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代表愤怒,暴戾从中滋生。
黄色代表脆弱,灾病从中滋生。
绿色代表艰涩,失控从中滋生。
黑色代表死亡,毁灭从中滋生。
白色代表圣洁、公平和纯粹,乃神明之袍服,天使之羽翼,除白以外,任何色彩皆为不洁。 ——《恩典》序章
第二章 开花的尸体(上)
天裔国是座落于一座海岛上的神秘国度,国民皆是恩典教的虔诚信徒,由于境内国民大都长着白色皮肤、有些人甚至有着白色的毛发和瞳孔,因此他们坚信自己是神的后裔。
自诩为神明后裔的他们崇尚白色已然到了偏执病态的地步,所有建筑都是单调的白色,路边哪怕出现一点绿色的苔藓,都必须清除。
而那些有着除白以外任何一种颜色的皮肤、毛发和瞳孔的人则被认为是肮脏卑劣的,一生遭受无数的鄙视和排斥。
如此千年,这样的风俗一直不变。
直到一年冬天,一个八岁大的女孩敲响了科伦拜恩家族的宅门。
女孩名为千颂,老爷曾与一个有着绿色瞳孔的女人发生了关系,怎料想因此诞下一个孩子,女人身份低贱,为扶养千颂过劳病重,在临死前嘱托她去寻找科伦拜恩家族的主人——千颂的生父。
收留一个有着绿色瞳孔的孩子,这对于天裔国的任何一个贵族来说都显得荒诞滑稽,但为了家族的名声人们不得不自认倒霉。
那是彼乐第一次见到千颂,她和她的母亲一样,有着一对祖母绿的瞳孔。彼乐曾以为自己是家中的独生女,当她见到千颂时,心里冒上一阵按捺不住的激动,这个七岁大的姑娘并不嫌弃她异样的瞳色,只为自己有了个姐姐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两个年龄相近的女孩玩的很投缘,家族对千颂有着明显的孤立,但彼乐对她却总有着浇不灭的热情。
尽管家里的大人总是撺掇彼乐冷落千颂,可每当吃到好吃的食物,她都会瞒着大人们偷偷带一份给自己的姐姐。
如果说科伦拜恩家族于千颂而言是一座寒气逼人的坚硬冰山,那么彼乐则是照进冰山的一束阳光,这缕阳光灿烂且温暖,纵使百年霜雪,也于一刻消融。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对姐妹也渐渐长大。
全身洁白、身份尊贵的彼乐总能与各路权贵的子女相谈甚欢,她带着一腔莽撞的热忱,在众人的注目中肆意张显独属于青春少女的魅力和招摇,颦蹙间常常无意惊艳亘年岁月、拨动少年兵荒马乱的内心。
和大多数贵族子女一样,彼乐拥有着一个闪亮烂漫的青春,而千颂的青春,只有彼乐一人。
千颂学校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家庭教师,但没有人愿意聘请这个有着绿色眼睛的姑娘,她不得不依靠家族的收入维持生活,因此,她总能听见家族里的人明里暗里地斥责自己是个拖油瓶,但她都可以不在乎,因为她有彼乐,那个照进她晦暗生活里的唯一一束可觅的微光,可如今,这束光似乎变得越来越黯淡了。
有时千颂感到岁月正无情地将曾经两小无猜的女孩拉开,在各自道路上渐行渐远。
有时她也会嫉妒彼乐,她也想有一场轰轰烈烈的青春,可属于她的青春,只是泥潭中妄图生长的小草,还未盛放,便已凋零。
桌上的情书又叠了一摞,彼乐向千颂抱怨着扔不完的情书,并表示唯有天裔国英俊的大王子、未来的天裔国国王佑凡才是她的理想丈夫,他全身都如天鹅般洁白,干净得不染一尘,只可惜他性格冷傲,不常在外露面。
千颂也忍不住向她表达了自己对佑凡的爱慕,但她深知现实不是童话,教堂的白鸽不会亲吻丑陋的乌鸦。
“其实,你也没那么不堪。”彼乐牵起她的双手,笑着劝慰道,“我听说佑凡在恩典日那天会出席舞会,和我一起去参加吧!”
