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89.

我顿了一下。

正走在前方的吴心越并没有察觉，她用柔和轻缓的声线继续说道：

“……在北城会迎来由以塔的第一次的大量爆发，这种剧烈的能量波动是前所未有过的，极可能会带来不可预估的后果。鉴于此，我们制造了那场冰雹，以促进由以塔的部分提前释放。”

“不可预估的后果……过量的由以塔会造成什么呢？”

她带我来到了一间标本室，室内存放的奇形怪状的标本数不胜数。就在我问出声后，吴心越便侧过身来，她停在一罐浸泡着不明物体的溶液前——那差不多只有拳头大小，呈暗黑色。

“至少，假如它超过人体承受的极限，就会令躯体陷入萎缩、进而碳化、进而消退。这是留下的不多的样本。”

随着她的目光，我也仔细观察了下这依然难以分辨形貌的人体，又问道：

“由以塔会随着每次的天灾释放吗？那么这次地震也有么？”

“你能感觉到吗？”吴心越说，“一般而言，异能者会察觉到由以塔。”

我回想起闯进监|禁所那名那异能者曾经说过的话，随后看向她。

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我说道：“你好像……更明显。不是光线的差别，而是你和周围比，很明显。”

尤其是和从前的记忆相比，几乎没有什么会在视野中彰显着如此明晰的存在感。然而，我现在看到吴心越，就好像是察觉到一片黑色中如此显眼的白。分明她与周围相比，既不发光、也不灼热，可直觉还是在第一时间将她标记为了重点的关注对象。

吴心越笑了下：“这就是你察觉由以塔的方式。因为这个基地是隔绝外界由以塔波动的，所以你只能察觉到聚集人体中的它。在外面的时候，因为由以塔浓度的增加，或许你的这种察觉不会这么明显。”

我听着她的话，心中也陷入回忆与思索。

“……那么你们的组织，是什么名字？”

吴心越闻言却只是微微摇头。

“组织的名字只有成员可以知道哦。”

“你是成员，一直都是？”我又问。

吴心越再次抬起脚步，并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直接回答。

“你在怀疑什么？”她问，“和杨家的关系吗。”

这确实是我的疑惑。

如今看来，她不是寻常人、背靠的异能组织也是庞大的。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是杨氏父子的妻母……她真的是吗？还是有什么隐秘的谋划？

“好奇心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她的身影再次停下，我的视线也随之落到了那一排浸泡着仿佛是婴儿的透明容器之上，心下诧异。

那些“婴儿”存在着硕大的头部、以及极其不成比例的细小的躯干与四肢，有些正闭着双眼蜷缩着，还有的则是直勾勾地在盯着来者。

我很难不注意到它、或者它们的样貌。

“小庆真是个傻孩子，”吴心越笑着对我说，“以为自己能利用[川上富江]走入永生，却死在了你的手下。”

“他没死，”我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发紧，“他做了什么？”

吴心越伸手在容器上敲了下，一个“婴儿”便骤然睁开了双眼。它的这张脸与曾经或者的杨庆很是相似，但是在眼角下却多出了一颗泪痣。也就因为它，便已不容撼动地令另一张脸似真似幻般的也那里浮现。

“他做了很多努力，以为自己能赢过[川上富江]，”吴心越的目光幽幽地落在我身上，“可惜并没有成功。”

她说，这些容器中浸泡的融合体其实都是从杨父身上抽下来的血液，出于好心，她还给迫切想要返老还童的九条鹤夫使用了它（和一点别的东西）。而杨父则是注射了曾经杨庆留存的关于富江的溶剂。最后发现，无论怎样抑制，它们都在逐渐出现还原——最终向着[川上富江]的还原。从杨父到杨庆，仿佛是富江这颗种子在生长时一层层剥去的外壳，唯有她从不消失。

“真是奇迹一般的礼物啊。”

吴心越叹息道。

沉默了一会儿后，我开口道：“当初，让他们来找我的目的，也是为了富江吗？”

吴心越却说：“不。他们有自己的目的，而我更多，是为了你。”

我迎着她的视线，皱起了眉：“为什么？”

“事到如今，你应该清楚的。”

90.

