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初时。”
“嗯?”
庞尊撑着膝,似乎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窈初时接下身上的披风罩在他身上,蹲在他面前静静地打了个结,遮住他背后破烂衣布下的伤痕。对他伸出手示意让他借力起来。
他难得这么乖,顺着她的力道重新坐上王座,脸上却满是颓废。
窈初时站在他身边,两人之间沉默无言。
雷霆轩外的雷电未曾停息,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房子里头住了什么人。它照旧撕裂无尽的黑,留下破碎的灵魂。光芒只在一瞬间照亮了庞尊的眼,不过短短一瞬,又再次陷入黑暗。
他不知道又要等多少黑暗才能见到闪过一时的光芒,它以短暂瞬间的光照亮了雷霆轩——这恢宏的建筑。凭借着这光,他看见了地上破碎的酒杯和隐藏在红毯里隐约闪过光芒的玻璃碴——那里微微凹陷下去了一点,是窈初时跪的地方。
可这闪光却刺伤了他待在黑暗里太久还来不及反应的眼睛,他抬手,在闪电再一次降临时从指缝中窥视到了她一片侧颜。
背部的刺痛越发强烈,一如他心底那种越想忽视却越发明显的不明情愫。庞尊深深吸了口气,妄图抑制住痛苦,可身体却仍然在以极其微小的幅度颤抖着。
当雷声携闪电再次落下,背部的伤开始猖獗地跟它们遥相呼应,是在嘲讽他偏执愚蠢,也是在警告他物极必反。
他只能生熬过去,只要一会儿就不会那么疼了,再忍一会儿就好……
可他确实高估了自己,即使咬紧牙关,闷哼还是从喉咙里顶了出来。他趴在长桌上,双臂围成一个圈把自己严丝合缝地包围住,但手上暴起的青筋还是泄露出了他极度的痛苦。
他沉默地等待着雷电的又一次降临,但当它真的到来时一只手却轻轻搭在他的背上,慢慢地顺着,如同母亲在安抚她的孩子。
“为何程门立,为何妆十里?为何切切笼中语,利禄将门闭……”
轻柔熟悉的谣曲在庞尊耳边浮动着,将他对背上疼痛的注意力转移过去,他虽然听不懂她在唱什么,身体却自然放松下来,随之困意渐渐包裹了他。
窈初时将仙力缓慢地注入庞尊的伤口,她的仙力来源于自然葬息、大地幽冥之灵,是最容易被吸收的——这也是为啥当年水王子非逮着她一个人抽灵的原因。或许可以稍稍缓解下他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庞尊身体的颤抖渐渐平缓下来,而窈初时也快被他吸的够呛,双腿都有点发软。
“窈初时……”
“嗯?”
庞尊迷糊沙哑的声音闷闷响起:
“你唱的……难听死了……”
“……”
窈初时抬起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白眼冲天飞。
神奇的是某爷嘴上说着难听但入睡的速度比谁都快,窈初时戳了戳他的脑袋,撇嘴。
雷霆轩外的雷电似乎也被安抚,雷声息止,闪电敛去。纵使仍旧不见光亮,却莫名多些温暖。
她静静趴在他身边看着他,她似乎从来没有跟他挨得这么近,纵使有……
也只是那次他对她的羞辱。
她小心地伸出手指,缓慢试探地触及他的发丝。
像……太像了……
他总让她觉得,一切都没有发生。让她觉得,她还活着。
如果她还活着……
——“光莹呢,光莹在哪?你把她怎么了……”
——“白微嫔?妾身已经将她绞死了,不知皇上可还满意?”
她笑着摇了摇头,还是眼下这般最好,她不用跟他争吵,就这样静静待着……
“真是老了,总想起过去的事……”
她自来这地界后便不敢伤心了,生前太过纠结世俗,落下头疼气虚的毛病倒比虚无缥缈的情啊爱啊的多跟了她几十年。本想着,天不让她轮回,就在这神仙宝地好好过罢,可谁又能想到……
终是不得消停,每每都被些杂事气的半死不活。如今看来,自己反倒“越活越回去”了。
看着他的脸,她反倒更确定了。
纵使再像,却不是。纵使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如此真实,她却不能仍说自己是“活”着的。
倒好,倒好……
庞尊就是庞尊,她知道了。他很骄傲也很脆弱,他比任何人都需要关心,他执迷于白光莹。而她执迷于……他。
她知道了,
她,早就应该放下过去了。
窈初时或许从来没有想到,有时候想明白只是一瞬间的事。不分时间场合地点,就静静看着他,一切早就有了答案。
所有的试探都在这一瞬间变为认定,所有的犹豫都在她看向他的一瞬间变为肯定。
所有的一切,明心确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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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宗你怎么才来?让我好等一阵!”
姚梦染拉着她的手把她往里迎,蹦蹦跳跳地好不开心。
“路上有事耽搁了,还望柒殿下恕罪——”
窈初时有模有样地给姚梦染作揖赔罪,引得东燎火精掀起一阵意问深长的笑声。火精群里不知道是哪个快嘴的突然喊了句:
“一拜天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姚梦染手里拿着虾壳笑骂道:“你们啊,不是好样的!竟拿主子也开涮了!”
窈初时撩起衣摆坐下,佯装无奈地靠着椅背叹息道:“哎呀,东燎是要翻天了,一个个鬼精灵得很。”
姚梦染推给她一盏清梨粥自然接话,“我是管不了它们了,等哪天自然有个比我厉害会说话的人来接手,我也就空荡荡无牵挂一身轻了!”