“可是……我不会跳舞。”千颂垂目说道。
“没关系!我教你。”彼乐自信地拍拍胸脯。
往后的几天,彼乐耐心地为她弹奏舞曲,千颂则跟随的音乐的旋律,在她的教学下练习舞蹈。
即便到了夜晚,千颂也跟随脑中的音乐独自摆动身体,没日没夜地练习着,幻想着将来能和自己的妹妹一样有着闪闪发光的青春。
千颂进步得很快,一丝顾虑在彼乐的心头闪过,但很快又被她打消,像千颂这样的女孩,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她绿色瞳孔的事实,这份差异,从出生起就注定她永远也不可能追赶上自己,彼乐如是想。
恩典日那天,彼乐见千颂迟迟未到晚会,心想懦弱的她定是临阵脱逃了,想到这里便觉得她可怜又可笑。
佑凡独自坐在角落品酒,许多女生都抓住不可多得的僚机与他搭话,而佑凡始终淡漠如常,对任何人都爱搭不理。若非弟弟执意将他牵来,他才不屑来到这喧闹嘈杂的地方。
见到佑凡生人勿近的模样,彼乐感到更加兴奋,她喜欢富有挑战的事物。哪怕是再冷淡疏离的男生,她也势必能将他迷得神魂颠倒。
彼乐走到佑凡身边的酒桌旁,若无其事地倒起酒来,趁他未留意时将颈上的水晶项链扔在地上。
佑凡注意到掉落在地上的项链,俯身将它捡起。只见彼乐双手交叠身后,抬起脖子娇声说了句“谢谢”。
他将项链系在她洁白的脖颈上,而他的目光已悄然停驻在彼乐光滑的肩颈,似乎沉沦于她象牙般白皙的肌肤,每一寸都宛如无暇的白玉一般晶莹洁美。
彼乐用自己晶白色的瞳孔默默注视着佑凡。像是少年悸动时的腼腆,佑凡有意回避她的眼神,故作镇定的他心里出现一种莫名的波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王子殿下,您的心跳得好快啊……”彼乐微抿双唇,悄悄向佑凡挪动着步子,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已能感受到彼此胸脯逐渐加剧的起伏。
千颂身着一袭白色礼裙姗姗来迟,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她和别人不一样的瞳色,嘀咕声一个传一个,全场目光很快就聚集于这个有着绿色瞳孔的女孩。
尴尬的气氛让千颂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她深知自己必须走出这一步,于是硬着头皮走到正聊得火热的佑凡和彼乐面前,试图强行地融入他们的话题。
在三人的交谈中,佑凡完全将千颂无视,像是有意的不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每当千颂开口说话,他都不予理会。
千颂觉得自己像是混进宝石堆里的石头,感到尴尬又别扭,她不想让自己这些天来夜以继日的舞蹈练习白费了功夫,抱着为自己找些存在感的想法,她强行压制住内心的忐忑开口邀请道:“王子殿下,您愿意和我上台共舞一曲吗?”
