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神,林旭正抵着门看他,原来是给自己开门的,而他愣愣地拎着大包袱神游了很久。
他赶紧进门,放下东西。屋子里面有个女孩子在午睡,他和我很快悄悄地走出来,锁上了门。
林旭:“你们屋子这么小,只有两个人住?”
林清思“别的宿舍都是八个人。这个屋子格外小,所以只有我们两个。”
林旭:“也挺好。”
林清思“对了,陈源姐姐还好吗?”
林旭:“好着呢。悠哉游哉的读着研究生,还当了文化宣传部部长,我看就是北大的话痨子。”
林清思我笑了,“辛苦吗?”
林旭:“还好。电话短信都挺方便的。对了,有什么事情就去找我,反正我公司里你们这么近。周末不想在学校吃饭,就找我,我请你去外头吃。”
林清思“放心,饶不了你。”
林旭:“学习忙吗?”
林清思“还成。能应付得过去。你常加班吗?”
林旭:“一开始入职的时候没怎么忙,主要是封闭培训。现在还好,但是听前辈说可能十一月底开始就要忙起来了。上班没有上学有意思,人都没目标了。”
林清思“怎么会没目标,供房子供车,结婚生子,让你爸妈好好养老,给源源姐买钻戒,把目标当日子过,不就好了?”
林旭:“恩,说的对。听说你们学院出国和就业机会都挺大的,你怎么想?或者本校读研?”
林清思我摇摇头,“其实我想出国,不过他们都说奖学金不好拿。几十万的学费生活费……好多人都说能出去就出去,不拿奖学金也要出去,我只觉得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所以还是找工作吧,我读书读腻味了。哪怕找不到特别好的工作,差不多的就行。养活自己和我妈也不是太难的事情。不过我爸妈倒想是让我出国留学。”
林旭有点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始终十二分努力的妹妹,知道我其实一定很想去另一个国家读书。
不想出国,只想找个差不多的工作,那么干吗考雅思?即使考雅思并不一定就是要出国。
我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一丝的遗憾和忧郁表露出来,只是客观冷静的分析。
他没资格在我面前抱怨工作无趣又繁重。
临道别时候,林旭才想起来棕色信封还在自己手里,都被他折皱了。
林旭:“你的信。”他顿了顿,又说,“字写得很特别。”
林清思“她字写得很好,油画和速写画得也好。”
“是吗。”林旭点点头,有些想问的话吞进肚子里,然后化成了一个和往日没有任何不同的宽和笑容,“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过几天再见。”
林清思“上次你跟我说新年源源姐姐和你要在重庆订婚,真的定下来了吗?”
林旭:“恩,不出意外是元旦放假的时候。”
林清思“那好,到时候见。”
林清思我一直叫陈源,源源姐姐,而不是嫂子。我第一次见到陈源的时候是高三林旭把陈源带到他们一起复习的图书馆的那天。我看到她,长的就很像小圆子。
但是,林旭看着我手里抓着的棕色信封,还是有一阵莫名的心悸。
我看着林旭挺拔的背影,终于还是露出了小女孩一样的傻呼呼的笑容。
林清思林旭是我生命中少有的天青,让我安心。
我低下头往回走,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大概是太久没见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慢吞吞地往宿舍楼走,看见章龄之正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门口。
章龄之:对方也看见了我,我只好礼貌地点点头作为打招呼。章龄之倒是非常大方地朝我笑,“美女,叶新在宿舍吗?”
林清思“在睡觉。”
章龄之:“怪不得我打电话她都不接。那你帮我把花捎上去吧。”
我点头,伸手接过章龄之递过来的花,没想到我抓牢了,对方却不撒手。
章龄之:“希望她别生我的气了。我可是这辈子第一次站在楼下捧着花傻站着,她再不领情我可不干了。”
我松手后撤一步远离了那张俊脸,说,“那我赶紧上楼去叫她下来看。”
我正要走,章龄之在背后幽幽地说,“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乏味的女生,还真是和高中时候一点没变。”
章龄之:“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和自己送上门来还是有区别的。”他冷嘲热讽。
林清思“那你忙,只不过鱼钓不钓的,做你的鱼吗?”
我听到后面章龄之传来的特有川渝脏话。
我想起叶新与各色女生斗智斗勇之后总会爬到床上痛哭的经历,对比刚才章龄之自诩万花丛中过的骄傲,不觉有些苦涩。
混蛋。
我的词汇量有点疲乏,不过既然在心里说,自己清楚也就算了。
回到宿舍摇醒了叶新,话还没说完,叶新就拎起洗面奶冲向洗漱间去打扮了。
我坐到桌前随手拆开信封,里面仍然只有一张演算纸,一面是信,一面是乱七八糟的解析方程。
蒋虑然:“林清思,我只给你写信用这种随手抓来的演算纸,反正你不会在乎。真是省钱啊,别人都用漂亮的山色笺给我写信,我却连你的演算纸都没见过,你他奶奶的能不能给我回一封信?!
蒋虑然:说实在的,我很想知道,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们这些人?
蒋虑然:我真的想知道。
蒋虑然:你从来不会在意别人是什么感受,反正自己不会受折磨就好了。很久以前你曾经对我是那么亲热那么温柔关心爱护体贴,可是现在你连一封信的一个简单的“知道了”都不想回,有那么难吗?”
我愣了几秒钟,又把信重新看了一遍。
我很想问,“我们这些人”指的是哪些?