“这是什么话?让火燎耶听见了不得伤心了?”窈初时捏起青花白底的瓷勺子搅和着手里的粥,给火精们递了一个眼神示意让它们先退下去。
她拉住姚梦染拿着酒葫芦的手,轻声问她。
“跟火燎耶闹脾气啦?”
姚梦染抿着唇,抱着酒葫芦气鼓鼓地往桌上一趴。
“嗯……”
她戳了戳姚梦染皮球一样的腮帮子,欣慰道:“会生气就好~证明还有的救,还在乎他。对吗?”
“谁在乎了!什么香的臭的也沾……哼!”
窈初时摸摸她的发顶,露出老母亲的微笑。
“也许是误会呢?去问问他?在我们看来火燎耶不是那样沾花惹草的,怎么跟他共事这么多年你自己就犯怵了?”
姚梦染一屁股坐到床上往后一躺,仍然气气地在床榻上滚来滚去。活脱脱一只吃了酸果子的刺猬。
“我知道……也知道是那个仙子自己贴上来的,但我还是生气。”
姚梦染晃着两只脚,一向开开心心没烦恼的东燎二当家此刻,倒有些莫名郁闷。
“我气自己,不能帮上他……那个仙子是灵公主麾下的花仙,也许真的知道什么。他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人类身上了,更让我觉得……”
“自己很没用,跟他越来越远?”窈初时也往榻上一歪,端着碗边喝粥边瞄她。
“对……哎呀烦死了ヽ(‘⌒´メ)ノ!”
暴躁柒殿自己裹着被褥闷在小角落里,头上的火苗跳来跳去莫名有些搞笑。
窈初时歪头,端着碗闷头把粥喝完想了一会儿才慎重地说:
“这样的事……我倒不好插嘴了,只不过……常听别人说:至亲至疏,如果太亲近了,就该疏离了……”
“不如不去问,你过你的,以你俩这天炎地火再纠结估计仙境就炸了。那个仙子就算对火燎耶有意……”
她放下碗,挪到蚕蛹姚梦染旁边。
“以火燎耶那眼高于顶的审美,除了金王子的花裤衩,也就我们柒柒同学能引起他的注意了。那仙子估计入不了他的法眼,再闹显得我们跟啥似的,不如——”
“以静待动,静观其变。”
姚梦染把头探出来,顶着一个鸡窝头懵懵地问:“真的?”
“真的!……对了,我再向你确定一件事。”窈初时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个“1”,十分庄重。
“嗯?你说叭!”
窈初时看着她的眼睛,将唇轻启:
“梦染,你喜欢他吗?”
姚梦染的脸“腾”地一红,却像个英勇就义地勇士一样用力点了点头。
“嗯!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窈初时看着眼前无比坚定的少女,虽然替她高兴却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好,这就够了……”
姚梦染拉住她的手反问道:“那你呢?阿初?你喜欢庞尊吗?”
窈初时突然语塞,外面的天色渐渐沉下来,夜是在水中逐渐晕染的墨,灼空城外已点起启明灯。盏盏如豆,暖橘色的光穿过画着祝融祭火砂纸,落在她脸上。
什么是灯下看美人,姚梦染今夜算是知道了。
她的眼神淡淡落在窗外挂着的的八角灯上,朦胧的光给她苍白的脸罩上了一分暖色,越发衬得点漆般的墨瞳闪烁成粼粼波光,秋水要揉碎了三分盈在眼底。
良久,她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于我……不仅仅是喜字可代……”
姚梦染看的痴了,古世上若真的有神妃仙子,估计不过眼前人罢了。
“那,你爱他?”
窈初时愣了下,终年因病常蹙的柳眉又紧了几分,眸中神色似被石子惊扰的水波有些凌乱躲闪。眉眼相映,可谓是“借得氤氲青山黛,偷得惊鸿拂晓色。”
“我……”
“是爱?是爱!对吧!对吧!”
姚梦染倒有些嫉妒庞尊,她听说再有半月阿初就要成婚了,定是跟庞尊那个榆木脑袋!倒是让他捡了便宜!比天大的便宜!
窈初时看着窗外那盏宫灯,最终收回了目光,浅笑安然。
“嗯。”
姚梦染笑开了花,手也不安分地突袭她背后的痒处。
“哎呦哎呦,我就知道!你不爱他还能爱谁去啊~我的老祖宗——”
窈初时冷不丁被她突袭又羞又惊,老脸一红。直拍她不安分的爪子。
“哎!你再闹,我就恼了!”
“那我就去找人来哄你,找谁好呢~我看西北角的那位雷电尊者就不错……”
“姚梦染!你嘴没个把门的!我——”
“哈哈哈哈哈,恼羞成怒~这小媳妇模样我得叫庞尊来看看~”
“你!唉……你啊……”
……
“阿初。”
姚梦染枕在窈初时腿上,惬意地享受着地府首席按摩师的头部护理。等天亮了,她还得忙活东燎一推破事去。“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不过如此,这简直就是姚梦染仙生的巅峰时刻。
“嗯?”
她拉住了她的手,杏眼炯炯看着她。
“我家阿初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吃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窈初时愣了下,继而反握住她的手。
“嗯,咱们都好好的。仙境里所有仙子都要好好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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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的更新——
没有别的借口了,就是忙+懒😂😂😂😂
周末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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