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尔身在同红尘（24）

万妖渊。

封戾殿。

依旧穿着男装的凌初陌被人绑住手，押送着进来。

在他们面前，一黑衣男子静坐席间，随意翻动着案上几本册子。

万妖渊渊主白临渊的弟弟，因不常露面而不被世人熟知的，少君白皓辰。

“少君。”一侍卫上前一步对他拱手。

白皓辰没有抬头，语气淡淡的:“招了吗?”

“回少君，什么都没说。”

“用刑了?”

“是。”

说到这，白皓辰抬起眼。

凌初陌很明显刚刚受过不小的罪，整个人一种快要虚脱的样子。她的头发已经乱了，前面能看出有几道鞭痕，胸口处也有一块明显的烫伤。

每个万妖渊要审问的人，男则用刑，女则交给渊主。不过这个人白皓辰特地嘱附过，别往死搞。

白皓辰问:“你叫什么名字?”

凌初陌的嗓音都沙哑了:“……凌初陌。”

“天沅人?”

“……你猜。”

“在万妖渊，擅闯偏殿是杀头的罪。”

凌初陌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不会杀我。”

“为何?”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能请出我是天沅人，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杀我。这对万妖渊不利。”

白皓辰也同样看着她。

“你想要什么?”

凌初陌一弯唇角，目光撇向押着她的两个侍卫。

白皓辰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待两个侍卫走后，凌初陌才开口:“我想要邹千缘的清白之身。”

白皓辰:“鄯州来的那位小姐?”

“正是。”

邹千缘是两日前渊主亲自带回来的。不过因为渊主此行元气大伤需修养几日，她便一直待在偏殿。没有性命之忧，身子也没被沾染。

看来是对被渊主强行拆散的有情人。

白皓辰这样想着，打算探探凌初陌的底细:“你的筹码是？”

不过他没有想到，凌初陌的筹码会是这个。

“我可以帮你和瑾微夫人见上最后一面。”

瑾微夫人成为老渊主的妃子后，生下了白皓辰。

妖的寿命和仙族不同，他们要经历幻化成人形的过程。

瑾微夫人是鸟妖，老渊主是狼妖。白临渊随了老渊主，白皓辰随了瑾微夫人。

妖即使幻化成人，也会保留着一些原本作为妖的特征。别看白皓辰现在好好坐在这，他的背后可是藏了一对雪白的大翅膀。

见白皓辰有些动摇，凌初陌继续说:“瑾微夫人是自尽而死，她生前被白家家主白伊布软禁了多年，心中必然有恨，死后的亡魂一定不会轻易消散。更何况……”

她说到这顿了一下，犹豫要不要这么说。

“……她还有两个儿子在世上。

“我可以帮你见到瑾微夫人的亡魂，了结她最后的执念，别再受困于乱世。”

白皓辰明显被她说动了。

这些年他虽然不肯承认，但是心里一直想着，母亲某一天能回来看看他。

结果等来等去，没等到母亲回来的消息，而是等来了她再嫁生子的消息。

“……”白皓辰沉沉地呼了口气，抬手示意凌初陌，“坐吧。”

凌初陌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不过白皓辰没有立刻买她的账:“我该怎么相信你？”

“少君不必担心。两日后天沅大护法的护送队伍会来，届时希望贵渊履行承诺。天沅的人离开那日，我会前往履约。少君若是不信我可以和我一起。这两日我留在这听凭差遣，但是我离开那日，还请少君向渊主求情，放了邹千缘。”

白皓辰点点头，对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凌初陌淡淡笑了笑，握住了对方的手:“合作愉快。”

——

在梦里，菲洛又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看起来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这次听话了。”

菲洛这次没觉得奇怪，赶在对方说下一句之前开口:“如果我成为了你，会怎么样？”

像是预料到她会开口，对方浅浅地笑了一下:“你不会想知道的。

“跟着我说的做，你就不会重蹈覆辙。”

