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
晴朗的夜空中,一轮明月正高悬在天穹之上,用清冷而皎洁的光辉,映照着秋天的三台阁岛。
在这满月之夜,空中的繁星,已大抵难觅踪迹。
但不知为何,离月亮不远的地方,一颗小星却凭着比平常耀眼数倍的光芒,从缕缕月光与朵朵薄云之中顽强地探出头来,并用晶莹而殷切的目光,好奇地窥视着三台阁岛上,那些尚未入眠的人们。
白天人声鼎沸的演武场,早已变得寂静无比。但演武场的擂台中央,一张不薄不厚的棉被,一条松软舒适的毛毯,与一堆熊熊燃烧,噼啪作响的篝火,却为这冷清的秋夜,增添了不少暖意。
篝火旁边,精疲力竭的虹猫依旧在自顾自地呼呼大睡,甚至连翻个身都懒得去翻——也多亏如此,蓝兔抹在他脸上的伤药才没有被蹭得到处都是——虹猫身边,没有入睡的蓝兔则一边借着火光,缝补着虹猫无比珍爱,却因将近一年未穿而显得有些破旧的那袭白衣,一边面带笑意地,望着自己最爱,也最爱自己的那个盖世英雄。
叮当和秋月都曾向蓝兔提议,可以让虹猫回到三台客栈再睡,她也免得为了提防歹人趁机下手,整晚都不得安眠。
但念在虹猫日日辛勤练武,无暇休息,今天更是为了击败箭心,几乎耗尽内力,又考虑到演武场擂台乃是三台阁岛仙气结界最强之处,虹猫的伤在此,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蓝兔觉得在这擂台上陪虹猫缝一晚的衣服,看一晚的星星,或许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蓝兔,你,你全想起来了吗?太,太好了……”
虹猫有些不合时宜的梦话,让蓝兔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忧虑,穿针引线的速度,也在不知不觉间,稍稍变慢了一些。
“可是,我,我还能恢复,恢复更多的记忆吗?……”
对于这个问题,此刻的她,还不敢给出太过肯定的答复。
“对不起,”蓝兔在虹猫的耳边,不由自主地轻声说道,
“你往日的千百般恩情,我,我即使在取得净元珠后,也可能只能记起,如此微不足道的一点……”
但很快,笑容便回到了蓝兔的脸上——毕竟,在这大功告成之夜,所有的悲伤,都注定是转瞬即逝的。
“不过,虹猫,你放心,即使我全部的回忆,都注定会在去年的那个夏天,消失得只剩下几个片段;即使失忆后的我,还显得如此忘恩负义,不知好歹,”说到这里,她不禁有些羞愧地稍稍低下了头。
“但光是这一年中的点点滴滴,也早就足以让我这颗寒冰般的心,再次,变得属于你了呀。”
蓝兔微笑着握住虹猫的手,满怀深情地说道。
一阵如泣如诉的秋风吹过听风峡谷的梧桐树林,为春晖潭边那间覆满落叶的破旧茅屋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茅屋外面,两个时辰之前还烧得正欢的一堆柴火,现在只剩下七八个忽明忽暗的火星和一团若有若无的火苗。
在秋风的吹拂下,这柴火仅有的余晖很快便化作了几缕黑烟,没有了火焰的守护,柴堆上方那锅原本鲜香四溢,但自从被小狸拎来后就再也无人品味的炖菜,也很快便在秋风之中,彻底凉了下来。
不过,与茅屋内不绝如缕的呜咽和四处乱涌的寒气相比,茅屋外的一切肃杀之景,都宛若小巫见了大巫。
梧桐林中,身着黑衣的马三娘是这萧瑟的春晖潭边,唯一的面带笑容之人。
此时此刻,屏息凝神的她正躲藏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寒天口中那断断续续,含混不清的哭诉——自从那个令人心碎的夏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把自己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一角,在任何人面前如此细腻,如此不加保留地展现出来。
