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章文清把这些事忍了一个月才终于跟马颖说。

章文清向来是班上的大姐大，只有她照顾人，很少被人照顾。即便遇事要找人商量，也只是商量，决不会要别人帮忙。过去这几个月，被带着复习、比赛，还穿了人家的外套，都让她非常不习惯。

“这还用想？张楠很明显就是喜欢你！＂

章文清支着头，斜眼看着马颖：“我就知道你会得出这个结论。＂

“事实啊！全班都这么觉得，连班主任都看出来了不是？＂

“疯了，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也不知道班主任在干嘛！＂

异常苦恼的章文清干脆伏在书桌上，把头埋在手臂里，重重叹了一口气。突然她又抬起头：“该不会她看见了吧？＂

“那天上的是英语课，不是语文课，班主任怎么看得到张楠牵你手啊？＂

听到这个字，章文清又把头埋回臂弯里。“没有牵！只是帮我暖一下而已！＂

本来章文清不想跟任何一个人讲那天上课的事，尤其不想跟马颖说。马颖就是认准了张楠喜欢她，还说物理竞赛庆功宴那天张楠故意坐她旁边，一切态度都很明显。

但是章文清不相信。他们那时候还是有一点针锋相对的样子，怎么会喜欢她。

即使现在二人要好，但张楠对别的同学也很照顾，并不只是对章文清好。而且，张楠人缘很好，班上好几个女同学都没理会他和章文清的绯闻，常常搭讪。

说起绯闻，班主任就是因为绯闻传得太热烈，才召她谈话。

其实班主任很开明，不然早就拆开这对同桌，言谈间都是“要好一点没问题，成绩一定要注意好＂之类的小提醒而已。任凭章文清怎么说没有，班主任都只是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轻拍她的手背说：“我懂的。＂

“懂个鬼！＂

马颖听到这句，毫不掩饰便大笑起来。就是因为班主任那句“我懂的＂，章文清才忍不住要跟马颖讲，这几天一直都在纠结这段对话。

“你还笑！真的什么也没有，懂什么懂啊！＂

“小文，说真的，我觉得你和张楠是有点那个意思的。你也喜欢他不是吗？＂

章文清又把头支起来，闷闷地开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才怪，要是别人这样向你献殷勤，你老早就拒绝了！＂

“欵，我问你哦，如果他跟你告白，你会不会答应？＂

“啊？＂

“会不会啊？＂

“我……我没想过……＂

马颖这个小机灵鬼，课业成绩是一般般，但言情小说一本不落，经典的现代的，沙雕的浪漫的，甜的虐的，通通读个透。章文清不想跟马颖聊张楠，就是因为马颖每次都种一颗小种子给她，让她满脑子胡思乱想，甩都甩不掉。

接下来几天，跟张楠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章文清总是回想起马颖那个问题。到了晚上聊微信的时候，张楠一些似是疑非的句子，也让章文清心虚到不行。

那个星期五下午，他们俩又一起放学了。张楠主动开口。

“你最近好像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

“啊？没有吧……有吗？＂

“很明显哦。＂张楠朝她挑眉一笑，接着说：“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没有事。＂章文清悄悄地深呼吸，才又继续解释：“可能是快考试了，所以有点紧张。＂

“你成绩一向很好，不要太担心。＂

“嗯。＂

一阵暧昧的沉默笼罩着黄昏下的两个人。夏天已然来临，两个人穿着轻薄的夏季校服，衣袖忽近忽远地轻轻碰到，从影子看像是肩靠着肩。

张楠神推鬼使就开了口：“你是担心物理吧？我帮你复习吧。＂

“啊？我……＂

没等到章文清回答，便已经走到了家门。张楠接着说：“上两个星期，班主任找过你了吧？她也找了我。我大致也能猜到她跟你说了什么。就是班上的同学太闹腾，她才说话。其实高中生都是这样子，隔壁班也有这些情况，你不用管他们的，也……也不要避开我。我不会怎么样的。＂

张楠一口气说完，眼睛完全没有离开过章文清。章文清不知道，她这几天根本就不敢看张楠，每次讲话都是低着头。现在听到这些试探边缘的话，她更不知所措，也就更不敢抬头了。

不知道章文清的脸是害羞得涨红了，还是被夕阳照红了，张楠忍不住抬起手，抚上章文清的头顶，轻力呼噜了两下：“你上去吧，我走了，周一见。＂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啊！这是传说中的摸头杀！＂