菲洛:“重蹈覆辙？你只是未来的我，不是我本身。”

“你连我是未来的你都能猜到，那你不妨猜猜:我为什么让你不要遇见道林？”

菲洛这次没有说话。

对方垂着眼，走到菲洛面前，拿起她的手，在上面画了个符咒。

那符咒画完之后闪了一下金色的光芒，随后消失了。

“这个能保护你。”对方说。

“不要告诉别人它的存在。”

说完最后一句话，对方转过身，消失在了无尽的虚空中。

——

马车停下，前面的侍卫回头喊:“大人，我们到三水镇了。”

道林原本抱手靠着马车睡觉，听到声音懒懒地抬起眼皮。

见他醒了，红叶问:“我们去哪儿？”

“跟郡主约定巳时三刻在颜记胭脂铺碰面，那就直接去吧。”

“等等，”菲洛叫住他，“直接去我们人太多。谁见过郡主谁去。”

道林回头看她:“那就只剩我了。”

“郡主见过你吗？”

“见肯定是见过几次，但是她不一定认得出我。”

菲洛从腰间抽出一块令牌递给他:“教皇令。”

道林对她笑了一下:“还是小洛懂我。”

菲洛:“……”

以珏郡主此时已经到了颜记胭脂铺。

道林刚走进去，一个姑娘便迎了上来:“公子可是要买胭脂？”

道林刚想说“我找人”，却突然想到什么，话到嘴边咽了回去，改口说:“对。”

“这边请。”

道林跟着姑娘进去。那姑娘带着他看店里面各式各样的胭脂。

“这是本店新品。眼看着就要入春换季，皮肤多有敏感，这款胭脂粉质更加细腻，又加入了特殊工艺，在最大程度上减少了对皮肤的损伤，最适合换季。”

道林看了那胭脂的颜色，偏橙红，颜色很纯。

他很快便决定了:“就要这个。”

买完胭脂，他也很快找到了以珏郡主。

以珏郡主莉莉，当今教皇胞兄信王的独女，生辰恰巧和先皇后是同一天，先皇亲封一品郡主，出生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正在挑胭脂，旁边站了一个青年男子。

道林走过去，对她微微俯首:“郡主。”

郡主明显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道林:“……你是？”

还是她旁边那位男子先认出来，忙拱手行礼:“大人。”

莉莉:“？”

她虽然有点懵，但还是跟着行了礼，试着开口:“大……”

“哎别，”道林忙叫住她，半开玩笑地说，“郡主可别这么叫，在下受不起。”说完便回了礼。

男子弯腰给郡主介绍:“郡主，这位是天沅的护法次席，黑桃护法，来接应我们的。”

道林报以一笑，递出了教皇令。

莉莉接了过来，确认之后还给道林:“有劳护法。”

“还请郡主跟我回马车详谈之后的事。”

“你等会。”

“？”

莉莉回过头，仰头看着男子:“我刚挑的那几个胭脂都要，你帮我去结一下账。”

男子:“是。”

“谢啦。”

道林插了句嘴:“郡主，你让他给你结账啊？”

莉莉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声:“我的钱都在他那，自己没法结啊。”

以珏郡主出嫁，送亲队伍大一点很正常。但道林没料到世子也会来。

南恒王与信王交好，南恒王的世子噜咻也自小与以珏郡主相识，是一对货真价实的青梅竹马。

但世子竟然会为郡主送嫁。

道林虽然不是个爱八卦的人，但是身份特殊，对朝中各官乃至王公贵族的关系也都了解。在外人看来，若以珏郡主没有被送去和亲，信王定会把她嫁给南恒王世子。

不过这个说法道林一直不怎么相信。南恒王就算与信王交好也只是个郡王，信王乃是当今教皇的胞兄，以珏郡主更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断不可能将女儿下嫁。

送郡主和亲原本就是教皇为了拉拢安勒所出的下策，为此还和信王大吵一番。按理来说，为了避免落人口实，信王理应不会允许噜咻陪同莉莉出嫁，甚至这段时间南恒王都不会允许他出天沅。