她听说,寒天的母亲,是在一个雨过天晴的日子染上重疾,一病不起的。
寒天记得,那天早上,妈妈兴奋地告诉他,暴涨的河水,肯定会从后山的森林中,冲过来不少被暴风刮倒的,足以替换屋顶上那几根坏梁的木材,对于根本没有办法将大块的木材从遥远的后山一路运回家的寒天母子来说,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当天下午,妈妈回到家时,却是无精打采,两手空空,走路颤颤巍巍,整个人咳嗽个不停——原来,为了从激流中拽来最合适的那根圆木,寒天的娘稍有不慎,便跌入了湍急的河流之中,虽然因渔人搭救而暂时得以死里逃生,但呛了好几口浑浊河水的娘,却从此便染上了不治之症……
她听说,寒天的母亲直至今日,也无法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坟墓。娘离开后的日子里,为了给娘购置一口像样的棺材,幼小的寒天曾几乎不择手段地四处攒钱。
可最终,那张为斗兽场连续进行二十天生死搏斗——包括娘出殡的那天,据斗兽场老板说,这是为了防止他借故逃跑后便一去不回——的包身契约换来的,却是四个抬棺的醉汉“我们四人刚刚下船,一股诡异的潮水就突然掀翻了小船,并裹挟着你娘的棺材,沿着旁边的大河逆流到了远方的深林之中。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你娘的棺材便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番只能用来糊弄小孩的鬼话。(注:此处设定,椰果岛民的祖先是从周边的大陆迁移到岛上的,故椰果岛民有将棺材运回大陆上的祖坟埋葬的习俗)
“娘,我记得……记得当天早上,我还,还,还对您说……凤凰,凤凰岛的凤凰大,大典马,马上,马上就结束了……要,要,要您找完木材早,早点回家陪,陪我看真正的凤凰去……我,我为什么只想着玩……为什么,为什么不懂得帮,帮您一起去寻找木材……为,为什么不能在,在您最需要的时候保护您,为什么……”
“真正的凤凰?”躲在一旁的马三娘不禁冷笑了几声——凭她这几年来,追寻各路神兽踪迹的痴迷程度,凤凰岛有真凤降临的消息绝对逃不过她的耳朵。
显然,那年的“真凤”,肯定是又一个像小小黑一样四处招摇撞骗,混吃混喝的货色。
“不过嘛,”马三娘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道,“你这假凤凰,倒着实是为我捉住真凤的行动做了一份贡献。
‘凤凰’降临之后很快一病不起?棺材至今下落不明?这可是我又一个‘打动’人心的悲情故事,可遇而不可求的素材呀……”
当然,如此全神贯注地筹划着另一个阴谋的马三娘完全没有注意到,“悲情故事”四个字的话音刚落,那颗无比明亮的小星,突然猛烈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欲言又止一样。
随后,晴朗的夜空中,悄无声息地划过了,一颗泪滴般的流星。
虹猫是被葱花与米粥的香气与人群欢欣的吵闹唤醒的。
他伸了个懒腰,睡眼朦胧地环视四周,发现蓝兔和叮当已经在演武场的擂台上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灶台。
灶台之上,掺着星星点点葱花的蛋液正像一条金黄色的绸带一般,从空中“刺啦”一声落入滋滋冒油的锅里,为“疑是银河落九天”作出了一种虽然色调不同,却更加鲜香美味的诠释;灶台旁边,一大坛白米瘦肉粥和数十盘炒好的葱花鸡蛋散发出的诱人气味,竟令休赛日的演武场中排起了一条不长不短的队伍——当然,忙着做饭的蓝兔,帮着打下手的叮当与正在将一碟碟美食递到众人手中的小狸,似乎早已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达成了颇为默契的共识。
“给,你的早餐!”
“石烈,你的早餐!”
“疾风馆主,您和公子的早餐!”
