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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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遗恨是春风。
那仿佛是个梦境,美好的不像样。
从那一天起,苏嫣的身体开始渐渐好转了起来,这让元子裳感到了万分的喜悦,苏祁更是开心,他会带着妹妹走出房门,去给她讲起这些时日来所见所闻。
元子陵却开始躲着她了。
那练剑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苏嫣悄悄出门,也看不见元子陵练剑的身影,她有些泄气,不知道为什么元子陵不愿意见她,是因为那天做错了什么吗?苏嫣回忆起那日的风景,脑海里却只有元子陵舞剑的模样,那实在是太过于惊艳,甚至于让苏嫣羞红了脸颊,她想:“难道这就是戏本里说的倾心吗?”
半大点的孩子根本不通情爱,苏嫣也只不过是傻傻地陷入幻想,所谓少女情怀总是诗,她捧着脸想象元子陵的模样,却又难过于元子陵疏离的态度,难道这段感情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吗?苏嫣想,又暗自叹了口气。
苏嫣觉得,这总归不是个好的事情,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问清楚原因。于是她趁着元子裳检查元子陵学业的时候,故意站在了他的门前,她盯着因为她的闯入而呆住的元子陵,刚刚鼓起来的气顿时又散了七分。她一咬牙,嘟起嘴道:“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呀?”
哪知元子陵听闻她的疑问,却低下了头,一副尴尬的模样。苏嫣等了许久也不见元子陵出声,她心里想,莫不是真的讨厌她吧?苏嫣神色黯然了下来,有些颓废:“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你讨厌我呀?”
元子陵看着苏嫣焉嗒嗒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慌乱,他手足无措道:“不是,我不是在躲着你……”苏嫣闻言抬起头来与盯着他的眼睛,满是疑问。只见元子陵捂住了脸,将一块玉佩放在苏嫣手中之后便飞速跑出了门外,只留得苏嫣看着手中的玉佩一脸茫然。
苏嫣左思右想,也猜不透元子陵的意图,于是她悄悄挪到苏祁的身边,向苏祁询问这一切。苏祁知晓此事之后,错愕之下却是笑了起来,他沉思半晌,伸出手来捏了捏苏嫣这些日子里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小脸蛋,只告诉她:“这可是个大物件。”别的却又不肯再多言了。苏嫣意识到苏祁在故意卖关子,她抓紧了手中的玉佩,对着苏祁哼哼唧唧。
她便又去找了元子裳,元子裳在看见她手中的玉佩的时候,也露出了难得的微笑。元子裳道:“你可知道,玉佩有何意?”苏嫣懵懵懂懂地摇头,元子裳便笑:“青青子佩,悠悠我思。”苏嫣听过这首诗,苏祁曾经在桃花树下念过很多圣贤的名言,她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之乎者也,只能听听这些四句的短诗,虽然这些短诗她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总归是念来顺口,苏嫣也就印象深了几分。但是这跟元子陵有什么关系呢?苏嫣茫然地望着元子裳。
元子裳见苏嫣迷茫的神色,便又解释道:“这是元家亲传的玉佩,我和子陵都有一块,是母亲留下的东西。当年母亲说,这块玉佩,一分两半,送与有缘人。子陵他不讨厌你,相反,他很喜欢你。”
诶。喜欢?
苏嫣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她看着手中光滑莹润的玉佩,似乎明白了什么。
元子裳又道:“你们现在年纪还小,不懂这些,什么都做不得数的。你若是不愿意,将玉佩还给子陵便是。”
元子陵话音刚落,苏嫣似乎听见了苏祁的笑声,转头一看,只见苏祁提着元子陵的衣襟,站在门前。被抓着的元子陵脸通红一片,手不知所措地攥紧了又放开。
苏嫣走到元子陵的面前,拿出了那块玉佩,捧在手心里,她问:“你想要我还给你吗?”元子陵一愣,有些寒意从他心口蔓延,他似乎能预见苏嫣下一秒的拒绝,却见苏嫣抓紧了玉佩,护在胸前,像是宣示自己的所有物那样:“那可不行,你既然送给我了,就不能反悔的,更别说让我还给你了。”
苏祁听见苏嫣的话语,欢快地笑了出声,他蹲下身拍了拍元子陵的肩膀,面带严肃地说:“你既然给了嫣嫣信物,那以后你可得好好保护好她。”见元子陵坚毅地点头,苏祁甚是欣慰,却又想,这俩人此时不过是十岁的年纪,哪懂得什么情情爱爱,这玉佩给的这般早,也不知后来是否会有什么祸端。
就当是定了个娃娃亲不是。苏祁倒是想的通透。
于是苏嫣就那般随意地与元子陵定下了终身,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诗中“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的真实含义,长大后的苏嫣有时候回想起这段往事,只觉得啼笑皆非,半大点的孩子用着笨拙的方式宣示着简单的感情。她不知道那个时候所滋生的好感到底算不算爱情,只知道在那之后,她眼里所见,心里所想,却都是元子陵。好感慢慢变成了爱意的种子,在一天又一天里生根发芽,最终变成了写满情字的心。
