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正是动荡不安的时候,母亲不知怎的,突然给你们姊妹俩请了一位先生。
你一直记得第一次和先生见面的那个冬天。
那天你和小妹都在小院的空地上等着先生的到来,等了不过须臾,小妹嫌冷,跑进了里屋,徒留你一人。
不久,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先生出现在门口,穿着厚厚的大衣,围了一条浅色的围巾,整张脸被遮住大半,只露出深邃而明亮的眼睛,还有高挺的鼻梁,步伐稳健的朝你走来,他很高,比你高了快一个脑袋,站在你跟前时微微低下头,
“天凉了,怎么不在屋里等着?”
那时候,你才十三岁。
你抬起头盯着他瞧,
“唤我先生便好。”
“先生!”你脆声喊道,心底却是欢喜的,虽然只有短暂的接触,但你觉得,他很好。
先生摸了摸你的头,语气温柔,“嗯。”
小妹闻声也赶忙跑出来,急匆匆的站在你旁边,乖乖巧巧的也喊了一句“先生”。
或许真的是巧合,刚刚还毫无征兆的天,这阵子开始飘雪。
雪花纷飞,轻轻飘落在先生肩头,你一抬眸,恰巧看见他垂首,长睫毛在眼睑投下两片阴影,他嘴角勾勒着一抹淡雅的笑容,
“雪越来越大了。”他说,声音温润醇厚,像是清冽的山泉水。
你大着胆子,拉了拉先生的衣袖,
“先生,我们去屋子里念书吧。”
你仰着脸望着先生,目光中带着几分期待。
先生点点头,“好。”
他牵着你朝屋内走去,一路上,小妹跟在后头,蹦跳玩闹。
屋内烧了火盆,暖意融融。
先生坐在椅子上,你和小妹站在一侧,小妹问他,
“先生,什么时候教我认字啊?”
先生答,“现在就可以。”
小妹兴奋的拍着巴掌,
“太好了,可以识字喽。”
小妹的性格很好,话多、活泼、爱闹腾,正好和你相反,你性子沉静,喜欢安静,喜怒哀乐都隐藏于心底,偶尔会流露一丝不符合那个年纪的忧郁和哀愁。
父亲去世的早,你们是由母亲照顾长大的,母亲很辛苦,经常忙碌到夜深才睡,母亲对你们姊妹二人寄予了全部的希望,因此对你们更加严厉些,你们姐妹二人也很争气、很懂事、也很听话。
就这样,在先生的教导下,你和小妹安安稳稳的度过了进三年的时光。
先生对你一直非常照顾,开导你,教授你文化知识。
小妹比你小好多,你平日里提笔就能默出的文章,小妹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字,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先生总会先在纸上将小妹不识字写下,再拿去给小妹练习。你总会偷偷偏头去看先生写字,先生的字写得极好看,一笔一划都透着一种力量感,字体苍劲有力,笔锋遒劲,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你也想学先生的字,但是你的手腕太细弱,写出来的字更有一种柔弱的美感。先生看到了,绕过桌子,大手罩住你的手腕,“握好笔,我教你。”
你一抬头,正好看到先生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孔,呼吸间似乎都充满了他的味道,耳根微红,心脏砰砰的跳,
“哦……哦……”
他低下头,声音很轻,
“别抖,怎么连笔都握不住。”
他一手罩着你的手,另一只手则放在桌上,一笔一划。
你看着他的眉眼,看得有些痴迷,他写完最后一笔,停顿了片刻,缓慢的收回手,“记住了吗?”
“记住了。”
你点点头,声音糯糯软软的。
“嗯,继续练。”
先生又拿起毛笔,在你先前写的几行字里圈画着,“这个字写得漂亮些,要注意用笔的节奏和力度。”
“好。”
他的眼神太温和了,让你忍不住想要靠近。
“先生,你会一直教我们吗?”
他没有回答。
窗外风雪交加,
他的手指在你的头发上抚摸了一下,
你抬头去看他,他依旧垂着眼,嘴唇微抿。
“丫头啊,哪有人会一直在一处的,”
他叹息了一声,
“总归是会离开的。”
你一愣,心头有些难过。
“当你长大之后,就会发现,这世界上,还有其他的东西,是你必须要完成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线有些暗哑,你不敢抬头,只能挑出一本算术题埋头写着,他也未曾再开口,只是在你写错一题的时候,会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你的试卷,帮你纠正错误。
你很聪慧,先生讲过的题目,只需要看几遍,你就能做出来。你的努力,先生看在眼里,你的未来不应该局限在这个小镇。
“丫头,你要变强,只有足够强,你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你爱的人。”
你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可是先生,你会保护我和小妹的啊。”
“我终归是要到哪里去的。”
“哪里?”
你疑惑的抬起头。
先生笑了,“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那次下课,你在屋里看着先生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肯挪动脚步。
“先生……”
先生,你究竟要去哪儿?
............
