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笙月
耳边放的是听了上万遍的歌,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入眼是一片黑暗,差点惊得要跳起来,但却被吻抢先摁住了。
有人凑过来吻我,我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去掐人的手被对方另一只手握住了。
我的尾指不轻不重地被捏了一下,继而每一根手指都被捏了一遍,我才反应过来。
他是蒋山。
歌声后是同学们吵闹的声音,我分神去想这是什么把戏,怎么一把年纪了还搞这些无聊的恶作剧。
蒋山凑到我耳边说:“趁着停电,亲一下我的月季花不犯法吧?”
听到这三个熟悉又陌生的字,我的手微微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掀起笼住我的外套。
一片光亮,电闸刚刚才打开。
我看着班里一张张面孔,心里有几分恍惚。
蒋山搂着我的肩,笑嘻嘻地打趣我说月季花胆子真小,趁黑偷摸亲一下都躲。
周围人一听都坏笑着起哄,直到这一刻我才想起——
这是2012年,高二,我和蒋山相爱的第一年。
我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照例和他一起在操场上散步。我脚下踩的好像不是学校的塑胶跑道,而是藏了刀片的棉花糖。
我扭头看着他,伸手想碰碰他红红的耳朵,但又怕这是梦,一场一碰就碎的镜花水月,于是只好怯怯地缩了回来,却不曾想被他余光瞥见,一把抓住,还偏头冲我笑,眼睛里带着几分抓包我的小得意。
他语调上扬:“哎呀,被我发现了吧?想偷袭的月季花。”
我鼻尖一酸,感觉眼睛里有些湿润,指尖也有些发麻。
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听到月季花这个称呼了。
我真的回来了。
有多少年没有听到月季花这个称呼,就有多少年在怨他的不告而别,而此刻就多么想扯着他衣领问他为什么最后会选择不声不响地离开。
可惜他不是十九岁的蒋山,他没法回答。
蒋山见我一直盯着他背后那一块草皮不动,半天没有反应。他有些着急地哄我,手攥得有些紧。
我回过神跟他笑,复而伸手捏住他的耳朵,轻轻扯了扯:“今天我被吓到了,罚你多喊几声月季花给我听。”
我听他真的一遍一遍在喊,他边喊我就边在心里念数字,喊了十遍我才勉强罢休,冲他抿唇一笑。
他一看就猜到我消了气,便继续损我。我有时也佯装生气,装作张嘴要咬他。
平安无事地过了好几天,我才终于适应,恢复到平常心状态,不再一起床就吓得去看日历生怕回到原来。
我想这可能是上天重新给我选择的机会,让我看看人生的另一条路。
我也想过这次不再和蒋山重蹈覆辙,不再和先前一样十年如一日地活在痛苦里。但每当我刚想开口,他就回头笑眯眯地问我:“怎么啦,我的月季花。”
我听不得这三个字,我丢盔弃甲地被伤得夹尾逃亡。
我总对他心软,我这么爱,这么爱他,我永远舍不得。
蒋山性子张扬,我也没差几两。于是这样相似的两个人谈起恋爱,没过多久就有很多人知道了附中有一对情侣,其中一个是酒吧驻唱蒋山。
我和蒋山在学校和其他小情侣一样,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可惜座位不够近,就总是传纸条。
班里人都心知肚明,纷纷帮我和他打掩护,把班主任和各科老师的注意力骗走,让我和蒋山有机会喘息,并且暗搓搓给他们撒狗粮。
时间是一个玩具,长了脚,有发条,拧上一圈就走得很快。
我和蒋山在题海中奋斗,偶尔在校内粘着牵牵手,聊聊天,听他晚上的酒吧演唱会,看我安安静静地在桌前写作。
高二很快就过去了。班主任原来极力劝阻,想让我们先分手,高考完可以再复合。可惜我和他一个比一个犟,都不肯同意。他看我们的成绩一点点上升,也就打消了念头。就连我和蒋山在晚自习牵手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填模拟志愿的前一天晚上,他在我出教室打热水的时候把我诓去了操场,顺带叫人打掩护逃了一个晚自习。
我知道他要问什么,却情愿做一个装聋作哑的爱情傻瓜。
我背着手,故意走到他前头,在他说话之前抢先答到:“我的理想大学是京南大学。”这是他日记里最想去的大学。
上一次我因为赌气故意说了别的学校,等到后来在别的大学上课,偷偷翻看他的日记时才觉得后悔,后悔得想抱抱那晚的他。
而现在我也这么做了。
我看着他怔愣的模样,主动上前抱住了他,头埋在他胸膛前,心里闷闷地想着:这次换我来奔向你吧。
可还没等蒋山说些什么,就有一道手电筒的光照在了我们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巡逻老师的喊声:“好哇——给我抓到一对逃晚自习的小情侣!”