章文清一进家门就立刻打给马颖，结果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

“什么叫摸头杀？＂

“章文清，我怎么现在才发现你是一个书呆子？你平常不是很爱看书吗？为什么不知道摸头杀？＂

“我有看书啊，看白先勇、鲁迅和倪匡啊。＂

“算了算了，我的意思是，摸头杀就是经典的言情小说桥段，男主角又大又暖的手摸上女主角的头，是一种表达宠溺之爱的动作，也隐含了保护的意味在其中。女主角在感觉到被摸头的时候，颅内像是自动发出共鸣，整个人轻飘飘的，心跳加速，无论多强悍的女强人都会瞬间变成弱小可人的小动物。

“……＂

“我告诉你，互联网络大千世界之中无数读者读到摸头杀都要整颗心融化了！因为这一招太撩了，所以被冠以摸头杀的称号。＂

“……＂

“小文，你听到没有？摸头杀是大招！＂

“颖子，你疯了吗？＂

“哎你别不相信啊！我问你，刚刚被摸头，你是不是也瞬间感觉自己被保护了？＂

“神经病，哪有那么夸张？＂

“你要不是心动不已，为什么这么紧张立刻打给我？大可以明天等我到你家的时候再说啊！＂

被马颖一语道破，章文清才发现自己的小题大做。

“不说了，我要去吃饭了。明天再说。你记得把书带齐了，别每次都蹭我的，两个人看一本书怎么做作业啊！＂

“依你依你，明天慢、慢、说！嘻嘻。＂

挂掉电话，章文清才冷静一点，细细回想刚刚那一幕。

马颖说得太夸张了，哪有什么轻飘飘的感觉。不过，张楠的手确实很大很暖，明明只是摸了摸头顶，却好像整个人都被他握住了。握这个字有点不准确，其实更像是被捧在手心，但明明手在上、人在下，却是有被捧住的错觉。

而且，有些心底里的委屈，悄悄地，消失了。

她又继续想张楠刚刚说的话。

不要避开他。

章文清拉过椅子上的靠枕，抱在怀里。确实，自从被班主任召见过，章文清就避免跟张楠太亲密。两个人单独相处或是聊微信的时候，都很自然，跟之前一样，但在教室里，明显沉默一些。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觉得不高兴吧。

为什么要觉得不高兴呢？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马颖说过的话犹在耳边，章文清有点动摇，她开始觉得，张楠或许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她。

手术完成得很快，麻醉药也退得很快。章文清离开手术室没多久就醒了，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静静等待痛楚减弱。耳边传来其他病人的声音，邻床有和她一样刚做完手术的，痛得哀哀叫。她的男伴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柔声地安慰着。

摸头杀。

章文清苦笑了一下，在这个最需要被保护的时候，那个曾经用一招摸头杀暗示心意的人，离她太远了。

她没有哭，这个星期她都没有哭，这个时候更不会哭。不过是切除掉身体里一团不应存在的组织，没什么好哭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护士过来告诉她，不是特别痛的话就可以离开了，病床要让给其他病人。

章文清静静地起来，自己打车回宿舍去。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回宿舍。这两年，好像她已渐渐习惯了。

室友们并没有对章文清不好，只是，没有大家刚好都是比较安静的性格，使她的热情变得格格不入而已。每当这个时候，章文清就特别想念马颖。

她要在哪里找到这样一个朋友，完全体谅她的情绪，性格与她互补，而且绝对不介意她谈恋爱的时候重色轻友呢？

上个月，章文清生日的时候，马颖给她打了视频电话。她知道章文清自己肯定不会买蛋糕许愿吹蜡烛，所以她在电话的另一端准备好，把章文清狠狠的感动一番。若不是生在一月份这种考试旺季，马颖大概不惜逃学也会千里迢迢来陪章文清过生日。

如此重视身边的人，仪式感那么隆重，跟马颖在一起，不论是朋友还是情人，都会很幸福。

春节快到了，室友们全部都回家过节。这个月，整个寝室只有章文清一个人住。感恩现代科技文明，要吃什么都可以手机点外卖，连日用品也有人代劳，走几步路下楼取就好。不需要别人刻意照顾，她相信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身体也很快就可以恢复好。

简单梳洗之后，章文清又躺回了床上。身心都疲累不堪的当下，章文清真的很想念马颖。

当然，无法欺骗自己的是，她也很想念张楠。

如果当初听张楠的话，选一所北京的二本线大学，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只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回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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