“小狸哥哥,虹猫哥哥昨天使出的绝招,是不是就是我一个月前看到的‘十重风火轮’(《采药炼丹》章尾)呀?”疾风武馆的小儿子一边吃,一边不忘问道。
“你议论别人家的长短之前,至少得把话听清楚吧。什么‘模仿哪吒’,什么‘风火轮’,虹猫练习的,分明是‘第十重火舞旋风’呀!”
“飞鹰馆主,您的早餐!”
“红玉,这是你的!”
“门主,您也来了?”从小狸仅呼“门主”而未提门派的反常称谓,和说话时愈发恭恭敬敬的语气,虹猫已经猜到,小狸口中的“门主”,十有八九指得是荧辉门主。
“蓝兔姑娘的饭菜,老夫焉有不尝之理?”
“好,您要是意犹未尽,只管来学生这里添菜!”虹猫偷偷笑了一下——看来,明天让小狸给寒天送饭时,他和蓝兔有必要额外给荧辉门主,备上一份束脩之礼了。
“虹猫,你醒了?来,我们已经把早饭做好了,趁热吃吧!”刚刚将一锅炒蛋装好盘的蓝兔见虹猫已经睡醒,连忙将热气腾腾的早餐端到他的身边。
“虹猫,昨天比武的伤,现在好些了吗?”蓝兔一边笑看虹猫将米粥和炒蛋狼吞虎咽地吃下肚去,一边关切地问道。
“虹猫!是虹猫!虹猫醒来了!”
“虹猫!蓝兔!恭喜你们!”
“虹猫!你太厉害了!”
“你是在哪里习得如此强大的绝招的?”
“恭喜!恭喜!”
“能请你到我们武馆,教教我们的徒弟吗?”
看见虹猫从擂台上缓缓站起身来,排队等候的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
当然,这数十句形形色色的话语中,被虹猫听见的,只有那最熟悉,最亲切,最温馨的一声慰问。
“我身上的伤,已经基本完全愈合。蓝兔,多谢了。”虹猫踢了踢腿,抖了抖胳膊,看了看全身上下敷着的伤药,对蓝兔开怀笑道,“不过,既然决赛是你我相争,胜负无关紧要,前些日子昼夜练功,也着实练得人精疲力竭,决赛之前,我仍打算继续休息几天。
毕竟,这美不胜收的三台阁岛,我虹猫是真真没有玩够呀!”虹猫说着,将最后的一口米粥满足地一饮而尽。
“要不,去海边的望乡崖?”蓝兔见做好的菜肴分给等候的人群已经稍有富余,一边牵起虹猫的手,一边指着远方的高山,兴奋地提议道。
“好,我们走?”
“走!”
说罢,二人便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在众人的祝贺与赞美声里,沿着演武场外铺满朝阳的,金光闪闪的小径,有说有笑地渐渐消失在了灿烂的晨光之中。
在东方初白时昏睡过去的寒天,是被一缕柔和而温暖的幽光,与一阵甜美中带着伤感的芬芳唤醒的。
他无意间张开右手,发现自己爱惜如命的珠链,竟不知何时从手中不翼而飞。
仍旧有些迷糊的他惊得忙从地上跳了起来,正欲四处寻找,却发现那散发着幽光的物体,正是不知何时从他的手中“飞”到灵台前的那串翠绿珠链。
“莫……莫非是我娘……我娘显灵了?”心怀七分疑虑,三分希冀的寒天快步走到灵台前。谁知,他颤抖着伸出的手刚刚碰到珠链,那翠绿珠链的上方,竟真真切切地浮现出一阵耀眼的金光,和一个憔悴的,痛苦的,饱受折磨的人影。
“寒天……寒天……我的儿呀……”
“娘!!!”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寒天“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小小的灵台前方——没错,那个憔悴的,痛苦的,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身影,“正是”他那慈祥的,苦难的,八年来一直令他魂牵梦萦的“母亲”!
