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日,文华的亲信告诉谢长安,她的老师桑舜华与夫君一同回京了,如今正在曲陵侯府住着呢,得到消息的谢长安正在练字,听到他的话她顿时愣了一下
手中的毛笔悬而未动,在宣纸中央落下一滴墨滴,渲染了一片,传话的侍卫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那幅字
谢长安的怔愣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除了那副被毁的字以外没有什么可以反映出她内心的动荡,她抬手挥退了侍卫,又把手下的笔墨收好,坐到椅子上一言不发
谢长安跟都城所有豪门贵胄的千金都不一样,如今的贵族大多是这一辈同文帝打江山所打下来的战功,没什么底蕴,所以对于子女多以放纵为主
家族底蕴深厚的,不是如袁氏那样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子嗣凋零的,便是像楼氏一样家族内部勾心斗角的厉害的,所以他们在都城见到的女娘,大多性子娇纵
但谢长安不是,她是在谢家这个庞大家族里面精挑细选下来的,容貌才情的第一人,从她记事起便学着诗词歌赋学着琴棋书画,稍年长些就学着管家处理宅院的事物
她走路步伐所迈开的打小是被人精心测量过的,她移动时肩颈摇摆的弧度也是被规定好的,甚至连笑都是在千百次模拟下最合适的模样
若非她的母亲是长公主,当今圣上是她嫡嫡亲的舅舅,她本来是注定要被送进宫当皇后的
谢长安人生中最快活的一段时光,是在白鹿山的时候,在那里桑舜华不会拘着她,她更讲究因材施教,所以不会强逼着她去学诗词歌赋,她可以自由的去学机关术
桑舜华不会总是把礼仪挂在嘴边,她不会因为谢长安走路的步子迈的大了一点就给她抽一戒尺,谢氏的夫人们都是笑不达眼底的,但桑舜华每一次看见她所发出的笑都是真心诚意的
所以有的时候,谢长安会想要是老师才是她的叔母就好了,要是一辈子可以跟老师待在一起就好了
可惜,她只在白鹿书院待了三年不到的时间,就被召回了谢家,又在谢家待了两年才启程回京,在谢长安这并不漫长的一生里面,桑舜华可以说是对她影响最深的人了
在她被教育的封闭沉默的内心里,还能有一点点属于自由的鸟儿,一点点的自我全是因为遇到了她
所以面对着桑舜华的到来,她本来应该很开心才对,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她也确实很开心,但他更清楚,谢氏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谢氏的警告还放置在她书桌最显眼的位子,她屡次为了程少商而顶撞她的长辈已经是犯了禁忌,若是她在不管不顾亲近她们,只怕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况且老师的丈夫正好是在事业上升的时候,若是被他们知道,她残存的任性是因为桑舜华的教导,也许会对他的仕途产生影响也说不定
可是她真的好想老师啊,她攒了很多新奇的小玩意想要跟老师分享
谢长安坐在位子上,周身的气息是肉眼可见的失落,谢长安眨巴眨巴眼睛,把眼里泛起的水意憋了下去
思年心疼的看着坐在位子上的女孩,也许口头的描述无法去形容谢长安受到的教育,但她是陪着谢长安走过来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谢长安从来没有把谢家的态度告诉过文华,因为没有意义,小时候的谢长安还会疑惑和怨怼为和别的孩子都有阿母陪在身边她却没有,但长大的谢长安却再也不会这么想
因为她知道,纵使如今的文华贵为长公主,在世家面前到底是低一头的,所以她只能默认谢家直白的嫌弃,默认孩子不能同她这个乡野村夫学习
她也知道,她的告状只会让文华陷于两难之地,她是一个好孩子,所以她不能这么做
在思年心疼地注视下,谢长安噌的站了起来
“备马。”
谢长安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斗篷披在身上,提着裙子几乎在长长的走廊上跑了起来,冰冷的风钻进少女没有被系紧的衣领,让她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
但这并不能阻止她奔向大门的脚步,明明谢长安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思年却觉得自己快跟不上谢长安了
她每一根在空中飘散的头发都充斥着自由的气息,天高皇帝远,谢家什么的等他们找上门再说吧,她要去找老师找嫋嫋
等跑到了门口,她正好和前来拜访的袁慎遇见,袁慎看着她发丝凌乱的模样,清俊的眉眼上难得露出了一点踌躇
“长安行动如此匆忙,不知是有什么急事,有什么是善见可以帮你的。”
谢长安摇了摇头,少见的,她留给袁善见的不是什么世家贵女应该有的笑,而是一个属于普通人的明媚又真心实意的笑