这或许是苏嫣这些年来最幸福的时刻,岁月安静而美好,她的身体也慢慢好转起来,毒发的次数越来越少,每当元子陵练剑的时候,她就坐在门前笑着看着他,每天又缠着苏祁讲他所遇到的趣闻,每当这个时候,元子裳总会安静地捣着药,她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素来清清冷冷的女子宛如炸开的寒冰,化为了潺潺的春水。苏嫣觉得,这像是回到了苏家还未灭门的那个时候。
只是美好的事物总是来的匆忙也去的匆忙。苏祁走的那一天苏嫣毫不知情,她像往常一样躺在了床上,却不知道暮色深沉的时候,苏祁望着她的不舍与流连。
若非苏祁走了,苏嫣怕是会一直沉浸在这个美好的环境中,都快忘记了他们都是家破人亡的遗孤,身上都沾着血迹。苏祁走后给苏嫣寄了一封书信,他在信中向苏嫣立下誓言,说此番前去,若是探查不出消息,便回灵州,从此忘却前尘。
苏嫣便拿着苏祁的信,每日坐在门口,等待着苏祁的归来。
元子裳沉默着,只是一如往常一样读医书、摘药草。元子陵便会坐在苏嫣身边,陪着她一起等待。
可是他们等来的,不是苏祁归来的消息,而是朝廷的追杀令。
那实在是来的太急匆匆了,若非元子陵作为习武之人,又况元家剑法最为突出的便是这感应的能力,他们怕是只能成为官兵剑下的亡魂。元子裳匆忙带着年幼的两个孩子连夜逃离了灵州,辗转去了山涧里躲避追兵。安顿好之后元子裳开始去寻找苏祁的下落,她是江湖中人,有着些许世家没有的人脉,元子裳一走便是十日,在这期间山涧的小屋里只有苏嫣和元子陵两个人相依为命。苏嫣心中泛起了点点的害怕,早在追杀令之前,她就觉得心口莫名地疼痛,总觉得在那个时候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可是现在对于苏嫣来说,还有什么重要的人呢?答案不言而喻。苏嫣悄悄告诉自己,不会的,兄长不会出事的,都是自己想得太多,杞人忧天罢了。
苏嫣期待着元子裳传回平安的消息,可是她等来的,却是苏祁的死讯。
元子裳神色哀戚,神色凄惶,她说她甚至找寻不到苏祁的尸骨,只知道他是死在宫中。
苏嫣在那一刻,感到了莫大的悲哀。她躲到山涧的河畔嚎啕大哭,拿着苏祁给她的那封信大喊骗子,她低声喃喃:“哥哥,你就是个骗子,你快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可就生气了……”这个时候的元子裳,瘦弱的身躯却还要撑起两个家族,她咬咬牙抹去了苏嫣面上的泪水,将她护在自己怀中,向她发出誓言:“嫣嫣,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元子陵沉默不语,只是攥紧了手中的剑,此后他练剑越发勤越发拼命,元家的剑术在他的手里得到了大成。
于是在某个雪天,苏嫣看到元子陵舞剑的模样,月光如流水倾泻而下,元子陵的剑舞动,剑光闪烁,宛如月色清辉。此后元子陵便拿着这把剑,只身闯入了江湖,从此江湖人称:“公子雪月”。
从灵州出逃的岁月已悄然过去七年,这七年间苏嫣的身体时好时坏,元子裳意识到之前的药物已经不能再起作用,于是她又去各处寻找药材,穷险偏僻的地方便让元子陵去探查。元子陵自是乐意接下这个担子,在这几年里,他们都长大了,苏嫣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明眸亮丽,哪怕是身子不好却也像花儿一样美丽。而元子陵的身形高挑壮大了许多,他不再是苏祁走的时候那般瘦弱矮小的样子,而是有了宽阔的臂膀,他接过了这些年来元子裳的重担,把姐姐和苏嫣都护在了他的羽翼之下。却也越发寡言少语,曾经害羞呆愣的模样一去不复返,苏嫣有时候会叹息分明男大也十八变。
宫中的一纸诏书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他们敲晕了苏嫣将她带出了流水的山涧,等到苏嫣清醒过来,却是在富丽堂皇的后宫里。
这是苏嫣第二次看见曲洐,她依然和十几年前苏嫣初次见到她时一样美丽,眉目之间尽显张扬。只是这个时候的曲洐,穿着华贵的衣装,戴着繁重的头饰,身后跟着无数的宫人,苏嫣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的曲洐,已经不再是她曾经以为的那个模样了,她看着曲洐挥手劝退了那些宫人,宫人款款行礼道:“是,谨遵贵妃娘娘命令。”
苏嫣这才知道,原来那些年里所谓的贵妃下的追杀令,便是出自曲洐手中。难怪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皇家的贵妃会执着于杀了她。
曲洐站在了苏嫣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用双手撑在床上的少女。
苏嫣只得抬起头来看着曲洐,她身上的衣衫亮的刺眼,曲洐所说的话却也让她凉彻心扉。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入宫里吗?”曲洐的声音不像元子裳那般清清淡淡,却高傲得过分。
苏嫣不答。
曲洐挑了挑眉,绝色的容颜中却尽是嘲讽。她坐在了苏嫣的身边,缓缓开口道:“现在你可不是罪臣苏家的遗孤,你可是皇帝亲封的安宁郡主。”一语毕后,曲洐抬眼看见苏嫣茫然的神色,又道:“北地王前来求亲,这皇家宗室里哪有公主愿意去那荒凉之地呢?那不如让你去,这样一来,你倒也摆脱了罪臣之女的身份不是吗。”
曲洐这话说的委实是有些可笑了,战场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却加在无辜的女子身上,还得千恩万谢。
苏嫣愣愣,却又感到怒从心中起:“为什么是我?”