蒋山一听,立马拉起我的手就跑。
我被他拉着狂奔,心怦怦直跳。
校园里还放着歌,是我最喜欢的《花》。
这是蒋山一年前打赌赌输之后的惩罚。他要在校广播站把这首歌放满五百二十次。他找机会见缝插针地放,而今天恰好是最后一次了。
“花,请听我说话。”
在无意中,我踩坏你的衣裳——
我和蒋山的第一次见面是为了抢夺小卖部里的最后一根冰棍。
那时冰棍是我夏天最必不可缺的物品,炎炎夏日里蝉鸣和冰棍的冷气交织在一起,才绣出了一副完整的夏日终曲。
我和蒋山分别从一左一右往中间奔,和其他相同年纪的学生们抢冰棍。混乱之中我凭着我多年在躲人游戏里的经验,成功拿到了冰棍,而正当我蹲下身想离开时,下一秒却被蒋山踩着裙子抢走了。
我忍不住大哭起来,不只因为到手的冰棍没了,还是因为我最喜欢的小白裙上有一个黑黑的脚印。
蒋山手忙脚乱一边付钱一边应付我,我看着他拦着我的手臂,一口就咬了下去。
最后以我们俩一起哭并且一人拿着一半冰棍走在路上结尾。结果日后就你来我往,渐渐熟悉。
就当我考上京南大学觉得以后的日子万无一失时,我在十八岁生日前夕收到了那条短信。
他说:“我们分手吧。”
我攥紧拳头,丝丝的麻意从尾椎骨往上爬,钻进了我全身都可以流动的地方,沿着各路将我冷了个透彻。
我没理会眼泪,它有意识般地自己滑落,我想不通这里出了什么差错。
我在生日之前天天缠着蒋山,不让他到酒吧去唱歌,哪怕他的歌迷闹到我手机上,哪怕他的老板来到我家和我谈话,我都说:“长岛冰茶是我男朋友,我想霸占他的近几日时间不可以吗?”
可还是拦不住,该来的还是会来,哪怕做了再多阻止的措施。
我难过得掉眼泪,坐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我想这剩下的日子又要和以前一样吗,成为行尸走肉般地成为没有灵魂的躯壳,成为生活里没有蒋山的月季花。
我眼神空洞地走在街上,盛夏的风吹在身上却让我觉得刺骨的寒。我好像在冰库里,没有一点温暖的感触。
我走着走着,就走进了蒋山驻唱的酒吧。
我扬声到:“一杯长岛冰茶。”
我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于是就一口接着一口喝完了一整杯长岛冰茶。
我知道什么是长岛冰茶,失身酒。
蒋山取名的时候跟我说,我是他唯一的长岛冰茶。
我看见了蒋山。我好像好像又看见他笑着闹着,他在我面前晃啊晃。我一步步朝他走去,可他会消失,我多想伸手碰碰他的耳朵。
他这次却躲开没有让我碰,他笑着说:“月季花,不要想我。月季花没有长岛冰茶也能活下去。”
是啊,我是花,他是酒。
花没有酒活得下去的。
可是我没有蒋山就如同没有灵魂,没有一处好的,只剩下坏毛病。
我的自私,我的无耻,我的贪婪,是我失去依靠后自己树立的刺。
整个人失魂落魄、浑浑噩噩,花了两个星期调整过来后,我如同上一辈子一样,努力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在二十四岁生日时,我以为真的没有意外了,准备答应追求者的追求时,一阵天旋地转让我陷入了黑暗。
我从床上起来,头痛欲裂,看着棉白色的被子才惊觉原来这二十四年真是梦。
我看着熟悉的手,想起这时是二十八岁。
我下了床,才发现窗口边上有个人。
那是我日思夜想的蒋山。
我呆呆地望着他,他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的笑,只觉得有些久违,又有些陌生。他灿烂地冲我笑,熟悉的面孔与记忆中的脸重合。
他一如从前的时候,朝我伸出了手,笑嘻嘻地问我:
“走不走?从这跳出去,和我私奔。”
我怕我思考后又后悔,头脑一热就把手放上去了。
有温度的手让我恍惚,眼前的他好像被重重叠叠的雾笼住了一样,云里雾里地干扰我,让我没法瞧清这次是真的他还是又是假的他。
但等我反应过来时,我早已经被他带着从四楼一跃而下,我抿抿唇问他什么时候学会这样危险的技能,他露出小虎牙,摇头晃脑地做鬼表情就是闭口不答。
我放弃了逼问,喃喃自语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还是得捧着你哄着你,谁让……”
我突然一顿,就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就这样,天刚蒙蒙亮我就和他牵着手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胡乱地晃悠,这条街我和他不知走过多少次,地上的每一块砖都记着我的脚印,每一片青苔都见证过我和他的成长。
早上的风是冷的,想方设法钻进骨头里结冰的冷,凉得我牙齿打架。