那么为什么，噜咻此刻会出现在这里，还陪在莉莉身边？

想到这，道林打算套一套话。

“世子平时都管着郡主的钱？”

莉莉回话说:“可不嘛。母亲说我花钱大手大脚，府上又没人敢管我，就只能让他来管了。”

“那郡主此行去安勒，当真一个相中的皇子都没有？”

提起这个，莉莉的语气都变得不一样了，拖着嗓音:“别提了～本来想着安勒暂时还需要我，不会太亏待了，嫁过去就嫁过去吧，谁知道那几个皇子一个个黑得像煤炭。”

道林捂着嘴憋笑。

“安勒实在太偏南，想必也是没办法的事。

“世子呢？他觉得那几个皇子怎么样？”

还没等莉莉回答，噜咻就结完账回来了，手里拎着郡主买的胭脂。

“好了郡主。”

“结完账了？那我们走吧。”说着拍拍手转过身来对道林说，“带个路吧大人。”

道林点点头。

在他后面，噜咻突然拉住莉莉。

“郡主，”他低声附在莉莉耳边，“他有没有问你什么？”

莉莉有点懵:“没有啊。”

噜咻皱着眉:“黑桃护法这个人心机颇深，别看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深不可测。如果他要问你什么，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什么都别信。”

“……噢。我知道了。”

即使在前面带路，道林也能感觉到，后面那两个人刻意走得很慢。

他知道以珏郡主金枝玉叶，从小便娇生惯养，心思单纯，但南恒王世子不同。

身为郡王世子，噜咻这些年可没少在朝中办事，对各官也都有了解。他心思没有那么深，但也不容小觑。

道林没怎么想，自顾自走回了马车。

反正人又跑不了，走慢点就走慢点吧。

毕竟接的是郡主，不能在马车上跟人家说话，菲洛早早就下来迎接了。

先到一步是是道林。他看见菲洛先是一笑，把教皇令递给对方:“等急了没？”

菲洛神色淡淡的:“怎么去这么长时间？”

道林自知拖延，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耳朵，嗓音都放低了:“挑了会胭脂。抱歉啊，让你等久了，这外面挺冷的吧？”

“……我也没下来多久。”

莉莉和噜咻没晚他多长时间就到了。

菲洛只是个新生，没见过以珏郡主和南恒王世子。看见他们，她第一反应是行礼:“小女菲洛，见过郡主。”

莉莉回礼。

道林一眼就看出来菲洛不认识噜咻，当即弯腰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南恒王世子。”

菲洛明显惊了一下，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补了噜咻的礼:“见过世子。”

噜咻也回了礼。

“行了各位，”道林抱着手站在一边，“既然都汇合了，郡主和世子就别在这受冻了。送亲队伍呢？”

噜咻:“他们把郡主送到这就先行离开了。”

道林:“？？？”

他头上瞬间六个点划过……（划掉）

“还真是……”道林扶着额欲哭无泪，“冕下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啊。

“那现在怎么办，你们和我们一起去万妖渊吗？

“护送郡主和世子的队伍可不能太小啊……

“万妖渊那边可等不得，不少人命在他们渊主手上呢。”

道林本打算分一支队伍跟着他们回去，结果送亲队伍全走了，就他分的那支护送郡主根本不够。

万一郡主出了什么事他是要掉脑袋的。

但又不能让他们俩跟着去万妖渊受罪，送他们回去吧又太浪费时间。

看来要委屈小皇子一下了……道林心道。

菲洛就在边上看着，忽然说:“让护送队伍都去送郡主吧，把我姐姐也带上。”

道林垂眸笑了一下:“你姐姐可不能走啊。她得看着小皇子。

“就这么办吧。除了红叶姑娘以为，护送队伍所有人都护送郡主和世子回天沅。”

听到这句话，噜咻下意识反对:“这怎么行？大护法乃是……”