曲洐却仿佛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嗤笑一声,道:“这可是莫大的荣幸,苏家满门死的凄惨,缺的不就是这个洗脱罪名的机会吗?罪名倒是洗不清了,不过你有这个机会摆脱罪臣的身份,怎么倒还怨起我来了。你可得知道,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苏嫣对上曲洐的眼睛,她斩钉截铁回道:“不可能,我断然不会嫁的。”苏嫣其实全然不似那般软弱的模样,她在某些时候意外地坚持。这国家这么多女子,那些沐浴着皇恩的皇家子弟、京中贵胄不去做这件事,却把这些推到无辜的群众身上。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死去的兄长,于是她问曲洐:“哥哥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只见曲洐一愣,似是没想到苏嫣会突然问出这一句话,不过她很快又挂上嘲讽的微笑:“苏祁啊,当然跟我有关系了,毕竟说起来,可是我亲手给他喂下的那杯酒。”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苏嫣一怒之下吐了血,身上的毒又在此刻发作起来,她恨恨地问曲洐为什么要这般狠心,为什么不肯放过苏祁,分明苏祁与她有着那般深厚的情谊。苏嫣抬起头来,微红的眼眶与略显颤抖的身躯显示出她的崩溃与绝望,她死死盯着曲洐,想从曲洐那高贵华美的脸上看出一丝不忍或是歉意。
曲洐却只是皱了皱眉头,她轻轻起身,轻描淡写道:“造反的可是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杀了一个刺杀皇上的刺客。至于你所说的感情,那都是最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万分信不得。”曲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美目在苏嫣身上一转,道:“我知道你心里有着人,可是无论是谁,等你去了北地,都只能成为一个回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去,只是你要是不去,那可就是抗旨不尊,你那小情人和小情人的姐姐,可都落不到什么好处。你要知道,朝廷向来是不怎么掺和江湖中的事情的,可是这不掺和,可不代表害怕,更不代表没辙。你说,要是官兵围住你那小情人一家,他能突出重围吗?”
曲洐低低地笑了笑,眼波流转的模样甚是动人。
苏嫣气急之下昏死过去。见苏嫣昏迷,曲洐收了脸上的笑,冷冷的眼神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她理了理坐皱了的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只是曲洐没想到,江湖人自然是有着江湖人的规矩,皇家的侍卫并不能察觉出高手的出入。
在月色下,元子陵暗中闯进了皇宫,他一身白衣似雪,分明在夜色中最是显眼,可偌大的皇宫,却无人察觉。这并非是他的武力或是轻功有多么强悍,而是依赖于元家独有的招式。他迢迢而来,见到的便是脆弱的苏嫣躺在床上的样子,她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分明分别前苏嫣还是言笑晏晏的模样,现在却是这般生死未卜,元子陵神色一冷,咬着牙平复自己对这个金碧辉煌的皇宫恨意,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气让随着他潜入的少女心中一愣。他和身边鹅黄衣衫的少女交谈许久,少女对着元子陵点了一下头,元子陵向少女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他抱起了在床上的苏嫣,消失在了月色里。少女换上了苏嫣的衣装,带上了画着苏嫣模样的人皮面具,望着元子陵悄然离去。这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迅速到没有人察觉出来问题。倘若这个时候的苏嫣清醒着,她定会认出,那个鹅黄衣衫的少女,便是几年前跟在元子陵身边的那个捡来的小女孩。而她倘若是清醒着,定然不会答应这一换一的抉择。
只是她始终是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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