他回头看看我,又露出一种很欠揍的笑,他打趣我:“怎么月季花也会怕冷了,我记得以前都是我比较怕冷啊。”
他边说边把我的手放进他大衣的口袋里,像几年前一样,只不过以前这么做的人是我。
街很长很长,尽头是一所高中,是我和他一起上的高中。街尾有一家书店,一家紧挨着书店的唱片店。
我扯了扯他的衣服,扬起下巴冲书店和唱片店的方向点了点,带了点孩子气地问他:“你的唱片有没有卖到这里来呀?我的书可是在这里面放着了哦。”他挠挠头说这几年因为生活压力,去打了很多份工,挤出来的时间勉勉强强只凑出了一首写给我的半成品。
他指着高中说,怀念那时候的日子。
我顺着他指尖望去,失神地附和他。
记忆失去方向,只好跟着风,将我带回十七岁的沙漏里,迫使我再次回忆,迫使我再次沉溺。
我扭头指着街对面的酒吧,跟蒋山说:“我想去喝长岛冰茶。”
十八岁的蒋山笑了笑,问我是想喝长岛冰茶,还是想见长岛冰茶。
我恼得掐了他一把,说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到了酒吧,我说要一杯长岛冰茶,他却偷偷给我换成了可乐,然后自己上台唱歌。
我吸着可乐,觉得这个味道莫名的熟悉,但却被他诓骗说长岛冰茶的味道和可乐是一样的,但度数很大,一会就醉了。
我第一次看见在认真唱歌的蒋山。他抱着吉他唱,他拿着话筒唱。
他顺手牵了一只玫瑰,走下台来送给我。
他说:“你的十八岁,从收获一枝玫瑰开始。”
我将我自己从回忆里抽出来,想我可能真的醉了,才会再一次掉进蒋山编制的梦里。
我看着他,他还年轻,一如十八岁的时候。
我有些纳闷,蒋山为什么不会老呢。
他牵着我走过那长街,指着小卖部指着糖水店指着酒吧跟我说很多很多回忆里的事情。
我等不及,我怕他下一秒就消失,我怕他又会一声不吭地离开。我哽咽着问他为什么离开我。
他笑笑说:“月季花,别哭。人生了病就会死的。”
我才想起我曾经看见他草稿纸上的一片红。我当时问他这是什么,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告诉我这是红笔爆墨。
他看了我一眼,很深很深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问他做什么,他说看看我,再多看看我。
我哼了一声,扭头说道,还有好久好久可以看呢,一辈子都不够你看吗?真贪心。
他只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闭了闭眼,觉得眼泪又出来了,伸手一擦才觉得不对劲,睁开眼,涌入鼻子的是浓浓的酒味。
我坐在地上,身旁散落了一地的酒瓶,又想起蒋山调笑时说的话:“月季花可以用酒淋一淋。”
月季花不是花,酒也不是真的酒。
我巍巍颤颤地从地上爬起来去洗了把脸,清醒了一点。发现我朋友正在厨房给我煮粥。
我愣了一下,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她给了我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你因为那个东西又去喝酒,把自己喝垮了,睡了两天,要不是我知道你这个烂性子,不然我都急死了。”
原来我还念着蒋山。
家里的留声机又吱吱嘎嘎响了,放的歌不是十七岁的林季月喜欢的《花》了。
我努力想想起这首歌的名字,却被蒋山占据了思想。
“如果回去没有止痛药水,拿来长岛冰茶换我半晚安睡。”
可是止不住痛啊,两场长长的梦,带我走过长长的街,街里面的人来来往往,我在梦里看着蒋山和林季月谈恋爱,在梦里再次成为林季月,成为他心心念念的月季花。
可是止不住痛啊,我颤抖着,我已经有十年没再见到蒋山了。如果做梦能见到蒋山,那我一定要再追着他问问,问问他:你爱我吗?你爱我吗——
我问朋友桌子上用可乐包装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瓶子是可乐吗,她支支吾吾地说是。
我笑了笑,趁她去厨房关火的时候,把那瓶可乐喝完了。
我咂咂嘴,酸酸甜甜的,是长岛冰茶的味道。
蒋山呀,我来找你啦。
月季花和长岛冰茶会在梦里相见。
下一次呀,就不和你好了。
每次都是我孤身一人走完那长长的街,听那些冰块碰撞的长岛冰茶。
我像长岛冰茶里的冰块,明知道那些颜色会让我融亡,可我仍旧义无反顾。
因为那不只是长岛冰茶,那是我飞蛾扑火都要与他相爱的蒋山。
蒋山,蒋山。我唯一的长岛冰茶,唯一的失身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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