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桃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起·未见新桃有春色
苏嫣其实并不喜欢春天。
她出生在阳春三月,恰逢桃花盛开之季,灼灼的桃花开满了整个苏府,也正因如此,她方有名字里的这个“嫣”字。
年少的时候苏家尚是一团和乐,作为长子的苏祁也还未到加冠的季节,还有着少年的意气。苏嫣是在整个苏家的期待中出生的,向来温良和善的苏老爷面对着这个年幼的女儿,语气总会不由得软下几分,苏祁更是对这个小妹倾注了大半的心思,顽劣的少年突然像是开窍般知了事,突然间从独子变为兄长的苏祁心中似是有着一股子念想,觉得作为哥哥,总要是守着妹妹的。故而在苏嫣还是一个小团子的时候,苏祁就会偷偷带着她跑出苏府,甚至是不惜爬墙钻狗洞这种有失颜面的方式。苏老爷听着侍卫的报告又气又笑,命着侍卫从京城把这两个偷跑出府的孩子给提溜回来,苏祁被带回苏府的时候还拿着刚买的桃花酥。苏嫣脸上糊了一层的土,鲜艳的衣服上也尽是灰尘,她咬着糖葫芦,咿咿呀呀地跟苏老爷说好吃。苏夫人心疼地为她拍去衣上的灰,面带严肃地警告她不能再跟着苏祁偷溜出府。苏嫣圆圆的眼睛转了转,像是没听见般又指了指跪在厅上的苏祁,发出模糊的声调:“不要,喜欢和哥哥在一起。”这对苏祁来说可谓是家常便饭,他向来是肆意乖张的,也不觉得爬墙是什么有失颜面的事情,女儿家又如何,女儿家就不能跑出府出去外面看看吗?苏祁觉得,苏嫣不能总是待在苏府这半大点的高墙之下,京都繁华,他就要让苏嫣看看这片土地上的纸醉金迷。只是被苏老爷狠狠训斥一顿之后,苏祁倒是被关在府中去看万古圣贤留下的书本。
于是苏祁总喜欢在苏嫣门前的那株桃花树下看书,边看还边接着飘落下来的桃花花瓣,口中不知道在念些什么。苏嫣便总是跑到树下缠着他问为什么。苏祁说桃花近妖,戏本里面总归是有些志怪故事,于是他便总想着哪日在三月的阳春,在桃花树下邂逅一个女子,那女子定然是红衣黑发,宛如开的最灿烂的那朵夭桃,由此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此缘定三生,不离不弃。苏嫣那时候年纪小,根本听不懂苏祁在说些什么,于是她总是在苏祁絮絮叨叨给她讲故事的时候睡过去。三月的春风还有些凉意,苏祁便解下衣衫,让苏嫣躺在自己怀里,自己又拿起圣贤的文章细细研读起来,口中念着大学之道,脑海里还在想着若是桃花成了仙该是何等模样。
没过多久,曲氏回京,苏祁的未婚妻曲洐也随行来到苏府。苏嫣对曲洐的印象并不多,苏祁和曲洐订婚的时候,苏嫣还是个半大点的婴孩,这么些年不见,连苏祁也都差点忘记了这个有过婚约之言的未过门的妻子,更何况是苏嫣。因此在苏祁悄悄告诉苏嫣,这就是他的桃花仙子的时候,苏嫣只觉得不理解。她偷偷瞥了眼曲洐,想着:“哥哥可是在骗人,这穿的也不是红衣服呀。”苏祁看着苏嫣圆溜溜的眼睛,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于是他敲了敲苏嫣的脑袋,告诉她桃花仙子嘛,也不一定非得穿着红衣服,曲洐模样艳如桃李,他说他终于等来了她。
可是苏祁终究是没有等到他的桃花仙子。
那个三月的阳春,苏嫣门前的桃花开的艳丽,血光和着桃花灼灼的颜色,灼伤了苏嫣的眼,兵戈声一步一步靠近,母亲推开了她与拿着刀的武人缠斗起来,她从未想到,那般柔弱的母亲,却在这个时候迸发出最强大的生命力,被推出去的时候她的耳边萦绕着母亲大声的呼喊:“快走,不要回头!”然后是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她不敢回头,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眼,只敢拼命往前方跑。可是一个幼女怎能逃得过武者的追杀,终是体力不支。她跌坐在那株熟悉的桃花树下,恐惧与绝望从她的心口蔓延,她僵硬着身体,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瞬间,恍惚间看到转瞬即逝的刀光剑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把她拥入怀中的苏祁。这个时候的苏祁,一身的血污,发冠也早已掉在泥土中,身上的衣衫也已经是破破烂烂,浑然不是以前世家公子的模样,甚至比当年钻狗洞的时候还要脏乱。他拿着闪着银光的剑,剑上滴着红色的血迹,而他的眼里是苏嫣从未见过的肃杀。
苏祁靠着这把剑带着苏嫣冲出了武者的队伍,苏嫣回过头的时候看到那株桃花树仍然是开的艳丽,她仿佛能闻到枝上桃花的血腥气,整个三月的春风,并未送来暖意,只有红色的血光。
整个过程来的突然,苏嫣脑子一片混沌,耳畔似乎还有着兵戈之声。
那些人是谁呢?
