带着五个女儿拼死守住了南梁江山，这一仗胜的惨烈，定国公母女六人接连战死，偌大的定国公府最后只剩下还未成年的六姑娘慕容芷和满门孤寡

为了抢回被凉虢挂在城门的慕容幽雪母女六人的尸体，定国公遗孀谢玉临危挂帅率五个女婿奔赴战场，大女婿谢骏浩，三女婿杨秀，四女婿宋明涛，尽接战死沙场，自此慕容氏在这一场战争中，失去了九位至亲

身受重伤的谢玉，穿着孝服手捧着关宁军被鲜血染红的军旗，身后跟随着披麻戴孝的关宁军，带着九具尸体回到了江都城，先皇率皇亲贵戚，文武百官着素衣于城外迎接忠魂回家，慕容氏一脉满门忠烈，对女皇忠心耿耿，对边疆百姓尽心守护，最后得到的不过是刺眼的白和孤儿寡夫

先皇为了嘉奖满门忠烈的慕容家，为其修建忠烈祠，忠烈祠前百米之地，无论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都不许骑马坐轿只能步行，以免惊扰慕容氏的英魂

赐谢玉龙泉宝剑，见宝剑如见女皇，命年纪最小的慕容芷继任定国公的爵位，还让其入宫成为太女伴读，慕容芷整个少年时期都是在宫中与皇女们一起被教养长大，先皇一向代她亲厚，甚至超越一众皇女，那时的慕容芷算是江都城内最明亮耀眼的少女

一个得先皇与太女看重，给予厚望的少女，她不欺压弱小，也不谄媚奉上，好打不平又天真明媚，天生一张带笑的芙蓉面，未开口先笑，让每一个见到她的笑颜的人都不忍苛责于她，是个无论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都能成为朋友的妙人

十五年前璟宜之乱身为太女伴读的慕容芷，不但平定了江都城内李婧的叛军，又在皇宫混乱之际救下被围困的先皇，也让众人见识到她本不是不知世事的顽童，而是真正继承了慕容氏风采的少年将军

因为慕容芷的原因直接导致了太女的失败，太女失败后服毒自尽，二，三两位皇女被杀，五皇女失明，先皇病倒，四皇女与慕容芷成了最大的赢家，一个继承了皇位，一个在四皇女登基后，被赐婚于女皇的亲弟弟永安郡君温言生，叛乱初定为了稳固朝野，慕容芷与永安郡君很快举行了大婚

可谁又能知道，那一日的少女舍弃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死在叛乱中的是慕容芷，活下来的才是定国公慕容芷

就在众人以为慕容芷要权倾朝野之时，她却闭府不出，只在先皇薨逝时的国丧出现过，在先皇梓宫安葬后，独自在皇陵守了三年，多次上折子推拒了定国公的爵位，将爵位传给了慕容家长房嫡孙女慕容琬灵，随后远赴边关，自此镇守边关十二年，直至今日彻底将凉虢打败为牺牲的家人报了血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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