“按这小子的模样,照猫画虎地随便捏个中年女人,便可轻而易举地蒙混过关。看来那‘寒天在药力之下,把蓝兔认作亲娘’(万花谷剧情)的传闻,倒是还真真不假。”
渐渐意识到寒天有多么好骗的马三娘不知不觉间,竟有些得意忘形,直到想起自己的九重功力已被风雨雷电四兽封印,只有保持全神贯注才能成功施展内力传声之法,她才颇不情愿地逼自己尽快冷静下来——毕竟,自己亲手导演的这出好戏,直到现在,才算是刚刚开始。
“寒天呀,八年以前,娘怕你和娘一样,不慎触怒邪灵,惹上杀身之祸。所以宁愿自己日日经受刀山火海,生不如死的煎熬,也只好一直向你隐瞒这残酷的带血真相。可现如今,娘若不暗中向你显灵,只怕,只怕离魂飞魄散,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茅屋中的气温,因寒天体内喷薄而出的寒气而急剧下降,须臾之间,地面上,草席上,灵台上,香炉上,都盖上了一层冰冷刺骨的寒霜。就连香炉中静静燃烧的三根清香,也在寒气的洗礼之中,变成了三根瑟瑟发抖的冰柱。
“这……这……究竟是何方妖兽,竟敢加害我娘!你……你……我寒天,我寒天就算是拼个身首异处,也要剥你的皮,挖你的心,将你这为非作歹的恶魔碎尸万段!!!!!!”
茅屋中震动山林的咆哮,惊得春晖潭中的水鸟扑啦啦地四散奔逃,就连久经沙场的马三娘,都因恍惚间看见了昔日教主嗜血发疯的模样而倍感胆战心惊,但很快,欣慰与狂喜,便盖过了这短暂的惶恐——她心中十分清楚,这摧枯拉朽的愤怒,即将成为帮她清除一切仇敌与拦路者的,最为锋利,最为忠诚的利剑。
“我的儿呀,你只知道,那凤凰神鸟,拥有艳绝百鸟之羽,降龙伏虎之力,长生不死之身。可你又何曾知晓,这一切的代价,是古往今来,多少无辜者的血肉之躯……”
“娘,娘,你……你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呀!”
“孩子,你不知道,这世间万物,命数或长或短,但终归有个尽头。若想拥有长生不老之身,唯一的办法,便是吸食其他生灵的魂魄精气,以此滋养自身……”
“这……这……这这……”
“你又不知,若是那野妖山鬼之辈,则光靠吸食飞禽走肉的灵气,倒也足以保全自身性命无忧,可那凤凰妖鸟,若想维持自己金如天日,红似朝霞的羽毛,和那呼风唤雨,排山倒海的神力,则必须年年吸食七个无辜百姓的精魂,方可使自己长生不老,而七年前,苦命的娘,恰恰,恰恰就成了那妖鸟的牺牲呀……”
“娘哇……我,我苦命的娘哇……”哭成泪人的寒天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问道,“这,这究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哇……娘哇……”
“不瞒你说,娘那天不慎落水之后,因为紧紧抱住了准备搬回来,修补咱家屋顶的那根圆木,所以未曾在河中呛到一口浑水,只是被湍急的河流,冲到了入海口边的沙滩上而已。顺利脱险的娘刚刚松了口气,突然看见那货真价实的凤凰已经离开了凤凰岛,正朝着距椰果岛不远的一片海域飞去。娘就想,娘的宝贝儿子心心念念地想看一看真正的凤凰,娘平时没少害他过穷苦日子,今天一定不能再让他失望,就赶紧坐上海岸边的一叶小舟,朝凤凰的方向拼命划了过去……”
“或许是精诚所至,娘的小船刚刚划到凤凰的下方,那凤凰的身上,忽然落下了最为美丽,最为光彩夺目的一根七色羽毛。娘想,我宝贝儿子要是收到这件礼物,一定会欣喜若狂,便赶紧一路追了上去。谁知,那狡猾的妖凤看见四下无人,便以“冒犯神兽,触碰天条”之罪为借口,活活吸干了娘体内全部的魂魄精气,还警告我,若将此事告诉别人,便让他们统统落得和娘一个下场。果不其然,失去了生命灵气,只拖着一副躯壳勉强回到家中的娘还未苟活二十日夜,便……便气若游丝,一睡……一睡不醒了