后几日,你一直都因为先生那句“终归是要到哪里去的”而心神不宁,就连自己十五岁的生辰都忘了。
一早起床,母亲便端了碗长寿面和两个红鸡蛋给你,你这才反应过来你吃完早饭,刚走进房门,先生已经在等你了,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呢子大衣,脖颈间围着灰色毛领围巾,手里拎着个袋子,看样子是来给你的生辰礼。
你惊喜万分的扑上前抱住了他,
“先生,你怎的也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他宠溺的揉了揉你的脑袋,笑着说道,
“我听陈姨(你的母亲)说的,特地给你买了些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他把手中的袋子递给了你,你打开一瞧,里面装了一个木盒子和几块糖果,都是小镇里不常见的。
你小心的打开木盒子,是一个手镯,通体呈青翠的颜色,看上去很精致。
“这手镯真漂亮!”
“喜欢吗?”
“喜欢!”
“戴上试试吧。”
“嗯嗯。”
你小心的戴在手腕上,称着肌肤莹润光洁,宛若羊脂玉。
“先生,谢谢你。”
他轻笑,“傻丫头,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你高兴的咧开嘴,露出了两颗虎牙,灿烂得像阳光一般。
“好看。”
先生定定的看着那只手镯,眼中是你看不懂的深沉和眷恋。
“丫头啊……”
他唤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你一辈子都戴着它,好么?”
“好!”
你郑重的点了点头。
先生眼尾泛红,微微弯下腰,伸手牵住你往镇上走,你好奇地看了看先生,
“先生,我们今日不念书了么?”
“不了,我和陈姨说了,今天带你出去,只有我们两个。”
“那太好了,”你雀跃的挽住了先生的胳膊,
“我们去哪里呀?”
先生望向远方,眼底闪烁着星光,
“去市区。”
先生带你去了一座小山包上,
山顶上坐落着一座寺庙,
寺庙门口有一棵桃花树,枝繁叶茂,香烟袅袅,
你问先生:
“先生,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先生笑了笑,
“带你来拜佛。”
“做什么?”
“替你求个平安符。”
先生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默祈祷着什么。
你蹲在一边静静的陪伴着他。
良久之后,先生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从一旁的老主持手里接过符,认真地替你系在脖子上。
“好了,走吧。”
你突然伸手拉住他,
“等等,我也要替先生求一个。”
先生眼眸低垂,淡淡道,
“丫头,我不信这些。”
“可是先生替我求了,那我就要再替先生求一个才行。”
“那好吧,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吧。”
“好!”
你笑着跑回寺庙,
“主持,我可以也求一个符么?”
老主持慈眉善目,
“施主想求什么符?”
“我......姻缘符,主持,我想求姻缘符。”
“阿弥陀佛,贫僧替你取一张姻缘符,你可将这符赠予你意中之人。”
“多谢主持!”
主持将姻缘符交给了你。
你接了符就往外跑,老主持看着你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互求姻缘,却又不肯明说,这乱世啊。”
你拿着符纸蹦蹦跳跳的跑到了先生跟前,
“先生,我求了符,你可要收下!”
先生接过“平安符”仔细的收好。
“先生,我饿了。”
先生失笑,捏了捏你的脸颊,
“那走吧,我带你去吃好东西。”
“嗯!”
你被先生牵着手走在路上,周围人流涌动,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你紧张地攥紧了先生的袖子,
“先生,他们为什么都不停下脚步啊?”
“因为他们都要赶路。”
“为什么要赶路呢?”
“因为马上就要下雪了,下雪的话就要赶路咯。”
我望向天空,明明晴朗得很,哪里有要下雪的迹象,你问先生,先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过多解释。
那天,最终也没有飘一片雪花。
只是第二日,你和小妹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小院和先生念书,却被母亲告知先生已经走了。
“走了?先生去哪里了?”
“先生临走前留了封信给你,还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到你手中。”
母亲递给了你,你傻愣着接过信,跑到自己房中,急急拆开,
‘丫头,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离开,你不要难过,也不必挂怀。我希望你能够忘掉我,你应该过的更幸福、更快乐,我曾说过,你不应该只被拘束在那一方小院,你应该由你自己的天地。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一直祝福你。你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
你整个人都呆滞在那里,忽然感觉脸上有些湿,伸手去摸,原来你早已泪流满面。
“阿姐!”
你抬头看见了一脸担忧的小妹。
“阿姐,先生不会有事的,你忘了,先生文武双全,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他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你哭的厉害,小妹抱紧你,
“阿姐,你别哭了。或许先生真的有什么要事呢,我们要耐心的等他回来呀。”
“对,他或许......或许明天就回来了,明天不回来还有后天,大不了我就一直等!”
你擦了擦眼泪,握紧拳头,
“我现在要努力学习,长大了我就可以找到先生了!”
还没等你长大,突发的战争就迫使你和母亲、小妹搬离了小镇,去了南边。
带着“长大后就能找到先生”的信念,你在南边又自己念了五年的书,期间不时打听着有关先生的消息,可是回回都落了空。
那个时候,你已经二十一了,小妹病逝,母亲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只剩下你一个人,坚强地活着。
你也明白了先生说的“必须要完成的东西”是什么了,那就是革命,先生是革命人物。于是你去了报社,成为了一名记者,希望可以更快的找到先生。
但是这并不容易,想要在茫茫大国中找一个不知姓名的人,实在太难了。
可即便这样你也咬牙坚持下去,你一遍遍的搜寻着,寻觅着。
有天,你又接了战地的采访,采访的对象是一个
军官,因着先生的缘故,你额外了解了很多革命的事情,那个军官对你印象颇深,连连夸赞,
“姑娘,你真厉害!竟然懂的这么多!”
