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尔身在同红尘（22）

“大弦嘈嘈如急雨。”

“小弦切切如私语、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

“大珠小珠落玉盘、落玉盘～”

“……”

戏子在台上唱完最后一首，步伐轻盈地往前移了两步，对着台下的看客鞠了一躬。

看客们纷纷鼓掌叫好。

道林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就没鼓掌，倒是坐在对面的菲洛礼貌性地鼓了几声。

“小洛，”他嗑着瓜子叫了菲洛一声，“你觉得唱得怎么样？”

菲洛闻声回头:“不错。”

“比起林子绾呢？”

“各有千秋。虽然我更喜欢绾绾姐的，但这位的同样很好。”

道林表示认同地点点头。

他又问:“出来这么久，想家没？”

菲洛答:“偶尔会。”

“辛苦了。”

菲洛反问:“那你呢？”

“我？”道林低笑了一声，“我四海为家。”

菲洛刚想追问，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突然朝他们走来，说话客客气气地:“二位客官。”

二人一齐看向她，妇人陪着笑说:“抱歉打扰一下，我是这的老板娘，我姓金。”

道林神色淡淡的:“有事？”

“噢，有点小事。”说起这个，金老板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两场戏演完我们本来安排的是《花零兮》，但那两个戏子在来的路上出了意外都受了不小的伤，肯定是不能上场了……您看我们云桂阁这些年生意做的也不小，这要是把客人们的戏耽搁了，我们也不好解释啊。”

二人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菲洛也没打算听她绕弯子:“您想让我二人去演这场戏？”

金老板见这是个痛快人，忙应了:“对对对。我看二位气宇不凡，定是习武之人。若二位肯帮这个忙，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菲洛说:“抱歉，我们……”

道林打断了她:“这戏讲的什么，说来听听？”

菲洛:“？”

她看向道林的眼神带着疑惑，就像是在问:你要答应？

道林回之则是他一如既往的痞笑:放眼整个云桂阁，还有比我们更适合的人选吗？

菲洛:……

他俩搁那眼神交流，金老板在旁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这《花零兮》啊讲的是叶随与女扮男装的温钰比武相识，后来相爱，最后叶随出征温钰领兵守城死在叶随怀中的故事。这两位须眉和巾帼英雄简直就是为二位量身定做的呀。”

“……”

道林含笑看着菲洛。

菲洛板着脸纠结了半天。

她其实是挺想帮金老板的，但是也的确对自己没信心。

道林也能看出她的为难。

“不想演我们就不演，你不用勉强。”

“……”

菲洛深吸了口气。

“我演。”

“……”

道林再一次笑了:“好。我们演。”

金老板笑得比他俩还开心:“多谢二位客官！事不宜迟咱现在就去练吧。”

菲洛和道林都是星学院的高材生，记东西快，学得也快，一个时辰出头就搞定了。

见到二人的装扮时，金老板也惊呆了:我眼光也太好了吧！

排练过程中，道林偶然瞥见菲洛排练时的样子。

即使是举手之劳，她也跟着师傅认认真真地学着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似乎对她而言，她想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尽善尽美。

可她并不觉得很累。恰好相反，她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道林看着她，走了两秒的神。

师傅叫了他一声:“公子？”

道林回过神来。

“怎么了？”

“没事。继续吧。”

这场戏分三幕，分别为相识、相爱、死别，二人也因此要换三套衣服。

道林这套以天青色为主，穿上就像一朝回到解放前，变成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少侠。

菲洛这套以月白色为主。金老板起初还担心她的红发会不搭这件衣服，没想到颜色的碰撞加上菲洛本身的肤色白净，竟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上场之前，道林又问了菲洛一次:“最后那个，真的可以吗？”

戏的最后，温钰死在叶随怀里，二人以吻落幕。

道林担心的就是这个。本来也想着要不要假装一下蒙混过关，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确也不方便。怕菲洛有顾虑，他来来回回问过好几次。

这次菲洛给的答案依旧和前几次一样:“没关系。”

“确定了？”

“嗯。”

“……”

金老板见他俩磨磨蹭蹭还犹豫，看样子是想反悔，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催:“诶诶诶二位，该上场了。”

“……”

道林看向菲洛。

菲洛的脸色意外的淡定，甚至没有要上台表演的紧张。

她的从容让道林的担心也少了几分。

时辰到，该上场了。

……

幕布被拉开，道林扮演的叶随单手持剑，身材颀长，意气风发地站在戏台中央。

“还有谁要与我叶随一战？”

无人应答。

叶随面上光芒万丈，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光芒。

他放声笑着。

而这时，一个淡淡的声音突然出现，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来。”

菲洛扮演的温钰同样单手持剑，慢慢走向他，对他拱手行礼:“邀月阁弟子温钰，前来挑战叶大侠。”

叶随上下打量了一番温钰，倒是觉得奇怪:“少侠。你骨头这么小，当真适合习武？”