“清楚了，”林诠说，“所以你们不仅围了城，你们的那什么‘神主’后天来了还要搞什么狗屁的降福仪式是吧。”

审讯室内，带着抑制环的圣狄萨教会人员吼道：“大胆！！！我是看你有潜能才——”

剩下的声音被伸出来的警棍吓回了嗓子眼。

一直在他身后看守的警察冷哼一声，收回手后斥道：“老实点！”

“你们搜捕[川上富江]的目的是什么？”林诠根据这群人提供的信息继续问道，“她不是你们教会的人？”

“……不是，”那人憋屈地答，“神主需要它作为祭品。”

林诠不动声色，又问：“那么你们确定已经抓到了所有的[川上富江]？”

“当然！都是神主的指示……”

“你们的基地在哪？”

圣狄萨人员闻言便发出冷笑：“哈，不自量力。”

他打量着林诠和她周围的警察，嘲讽道：“就凭你们，去找死吧。”

同事怒目圆睁正要开口被林诠拉住，她冷声说：“回答你的问题——假设你还想把这个抑制环摘下来的话。”

对方闻言，不得不咬牙切齿地答道：“除非教会内部的人，外人是走不进去的。”

“那么你会很愿意提供帮助了。”

那人目光阴沉，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喊道：“你们不是认识X？让她这个叛徒领着你们不正好吗？神主会尽数降下天罚——”

“shi？”林诠反问，“这又是谁？”

“你们抓我的时候，开车撞我的那个女人，”他咧着嘴，“你们不会还不知道吧。”

……

“吴心越，吴女士，”从审讯室出来，有警察长呼了一口气，“原来身份也不简单啊。”

林诠望着窗边的夜色，一时间没有说话。

“时间不多了，”同她一起的同事说，“圣狄萨所谓的降福不知还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因为地震，我们这边又发烧了不少人……我们需要做好准备，也需要帮助。”

“我会去汇报，”林诠听到同事道，“你们试着联系一下吴女士吧，从她之前的表现看，至少她没有敌意。”

没有敌意，但也不一定有多少善意。

林诠想。

联系到赵圆越狱，她更无法轻易放下警惕。

但正如她们所言。

时间不多了。

91.

夜幕下，在悄然矗立的西式古典建筑内，一阵幽长的钟声响起，伴随着通明的灯火，将浓重的夜色也荡开了些许。

圣狄萨就是在这时迎来了他们的神主。

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华服下身形并不如何高大，令人生畏的气势却毫不遮掩地从中散发。他最醒目的特点就是布满下半张脸的胡子，长度几乎触及膝盖，随着他一步步的走动在空气中摇摆出弧度。

“圣主，”在隆重的迎接仪式之后，有人上前禀报，“我等已将北城内全部的祭品准备完毕。”

神主表示赞许，又仿佛不经意般问道：“[川上富江]也已捕获完全？”

“是，”下首恭敬应道，“已全部放置在冷冻室。”

感受到神主具有压迫性的目光，他急忙解释：“[川上富江]369号应当在北城发生了变异，具有极具破坏力的攻击性。我们不得已，通过投毒才暂时性控制住了她们……低温冰冻能控制活动……”

神主的目光仍然带着审视，直至这位下属额间渗出了一层薄汗，他才开口道：“去冷冻室。”

冷冻室的位置里当初关置[川上富江]的地方不远，推开门后就是扑面而来的寒气，在几人高的大型冰块前，还有几位正在值守的异能人士。

神主挥了挥手，几人便依次退下。

他打量着冰块内层层堆积的[川上富江]，目光落在她带有光泽的年轻肌肤之上，神态晦暗不明。

同样的四十年光阴，凭什么她会如此幸运？

在还没成为圣狄萨的神主之前，他总以为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个，无论是在普通人的世界，还是在异能者的世界中，预知与操纵人心的异能力几乎令他无往而不利。而那时候的[川上富江]，则只存在于“杀不死的怪物”这种恐怖奇闻中。他们从未见过，但[川上富江]这类被查访出与他同期异能者的存在只会令他感到渴慕与痛恨。每当他看到自己爬满皱纹的皮肤，预感到自己将因异能力的亏损而提前迎来死亡时，这种感受就越发明显。

他绝不容许自己老去。

任何一个品尝过权力这杯美酒的人都会产生类似的想法。

后天会是由以塔的一次集中爆发，这是最好的一次机会。

他的眼睛会看到大多数旁人无法预估的未来，他知道那天是最容易获得由以塔的时机。那场暴动会让一切都动摇，在结束后也会让一切都更为坚定。

他将获得新的异能、新的生命。

这样想着，神主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而当他的目光流连过后，神主又开始不自觉地察觉到[川上富江]的吸引力。

也许，不必在那天全部用尽。

“将毒解开，”离开时，他吩咐道，“她必须是健康的无暇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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