道林打断了他:“放心。保护他们三个，我一个人足矣。

“别在这冻着了，马车上备了毯子和点心，冕下还等着你们回去呢。你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就这一个脑袋。”

护送大护法出了问题你也得掉脑袋……噜咻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过，道林都如此让步了，他也不好再推脱，最后只说:“既如此，多谢大人和姑娘。日后若有需要，噜咻定鼎力相助。”

四人面对面再次行了礼，道林便下达指令，护送队伍全体返回护送郡主和世子回天沅。

——

马车上，包括马修在内，四个人面面相觑。

道林依旧笑眯眯地:“委屈各位了。他们人太多，所以我只留了这一辆马车。”

菲洛则是握住红叶的手:“三皇子需要人照顾，委屈你了阿姐。”

红叶摇摇头:“没什么，反正我都得看着你。”

道林:“红叶姑娘莫怪。此行若顺利，不光是菲洛，教皇也一定会嘉奖姑娘。”

红叶却说:“大人不必多言了。就算是为了妹妹，我也会留下来。”

道林只是笑笑。

“但我还是想问。”红叶说，“你一个人真的保护得了我们三个吗？

“若再遇到危险，还让菲洛和你一起应敌吗？

“大护法也是天沅重臣，TA的护送队伍这么简陋真的好吗？

“到了万妖渊还有救走凌队长和邹大小姐，你真的有信心吗？”

“……”这几个问题给道林都哑住了。

他只是一脸淡定地笑着，好像红叶所言在他眼里都不足为惧:“姑娘放心。

“据我所知，目前朝中想要菲洛性命的人不少，但真正会动手的，只有四长老一人。但他行事稳妥不会惹出祸端，所以如果他要除掉菲洛，只会在我们回天沅的路上，而不是现在。

“家姐此时大概已经到万妖渊了。有她托着，再加上上次在鄯州损耗不少，白临渊不会轻易生事。

“至于上次袭击我们的那伙人……”

道林叹了一声:“是我的仇家。不过那次失手了，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来。所以两位姑娘，还请放心。”

他说的有理有据，红叶也不好多说。

就听他的吧。

“不过……师父，”菲洛忽然叫了道林一声，“你把队伍都给郡主了，谁去赶车？”

“……”

“……”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道林边干笑边往外走:“我去我去。”走到门口却突然回过头，“小殿下，一起不？”

红叶怀里的三皇子听到道林叫他猛地坐起来:“好！”

于是道林带着他去赶车了。

离开了红叶和菲洛的视线，马修小殿下原本傻憨憨的表情瞬间变了。

“你还真是懒得跟我装啊。”道林悠悠说着上了马车。

马修回头看了一眼。

他旁边的道林却说:“别想了，这马车特制的，隔音。”

马修便懒得装了:“你故意的吧？”

道林一脸无辜:“我也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委屈殿下了。

“我会武功，那个叫菲洛的小姑娘看样子也不需要人保护，到头来需要保护的就红叶姑娘一个人。算盘打得这么响还能被你说得有理有据，佩服。”

“我呢，认识你这么长时间，自问没求过你什么。”道林突然放低声音，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帮我保护好菲洛。我也不能保证到了万妖渊还能陪着她。

“这次算我求你。”

马修睨了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长:“你对这个新生就这么伤心？”

道林压根没瞅他:“还好意思说我。可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人家姐姐什么心思，这一趟都出手多少回了。”

对于他的这句调侃，马修没做什么回应。他目光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泯天七剑，是挺不简单。”

泯天七剑，中原四秘术之一的泯天七星剑法，早已失传的究极剑法。

道林上一次见到有人用这套剑法，还是在他幼年时期。

那时他被凌初陌抱着蜷缩在角落，只能看见一个身影站在面前。手起刀落，原本想取他们性命的那些人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拿着剑的那位女子，是他和凌初陌毕生的恩人。

『正文结束』

辛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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