直到很久以后,苏嫣才明白,当年那些闯入苏府的武人,都不过是帝王手中的兵将。不过她始终不知道苏府做了什么使得帝王狠下心灭口。这个时候的她只知道她没有家了,只剩下唯一的哥哥与她相伴。
苏嫣第一次毒发也是在这个三月的阳春。他们方从苏府逃离不过两日,千里奔波却又不敢慢下路程。等到终于出了京,在荒无人烟的丛林间稍作休息,苏祁轻轻松了口气,转身却看见苏嫣咬着牙全身抽搐的模样。她被苏祁抱在怀里,却全身都在抽搐,心口仿佛有着千万只蚂蚁在噬咬着,她一抬头看见苏祁面上的泪和刚才慌张的表情,她从未见过苏祁这般慌乱的模样,她想要张口劝慰兄长,想要告诉他:“没事的,哥哥你不要担心。”却始终使不上力气,连一丝呻吟都发不出来,指尖也无力地颤动,终是昏死过去。徒留苏祁落下无声的泪水。
等到苏嫣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柔软的被子上。她用手撑起身体,老旧的床发出嘎吱的响声,苏祁闻声而来,后面又跟着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孩子倚在门边。妇人摇晃着年幼的孩子,瞧见苏嫣已经清醒过来,开口道:“小妹呀,你可算是醒嘞,你哥哥可担心死了。”苏祁坐在苏嫣床边,轻轻抱着她。苏嫣听闻此语回过神来,想起昨日的痛楚,唇上咬出的血印刺激着她的感官。
苏嫣扯了扯苏祁的衣袖,细声询问:“哥哥,这是哪里呀。”这时候的苏嫣,不过才十来岁,虽在同龄人中已算是足够懂事,但是毕竟是年幼。昨日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没由来地感到害怕,又浮现出前几日所见的苏府惨状,一时之间惶恐不安。苏祁理了理苏嫣的鬓发,站起来对着妇人行了个礼,告诉苏嫣这是昨夜救助他们的农户,妇人的丈夫天未亮便已经出去耕作,只余下妇人和刚满岁的婴孩。苏嫣这十年间,虽是经常跟着苏祁在京城乱晃,却从未见过农家的景象,她透过窗外看见明媚的春光,大片的绿色田野让她觉得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苏嫣醒后,苏祁谢过农人,赶着在落日之前又驶离了此处,苏祁脑海里想着苏嫣昨日的模样,心有余悸,总想着出了城得去寻一个医家救治,等苏嫣病好了再做打算。又暗自叹息自己不学无术,若是稍懂医理,或许苏嫣便不会痛苦成这般模样。此刻的他并未想到,这个病,便再也没有好的那一天。
而在辗转多个医馆也无医者知晓苏嫣得的是什么病症的,恰逢苏嫣病症又起,这次她昏迷便是整整三日的时候,苏祁察觉出了苏嫣身体的不对劲,他谢过好奇的医者,火速带着苏嫣驶向了商州。
本朝四大医药世家,三家聚为商州。
苏嫣第二次从昏迷中醒过来,是在颠簸的马车里。她看见的是一个年轻的陌生女子,她一身素服,头发随意扎起,身边是一团绿色的草药,正在用手将它们分拣出来,她的衣裳上还有着清新的草药味。见苏嫣清醒过来,那女子停下了摘药的手,挪到了她的身边,摸上了她的脉象。苏嫣一惊,想要逃离,却又被女子安抚下来,她声音宛如山泉般清冽,道:“别怕,你哥哥就在外面。”又见她起身掀了马车的帘,对着外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她从装着药草的小包裹里面拿出一颗药丸,问她可有什么不适。
这便是苏嫣初见元子裳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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