佑凡蹙起眉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烦闷的情绪充斥他整个胸口:“你真的很吵……”
千颂的心头一颤,愣怔了好一会儿,缓缓转过身去,狼狈地低着脑袋,提起裙摆快步离开了舞会。
看着千颂匆匆离去的落寞背影,彼乐感到怜悯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她已胜出了她可怜的姐姐太多了。
千颂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奔跑着,穿了高跟鞋的双脚跑起来十分不便,使她不停地摔在地上,每次摔倒,周围都是一阵嘲笑,过路的人群对她指指点点,几个调皮的孩子拿起石头往她身上砸去,这一切,只因她有着一对和他们不一样的瞳孔。
她挽起袖子擦拭脸上的泪水,一次又一次的站起,就这么踉踉跄跄地一路跑到了无人的河边。
河流是清澈的绿色,她无数次想过就这么往河流深处走去,但又无法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她太渴望被爱了,而这份渴望却因色彩的原罪,成为了奢求。
她厌恶城市里单调的白色,每当她站在河边眺望着远处翠绿的青山和眼前清澈的河水,都能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惬意和自由。
就在她沉溺于此间美景时,忽然留意到不远处的河滩与河水的交界有一只小船,她走到船前,顿时感到万般震撼无以复加。
船上躺着一个俊美的少年,他穿着黑色的衬衣,下身是褐色的长裤。深褐的卷发松软地搭在前额,少年双目紧闭,乌黑的睫毛纤长浓密,樱花般粉嫩的嘴唇有着让人沉迷的肉感,小麦色的皮肤让他看上去健康阳光。
千颂从来没有见过同时拥有如此多种颜色的人,她惊讶得咋舌不已。可惜的是,少年已经没有了气息。
她将少年的尸体拖进草丛中,好奇地摸索着少年的身体,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本笔记本。
她翻开笔记本,吓得浑身一颤,赶忙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再次将它打开。
少年是个旅行家,他将所见的各地奇异美景、各色风土人情都记录在这本笔记本上,并配上他亲手绘制的插图。
笔记本里的每一处绘制的风景,都有着璀璨夺目的色彩,这在天裔国是不可理喻的。
碧蓝的大海,金黄的麦田,五彩缤纷的花海……她怀揣着激动的情绪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全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沉醉在这一处处自己不曾见过的美景中。
她就这样忘我地翻阅着少年的笔记,突然在某页愣了神。
那页笔记里画着一个少女,一个有着绿色瞳孔的少女。
【帝国纪841年3月16日,晴
我又一次梦见了她,那个让我怦然心动的少女。
她有着一双祖母绿的眼睛,如翡翠般熠熠闪光。
这一定是上天的启示,她正在人间某一个角落等待着我的到来。
可我已经去过了这么多的地方,还是没有找到梦中这个美丽的女孩。
美丽的少女,我多想让群星化作我的眼睛找寻你!我坚信,冥冥之中的缘分一定会使我们相遇。】
千颂顿时觉得眼眶灼热,干涸已久的心海终于泛起涟漪,她的心绪浸入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中,一晶泪水划过她微笑的脸颊缓缓落下。
她曾一直以为不会有人在意她不起眼的人生,可如今她才知晓,原来在这世间一隅,有一个热烈的少年会越过重重山海来见她。
夜幕降临,她在草丛中躺下,牵着少年的手缓缓入眠。
睡梦中,千颂闯入一片缤纷的花海,千娇百媚的鲜花像五彩的绸缎,铺散在翠绿的春日原野上,将各种绚烂的色彩肆意绽放。
少年站在花海中,微风将他的发丝轻轻吹起。千颂兴奋地向少年奔去,一股脑钻进他的怀中。
梦里,他们天花乱坠地聊了很多,千颂把这些年心底压积已久的委屈一一向他倾诉。
待到清晨梦醒时,千颂的泪水已将草地打湿,她忘记了很多梦中的细节,但少年在梦中对她说的那句话仍然刻骨铭心。
“其实,你不必刻意迎合人潮,你本身就已是相当美好的存在。”
千颂在少年冰冷的前额上深吻一口,将他的尸体埋进土里。
她回到城中后,步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她终于不再怯怯地低着脑袋,刻意掩饰自己异样的瞳色了。
今日夜晚,佑凡反常地又一次光临舞会,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徘徊,似乎在寻觅着某个身影。
“王子殿下。”彼乐在佑凡身后向他提裙行礼,佑凡见了她,嘴角便不自觉地泛起淡淡的笑意,他望了望四周,带着嘲弄的语气问道,“你那个奇怪的姐姐,今晚不会来了吧?”
话音未落,千颂身着盛大的礼裙到场,面对众人的窃窃私语,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个自信的微笑。
佑凡立刻板起脸来,挺起胸脯摆出一副准备斥骂的样子,可千颂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她只是径直走到台上,在一对对共舞的绅士和小姐中,跟随着舞曲的旋律独自跳起舞来。
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霎时都隐匿了身影,在她的眼前,那位英俊的少年正轻轻搂着她的腰,两人尽情地进行着优雅的舞蹈,他们之间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配合出这世间最轻盈浪漫的舞姿。
那一刻,千颂似乎感受到了少年分明的呼吸,像是他漂流多年的大海一般连绵起伏。
人群中,千颂的裙摆在聚光灯下独自摇晃,舞步一次次回旋尽显优雅张扬,即便没有舞伴,她也跳得畅快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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