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过往

已经说过的话，再说出口，似乎不那么难以启齿了。

林知擒想着那天他对那个捧着花的老人说的，再看身边的谢朝鹤，挠了挠头，心里总感觉有点奇怪。

谢朝鹤和林知擒并肩坐在满地的落叶上，背靠着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枫树，林知擒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谢朝鹤难得觉得有些满足。

若是林知擒说的不是难以回首的往事就好了。

林知擒和何昀初中时就是同学，只是一开始林知擒对何昀并没有什么印象，直到有天何昀欺负叶勉子被他撞了个正着。

何昀拽起叶勉子的头发，趾高气昂地瞅着进厕所来的林知擒，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但是气势汹汹的，把林知擒身后的同桌吓得连连后退。

林知擒知道何昀这是欺凌，林爸爸和他说过，不能让别人欺负到自己，他定定看着叶勉子脸上的红痕，立刻意识到那是巴掌留下的，他仿佛也被扇了一巴掌一样，眼睛顿时就红了，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所以你救了那个叫叶勉子的男孩子吗？”捧着花的老人问。

林知擒摇头，“我不记得了，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反正是从那天起，我才知道有一个叫何昀的人的。”

很少有人知道叶勉子是何家的养子，他从小被何昀欺负惯了，一直也没什么朋友，那天看到林知擒，用他对林知擒说过的话来说，就是天神下凡一般，林知擒听了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欢喜，慢慢和叶勉子有了交集，后来就自然而然成了朋友。

“叶勉子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听他说话都很舒服，他其实成绩很好，也很聪明，但是他不能让何昀发现，就一直装得很笨，考试总是拿很低的分数，我有次和他说要不要试试考个高分吓一下何昀，他拒绝了。”

“但是我那时候太讨厌何昀了，总想有个办法能让叶勉子报复回去，就一直和他说让他试试，叶勉子被我说得没办法，那次期中考试就拿了第一，后来他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何昀这样的人。”

“或者说，何家那样的家庭。”

“我一看到他，眼泪就掉下来了，我不敢和他说话，是我害他这样的，可是他说想听我说话，我就在他床边和他说了很多东西，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也是那次进医院，林知擒和叶勉子遇到了陈潜云。

陈潜云是一中的老师，当时因为过度劳累进了医院，就在隔壁床，他听到林知擒和叶勉子说的话，再加上何昀时不时来冷嘲热讽一顿，就了解了大概的情况，在叶勉子出院的那天，第一次和他们说话了。

陈潜云说高中如果考上了一中，可以来他的班，他可以想办法护着叶勉子，他还提醒叶勉子可以想办法报警。

林知擒和叶勉子听了，都没有放在心上，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陈潜云却上了心。

后来林知擒叶勉子真的上了一中，何昀花了钱也进来了，陈潜云私心想把何昀划去别的班，教导主任警告了一番，他只好作罢。

陈潜云对两人说了情况，林知擒和叶勉子才记起了他就是医院的那个人。

高一高二，叶勉子说在他看来是一生难得的好时光，他有了朋友，有了老师的帮助，第一次感觉生活有了期盼，林知擒也高兴，梁铖锡高中一直都在乔野，在南江他朋友也不多，认识了叶勉子和陈潜云，他也欢喜。

然而好景总是不长，何昀高三春心萌动，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可是那女孩子直接拒绝了他的表白，何昀伤心了一段时间，直到撞见那女孩子给林知擒递情书。

何昀并不知道那情书是给叶勉子的，林知擒在何昀质问时也刻意不说，自从叶勉子那次进过医院后，林知擒就知道了要怎么护着叶勉子，就是不能让何昀知道，叶勉子比他更好。

何昀开始频繁找林知擒的麻烦，陈潜云也隐隐感觉出来了，他警告了何昀一番，何昀非但没有听进去，反而又开始对付陈潜云。

借着何家的保护伞，何昀越来越过分，陈潜云被教导主任警告了许多次，他冷笑着回绝了教导主任的“好意”，带着叶勉子报警去了。

那天放学，林知擒瞒着叶勉子跟着陈潜云去了警局，陈潜云和警员说了很多，只得到一句等消息，会调查。

就这一句话，林知擒一个周末都开心得不行，他播通梁铖锡的电话，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甚至想直接吼出来，他就要摆脱何昀了，叶勉子就要自由了。

但是周一，林知擒回到学校，只看到了讲台上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是不常露面的教导主任。

他说：“你们陈老师周末因病去世了，追悼会在本周三，你们接下来的课程，由我接管。”

林知擒突然不再说了，他紧盯着谢朝鹤，眼眶发红，过了一会才继续，“我后来才知道的，他的药被人换了。”

何昀换了陈潜云的药，大概也没想到就这样害死了陈潜云，也没想到陈潜云和林知擒报了警，直接旷课了，那段时间都没有再来上课。

周三的追悼会是林知擒至今都不肯仔细回忆的，他紧盯着陈潜云的黑白照片，叶勉子拉着他的手，一边哭一边低声说着抱歉。

“他要是不管我的事，会不会长命百岁啊……阿林，他这样的人，不应该长命百岁吗……”

叶勉子说完，十二月的天就悠悠飘起了雪花，追悼会上的人都惊叹起来，林知擒却在那一瞬间浑身冰冷。

他回握叶勉子拉着他的手，紧紧地握着，甚至自己都感觉到了痛。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就快要拉不住叶勉子了，他再不用力些，叶勉子也要走了。

只是任他怎样用力拉着叶勉子，叶勉子还是走了。

何家提交了一份视频给警方，是叶勉子在学校拿着药瓶换药的全经过，还有了目击证人，是学校的清洁工，说是亲眼看到叶勉子换药。

林知擒连叶勉子一面都没见着，叶勉子就被带走了，空前的丑闻让一中人心惶惶，总有人窃窃私语着叶勉子怎么样怎么样。

林知擒每天都能听到这样那样的话，他一开始听到就想起叶勉子，想起陈潜云，就忍不住掉眼泪，直到有次被何昀看到，何昀说了很多恶心人的话，林知擒就不再哭了。

从那以后，他只要听见有人议论叶勉子，就上去把说话的那人摁在地上打一顿，久而久之，就出了传闻，说是林知擒和何昀打遍了一中高中部。

林知擒被处分了许多次，林女士和林爸爸不了解情况，也不知道为什么林知擒突然就变成这种样子，劝了很多次，没有任何办法。

“我后来去看他了，他说那个视频是真的，但是他换的药是何昀的，是何昀让他换的，他当时还不明白何昀为什么要让他换药，后来知道了也晚了。”

“他和我说过，他小时候最期盼的事就是上大学，上大学离开这个城市，去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要再看到何家人，不要再被何昀欺负。”

“我和他说要是到了大学还是有别人欺负你怎么办呢，他答不上来，我就和他说，我和他一起上大学，我知道怎么揍人最痛，我可以护着他。”

我知道怎么揍人最痛……

谢朝鹤看着林知擒，想起十五岁生日宴的那个男孩。

果然是错过了许多，男孩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直受伤一直长大，长成了他都不能理解的模样。

他甚至再差一点就要放弃这个男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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