温钰冷冷地回答:“未尝不可。”

叶随觉得好笑。见这少年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决定要好好教育他一次。

“行，那来吧。”

二人面对面站定，互相拱手行礼，最后，拔出了剑。

叶随先发制人，第一剑便势头极猛。但温钰并没有接，而是选择右挫一步，剑在对方的剑上若有似无地划过，这般化解了他的剑意。

叶随也没慌，迅速调整使出了第二剑。这次温钰没躲。

他接住剑时没用太大力，用的是巧劲。紧接着后退一步，脚尖用力带动身体向前。叶随先是被他破了剑，又慌乱地接住了她的剑。

这时，叶随已经反应过来:轻敌了。

他马上改变策略，不再使用原本的剑法，改用更为快速、敏捷的剑法。

二人这次倒是变得你来我往，在戏台上打得热火朝天。

叶随每使出一剑，都能感觉到对方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化解他的剑意。

不过论力量，对方还是不如他。

到最后，叶随再次出剑被温钰接住，这次他很快反应，用力横着一劈，竟把对方的头发劈散了！

“！”

温钰忙转过身去，语气里带着恼怒:“你做什么？！”

叶随都蒙了:“温少侠，你这是何意啊？”

温钰转过身来，气冲冲地指着自己的头:“比剑就比剑，为何要碰我头发？”

叶随愣愣地看了她一会:“温少侠，其实你长得……挺秀气的啊。”

他再仔细一瞅:“……诶等等，你好像……”

“……”

“你好像没有喉结啊！”

“………………”

“你是个姑娘啊？！”

温钰气得脸都红了:“姑娘怎么了，姑娘不能找你比剑吗？”

叶随哑住了。

温钰被他气的不轻，扭头就走，就剩叶随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长得挺好看的啊，为什么怕别人知道？”

……

幕布逐渐落下，第一幕结束。

幕布再次打开，这次，叶随和温钰一起出现在戏台上。

叶随这次穿了件月白广袖的外衣，不再像开头那般洋洋得意，到显得温顺了不少。

“阿钰！阿钰！”

叶随挥着手，笑着喊温钰。

温钰像是无奈之下出来见他:“你怎么又来了？”

温钰穿了身绛紫色的衣服，她看上去到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笑得次数，比以前多了很多。

叶随笑着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个通体皎白的流苏。

“我看见觉得你会喜欢，就拿来给你啦。”

温钰无奈叹了口气，却觉得也挺开心的:“多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啊。”

温钰笑了笑，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他:“擢选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叶随没有犹豫:“想好了。我要当大将军，保家卫国。”

“等我功成名就那天，就来娶你，你做我的夫人，好不好？”

“……”

温钰看着他。热泪盈眶。

她笑了。

“好。”

叶随也笑了。

第二幕在他们的相拥下结束。

第三幕开始，叶随拉着温钰的手。

叶随的第三套衣服是战甲，威风凛凛。此时的他已经成为了大将军。

温钰的第三套衣服是道林送的那件红衣。不是原来没衣服，是金老板觉得，没有哪件衣服比这件更加适合演这场戏的菲洛。

“阿随，”温钰眸中带着不舍，“一定要平安回来。”

叶随温柔地垂着眼，低头在她额头上轻吻:“我会的。等我。”

可就在叶随出征后不久，画外音响起:“我们中计了！东夷与匈奴早已联盟，现在东夷已经朝我们打过来了！！！”

“这该怎么办？叶将军出征迎战匈奴，几位将军皆在边疆，如今谁还能带兵守城？！”

“快看！是夫人！是将军夫人！！”

“对啊！夫人是邀月阁出身，凭实力也能当将军！”

一片混乱之中，温钰独自一人站在戏台中央，将自己盘起的头发拆开，又扎回高马尾。

温钰的造型基本上都是高马尾，并不是菲洛的双马尾，在第三幕成为将军夫人之后盘发比较多。

她长舒一口气，目光逐渐变得坚毅。随后，猛地拔出手中的剑！

“叶家将听令！”

“各位将士！如今将军在外出征，身为将军的将士，我们是否应当替将军守好我们的城池！”

“我是将军的夫人，将军不在，我有责任替他守住他的城！”

“诸位将士，随我出征！”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喊出了她的坚韧血性。

她本就该是这般英气逼人。

可她也甘愿做叶随的夫人，叶随也从未要求她端庄得体。

温钰握紧手中的剑，上阵杀敌。

戏台的左侧，温钰拼死抵抗，和叶家将一起誓死守城；

戏台的右侧，叶随大将军在抗击匈奴的一线，接到了一封急信:

叶随抓着信的手都在抖。

“阿钰……”

“辛苦了……”

他抬起头，目光只有短暂的柔情，这一刻，依旧是那样的冰冷。

举起剑，再一次上了战场。

“阿钰，撑住，等我，我定会回去见你。”