“呵呵,您过奖啦。”
“我都知道,你们写稿子是需要用笔杆子的,你长得这么漂亮,写字一定也很漂亮。”
“哪有。”
军官敞怀笑了几声,你再三思量,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您有没有见过一个男人,高高瘦瘦的,肩膀宽,腿很长,嗯......眼睛生的很漂亮,嘴角还有,还有一颗小痣!”
军官想了想,
“哦,听你这么描述,我好想知道了,你说的,是不是宋平川啊,原先做过教书先生。”
“对!他是个教书先生!”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我能不能见他一面。”
“他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
“是啊,去世了。”
你突然就崩溃了,
“他怎么会死呢?”
你捂着脸蹲坐在了地上,
“先生怎么会死呢,他怎么会死呢,他还答应过我,要教我写字的呀。”
“他是第二大队的情报员,早些年在北方隐姓埋名做教书先生,暗地里也收集了不少敌人的情报。后来战争全面打响,前年,在北平城郊外的一场遭遇战中,受了重伤,整个队都没回来,怕是已经没了,组织里也确认他是战斗英雄。”
你哭的泣不成声,
“我,我,我还没再见他一面呢……我还没有和他说…我喜欢他…喜欢了整整七年啊!”
“节哀顺变吧。”
军官拍了拍你的背,劝慰着你,
“你是个好姑娘,以后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你没有作声。
军官走后,你坐在凳子上失魂落魄。
你还是不相信先生他已经离开了,当天便和报社递了辞呈,第二天便开始四处找人。
从最南边的海岛,到最西边的高原,到最东边的平原......整整找了一年,还是毫无消息。
你最后去了北边,去了儿时的小镇。小镇因战争的缘故,变化了许多。你凭着儿时的记忆,终是找到了那个曾经充满温暖的小院。
小院有些破败,但屋后的竹林还是葱茏茂密。
望着熟悉而陌生的小院,你心里百般滋味,走进里屋,墙上的字画被岁月洗礼,斑驳沧桑。抚着自己曾经刻在桌子上的字,你突然想起了先生曾经教过的那段戏曲,浅浅吟唱起来,
“青青竹影何处栖,绿水红尘谁共赏。冬雪飘摇何处留,秋风残叶谁伴随。山河万里任君行,何处归期待君归。故园今朝又梦回,何日春风寄锦囊。”
突然,你听到屋外有人在唱什么,
“碧波湖畔何处眠,春风拂柳何处休。青草碧树两相依,江水寒烟何处流。夜半寒灯何处灭,句句心意何处传。”
这首戏曲是先生作的,只有你和先生会,那人是......是先生!
你急忙推门,门外的雪花瞬间卷进里屋,你拢了拢外衣,冲到院中。一方小院,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身影,撑了伞,站在那里。
先生抬眸,微微一笑,
“丫头,好久不见。”
“先生!”
你奔至他身前,扑倒在他的怀中,放肆地痛哭,
先生轻抚你的脑袋,眼角泛红,
“傻丫头,我这不好好的么,哭什么。”
你紧紧抱着他,
“先生,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你怎么舍得。”
先生轻抚你的后背,
“对不起,丫头,当初不告而别,我也是迫不得已,怕你要跟我走。后来我重伤,躺在死人堆里,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还好,有你替我求的平安符,我被当地的百姓救了下来,足足养了两年多,才有所好转。”
你听到“平安符”愣了愣,
“我求的不是平安符,是......是姻缘符。”
你越说声音越小,不好意思去看他。
他怔了一下,把脖子上的“平安符”拿下来,又取下你脖子上的“平安符”。
“其实,我求的,也是姻缘符。”
他低沉的嗓音在耳侧缓缓响起,你猛地抬头,撞上了先生带着笑意的眼神,顿时心脏漏跳了几拍,
“你......”
他把手伸向了你,你迟疑片刻,还是握上了他的手,你腕间的镯子也露了出来。
先生摩挲着那只手镯,
“这只手镯,也是我们家祖传的,只给唯一的妻子。”
“妻子?所以,你也早就喜欢上我了,对不对?”
“是。”
先生看着你,认真地问,
“那你呢,你是否也喜欢我?”
“是啊,我很喜欢很喜欢你,你不在的这七年里,我一直想着你,念着你,总想找机会去找你,可是我总也找不到你。”
“对不起,你等了这么久。丫头,对不起。”
“先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
先生拥住你,将你搂入怀中,
“谢谢你,我的丫头。”
“先生。”
“嗯?”
“我们以后会幸福吗?”
“一定会,丫头。”
你扯着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吻上了他,
“我想和你一起,一辈子。”
“好。”
那个冬季,雪纷飞,小院里一抹俏丽的白影与蓝衣男子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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