蒋虑然从来八面玲珑,每天泡在小说杂志中,却只要稍稍努力点,成绩就能保持在全班前十,而且人缘极好,无论是她这种顶尖好学生还是徐诗雨那种知名人气美女甚至是那个八卦又毒舌的程云澈,蒋虑然都能和她们做出一副知己至交的样子来,倾听别人的复杂心事。
我很少跟她说什么。虽然见面会对她笑,会象征性地跟她抱怨几句数学题很难做,历史老师抽风啊留那么多卷子一类的话,两个人每天还可以顺道走上一段回家的路,很多人把蒋虑然当成我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但她不是,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志愿表上填上以她的成绩能选择的最好的专业和学校,蒋虑然在大学也定能逍遥,甚至比我这种书呆子还要逍遥还要出色得多——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直到蒋虑然莫名其妙地退学,去学画画。
那天,蒋虑然给我写了第一封信,才知道这个人尽皆知的新闻。她的信里面满是委屈和困惑,语气绝望得仿佛我是她精神世界唯一的救命稻草。
当然还有一点点遮掩着的隐情——“我想,我终于能证明,我并没有逃避什么或者嘲讽什么,虽然我在乎的人也许并不会等待我的证明。”可是我没有细究这句话的含义。
恻隐之心和对一直以来蒋虑然充满聪明才智的大脑的欣赏让我给她回了一封信。也只有两句话。
林清思“好好加油。对你的选择,我表示敬意。”
木已成舟,她都退学了,还在一旁指着她说你不应该这样那样,实在是很缺德的行为。何况,我真心希望这个得过且过的聪明脑袋能够勇敢地为了梦想奋斗。
没有想到,蒋虑然会从此喜欢上给我写信,虽然我后来没有再回复过。
那些胡言乱语,重点在于写信人自己舒坦,没有必要回的。
其实我们之间断了联系很久了。本来在高中的时候我只是马马虎虎地交朋友,维持表面的和平而已,上了大学,和大家不再是同一个教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瞬间自由了,自由到了闭塞的地步。
回想起来,不仅仅是大学的问题,我和蒋虑然好像是在高三的下学期就疏远了。一模之后我烦躁地缩在角落看亦舒现实残酷的短篇故事集,蒋虑然走过来问我为什么刚才程云澈叫她下楼打排球她理都不理人家。
蒋虑然:“她都生气了,说你掘她面子。“
林清思“有吗?”我十分疑惑,确信刚刚并没有人叫过我,尽管我看小说一直很入迷,但是今天有点魂不守舍,并不是特别投入,应该不至于没听到别人喊我。
林清思但我仍然努力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可能我没听见吧。看小说太入迷了,一会儿我跟她道歉。”
蒋虑然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蒋虑然:“我们都想跟你成为好朋友的。你太不合群了。咱们班同学其实都觉得你太圆滑了,和谁都能成为好朋友。其实除了你的卷子,你谁都瞧不起。”
我原本的心情就有也压抑,更是紧急集合,我收回礼貌的笑容,淡淡地说,“你看徐诗雨怎么样?”
蒋虑然愣了很长时间,慌忙在教室里搜寻了一下徐诗雨的身影,“……挺好的啊,怎么了?”
我余光看到徐诗雨正低着头坐在角落翻着新发下来的无聊校报,浅紫色的羽绒服发着洁白的光,把她衬得更加动人。
林清思“你跟她很熟吗?”
蒋虑然:“不熟,问这个干吗?”
林清思“你觉得我和徐诗雨之间有区别吗?除了她长得比我好看之外,我们都喜欢看书,都愿意窝在角落,都不爱说话,不爱逛街不爱K歌,为什么你不说徐诗雨骄傲?或者你为什么不能像忽略徐诗雨的存在一样忽略我?我觉得我从不说别人坏话,力所能及的时候也热心帮助同学,怎么说也不至于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吧。”
蒋虑然:“我们只是……”蒋虑然没话了,想了想又说,“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开心,所以想要让你加入的,是为了你好。”
林清思“如果单纯是想要让我开心,想要‘拯救’我,为什么程云澈看到我不出去打排球的时候不是为我感到担心难过,而是觉得我瞧不起她让她面子受损?”
我记得蒋虑然哑口无言地盯着我,而我自始至终只是声调平平,眼睛盯着手里的书。后来蒋虑然怎么离开的我都想不起来了。
那似乎是高中三年,我唯一一次露出咄咄逼人的一面,真正像个18岁女孩一样咄咄逼人。
如果那天我心情稍微好点,可能面对蒋虑然来势汹汹的指责,只会笑着敷衍一句“哪有啊,干嘛说得那么严重,一会儿她回来我就去道歉。”
我始终不清楚为什么蒋虑然要这样执着地和自己“做朋友”。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和执着,比如我对成绩,比如蒋虑然对人缘。
也许应该庆幸自己还有点本事被人家瞧得起。
只可惜,我交朋友的门槛太低,以至于会给蒋虑然造成“没有真正在乎的人人”的误会。但是,也不算是误会吧——我的确没怎么在乎过她们。
我没有兴趣跟她讨论自己生命中到底有几个人不是过客——是不是又怎样。蒋虑然自然有很多漂亮的信纸,少了我的一封回信,虽然略有缺憾,但是对她来说不过只是少了一些看信的时间而已。
我又看了一遍那封信,抽出一张白纸,写上:
林清思“你背后的方程式解错了,那个应该是双曲线,不是椭圆。
林清思所以可见你的信我都有好好看。无论正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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