“将士们！我们加把劲，把这帮匈奴赶出去！！！”

“……”

幕布再一次落下，故事到了结局。

再次打开时，只见温钰浑身是血地站在原地，胸口中了一把箭。

四周的声音都在喊:“我们成功了！我们守住城了！！！”

在所有人的欢呼雀跃中，温钰淡淡地笑了一下，咬牙用力拔出胸口的箭。

随后，向后倒去。

“阿钰！！！”

叶随飞奔过来接住她，脸上的慌乱一览无遗。

“阿钰，你怎么样……”叶随说着，看见了温钰胸口的伤，顿时愣住了。

“我们去医馆……”他说着要带温钰走却被对方拉住。

“没用的。”

她说完，叶随仿佛天塌了一般。

温钰却笑了笑，伸手抚上他的脸:“打赢了吗？”

叶随点着头，握住她的手:“打赢了。”

温钰能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泪光。

“我相信，我的将军一定能打胜仗。”

“我也相信，我的夫君定会回来见我。”

叶随紧紧抱着她:“抱歉……我回来晚了……”

温钰摇了摇头，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你保卫了国家，是我们所有人的英雄。”

“可我……没能保护好你啊……”

叶随是真的哭了。

他身为一国之大将军，保得住国家百姓，却保不住自己的夫人。

“阿随。”温钰看着他，“你是最好的夫君，也是最好的将军。”

“能嫁给你，我此生无憾了。”

“……”

叶随抱着她，在她生死交接之际，低头吻她。

温钰死了。死在叶随的怀里，死在他的吻中，死在他赤诚的爱里。

幕布落下，《花零兮》这场戏结束。

台下的看客大多数都哭红了眼，为这动人的爱情感到唏嘘不已。

包括站在后台的金老板。

她实在是没想到，随便拉两个人来演的戏，竟如此动情。

其实这也说不上是一场戏，一句戏词都没唱，因为菲洛道林他俩不会。但以这种方式表现出来，依旧能惹人共情。

幕布落下后，看客看不见台上的情况，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幕布后面的两位主演，在这场戏结束后，也迟迟没有分开。

首先替道林澄清，他并没有要占菲洛便宜的意思。

两个没有任何功底的人能演得如此令人动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自己和这场戏的主人公共情了。特别是道林。

虽然不知道菲洛的想法，但他清楚自己喜欢菲洛，更清楚自己的身份与对方的身份。

菲洛也同样。在她的认知里，道林是护法，他的责任是保护教皇，这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职位。

所以到最后，入戏太深，他们谁都没能出戏，也没注意到戏已经结束了。

还是金老板先反应过来叫他们下台，一抬头就看见戏台上俩人还在那亲着，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金老板内心OS:不是吧不是吧，我眼光真这么好？不仅选到了好苗子还挑到了一对鸳鸯？

不过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在经过一番心里斗争后，她还是犹豫着出了声:“……咳咳。那个……二位，戏演完了。”

“……”

画面仿佛静止了。

听到她的声音，菲洛和道林双双愣在原地。

下一秒，二人睁开眼，对视的那一瞬间就像触了电一样，菲洛发誓自己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

道林手还维持着那个动作，怀里却已经空了。他尴尬地舔了舔嘴唇，起身离开。

……

菲洛一路跑到门口，直到感受到凉风袭来，她才找回了一点理智。

她刚刚都干了什么。

她和她师父XX……了？

大概是疯了……

“……菲洛，冷静点。”

菲洛拆开高马尾，打算扎回平时的双马尾，突然背后一阵暖意，自己被披上了一件斗篷。

……看见那件斗篷，菲洛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开始怦怦跳。

道林站在她身旁，看上去也有点不自在。他伸出手，把两袋银子递给菲洛。

“我俩的工钱，还有老板娘赔你的衣服钱。衣服其实损伤不大，回去我帮你洗洗。”

“……”菲洛只是点了点头。

二人之间又陷入了一中微妙的静默。

还是道林率先打破的:“抱歉啊。”

菲洛愣了愣:“什么？”

“最后那场……我可能有点没出戏。”

“……”

菲洛低着头，淡淡地说:“其实我也是。”

这次愣住地换成了道林。

他看着菲洛。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以为是单向付出的那件事，似乎并不是想的那样。

而是期盼的那样。

不过菲洛也没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我想回去换件衣服。”

闻言，道林笑了笑:“好。都听你的。”

『正文结束』

真的很好奇菲洛扎高马尾什么样……

开头出自白居易《琵琶行》

对于这章怎么说呢，可以算是他俩感情戏的一个比较正式的起点。因为菲洛她是一个在这方面比较迟钝的人，所以需要一个契机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与感情。叶随和温钰的悲情故事其实就是很好的契机。

另外提醒一下:虽然名字是叶随和温钰，但在那上面表演的人是道林和菲洛啊( ͡° ͜ʖ ͡°)✧

感谢感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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