此时,思年在她身后姗姗来迟,看着眼前这对男女含情对视的模样,她又觉得自己是否来得早了些
“我准备去程家,老师回来了,我想去看看老师。”
她说着就要往门口的马车走去,却被袁慎握住了手肘,谢长安疑惑回望,袁慎冲她摇了摇头
“不合适,长安,今日是正旦,是各家团圆的日子,你匆忙拜访于理不合。”
谢长安与袁慎对视,她隐约听见编钟在耳边奏鸣的声音,她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她缓缓放松了自己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另一只攥紧的手
她抽回了还被袁慎握在手里的手肘,对着袁慎福了福身,算是行了一礼,行完礼,她转身就走,她无意站在廊坊给人们当笑话
她能够感觉到袁慎跟在她的身后,但此时她并不想与他交流,就算是她迁怒吧,即使她明知袁慎的话挑不出什么毛病,她依然不是很想理他
跑出去时因着内心激动的心情,纵使是寒风吹入衣中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败了兴致,回去的时候那寒冷似乎要刺入骨髓
这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谢长安冻惯了,在陈郡为了时刻保持自己的风度,哪怕是在寒冬腊月,她也不曾着厚重的衣衫
只是这都城的冬天竟比陈郡冷了不少,连带着她的心也冷了
不过不管身体如何寒冷,谢长安展现在外人面前的始终都是不变的神色,所以一般的人也很难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想到这里,谢长安刚想勾一勾唇角来缓和内心的嘲讽,她的肩上就被披上了一件宽大的大氅,比她人长许多的大氅在此刻刚好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它的上面还带着男人残存的温度,陌生的气息包裹在谢长安的周围
他像是一个被猛兽圈养了的猎物,是被舒适圈保护的孩童
但比这些若有似无的感觉更先占领她的大脑的,是对袁慎的担忧,袁慎将他的大氅给了她,那他自己怎么办
抱着这样的念头,谢长安第一个反应就是把这件衣服还给袁慎,过于宽大的衣服导致她的行动多了几分不便,也让袁慎可以更直观的察觉到她的举动
快速走了两步,仗着腿长的优势直接走到了谢长安的前面,袁慎伸出手,两只手分别握住了大氅的两边,轻轻一拉,将谢长安拉到了自己的眼前
男人的脸在谢长安的眼前迅速放大,她本意连连后退,但衣服的两个边边被对方抓在手里,一时间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袁慎看着她的样子朗声笑了出来,他帮着谢长安把衣服的领子打理好,给她端端正正地披在身上,眼见她又欲推辞,他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无妨,我是男儿,没有那么脆弱,反倒是你,下次若要出门,记得一定要穿的厚实一些。”
谢长安被他亲昵的动作整的一懵,脑子都转不过来,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跟只呆头鹅一样呆头呆脑的就往前走
袁慎与她一前一后,所以对方也看不见她逐渐烧红的脸,她慢慢的缩进袁慎的大氅之中,他的衣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香薰,只有淡淡的书墨的味道,很好闻也很安心
看样子这件衣服被他穿了许久,染上了男人的温度,像火一样,谢长安觉得都快要把她烧穿了
她本来因为被提醒今日不能去拜访程家的事情产生了很多消极的念头,比如像她这样的人这辈子都应该呆在牢笼里,不应该叛经离道去做不该做的事情,她那时候想算了吧
嫋嫋也好,老师也罢,她们这样的人遇见就是上上签,她不应该在过多打扰了,可袁慎的那个弹指却打散了她这些想法
她想很快她就不是谢家的人了,连她未来的夫婿都不介意,他们就更没有理由管教她了
想到这,谢长安把脸埋进身边的毛毛里,嘿嘿嘿的笑了一下,那副样子属实是有一点傻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袁慎的余光把她的表情和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她以为他看不到只是她以为而已,袁慎看着露出几分鲜活的少女,笑着摇了摇头
他只是觉得先前在谢府门口被他抓住手臂提醒的少女崩溃的好像整个人都要碎掉了一般,谢长安是他见过的最独特的花
他不希望她碎掉,他希望这个女孩可以永远跟他们初见的时候一样鲜活灵动,如山间轻盈奔跑的小鹿,亦如空中自由翱翔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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