“这……这……岂有此理!!!”又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与一阵惶恐而嘈杂的惊叫过后,恰巧掠过茅屋窗外的十来只麻雀,被裹挟着幽怨与怒火的暴风骤雪纷纷冻成了冰雕。
在被迷幻香水麻醉了心智,又被空前的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寒天眼中,世间的一切飞鸟,仿佛都成了那“邪恶”凤凰的帮凶。
“或许是娘命不该绝,或许是我们寒家天生有着习武的血脉。娘体内的生命灵气,虽被那凤凰吸得十不存一,但在二十来天的休息,与七八天的沉睡之后,竟然在天地日月的滋养之下,奇迹般地自行恢复了二三成多。未曾想,那贪婪无度的凤凰不肯放过任何绝好的猎物,见娘体内的生命灵气,在被彻底吸干以后竟仍能再度滋生,它便在娘眼看就能重新苏醒之际,搅动大潮,将娘的棺椁裹挟而去,并将苦命的娘囚禁在它自己的巢穴之中,永生永世,做它长生不老的牺牲。事到如今,娘之所以能够向你显灵,就是因为娘的三魂七魄在日日夜夜的吞噬与吸食之下,已经开始止不住地四分五裂,飘散八方。
娘觉得,娘的灵魂……娘的灵魂,距离彻底……灰飞烟灭,万……万劫不复,恐怕……恐怕,也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说到这里,寒天“母亲”的影像,突然变得渺渺茫茫,飘忽不定。泪眼朦胧的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开双臂,向寒天挤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可还没等寒天把头扑进“母亲”的怀里,那个慈祥的,憔悴的,“受尽折磨”的女子便彻底化作了一缕青烟,并在寒天绝望的眼前,消逝得无影无踪。
“娘,你,你现在究竟被那妖鸟,关在……关在哪里呀……孩儿,孩儿,孩儿就算是拼上性命,也一定要救你出来。娘……你……你……你要是还在我身边,就……就求求你……告诉孩儿吧……娘……你倒是说话呀……说话呀……娘……”忽然,寒天的耳边,再次传来了一阵气若游丝的声音。
“狡兔尚有三窟,那凤凰妖鸟,足足有七十二巢,个个都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你若要入巢救娘,只怕也是自身难保。娘倒是依稀记得,七日之前,娘曾梦见一位紫面神人,说她已派遣次女下凡,定要斩除此妖,助世人脱离苦海。可此梦究竟是实是虚,是真是幻,为娘……为娘,也未曾知晓呀……”说罢,小小的茅屋,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蔚蓝的波涛一阵又一阵地拍打在望乡崖的崖壁之上,绽放成千万片金光闪闪的水花。
由于天气格外晴朗,日出时分还弥漫在海面上的薄雾已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消散得无影无踪,数十里外的大陆、蜿蜒曲折的海岸线、金黄的森林大地乃至远方绵延不绝的群山,也在这明媚的阳光之下,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两位游子的眼前。
“虹猫,你看!”蓝兔站起身来,遥指着西南方向一座格外高耸入云的山峰问道,“那,就是张家界的天子山吗?”
“应该就是了。”虹猫笑着答道,虽然他也不敢确定,究竟能否在这望乡崖上看到数百里外的张家界,但能为日渐浓郁的乡愁找到一个实在的,具体的,哪怕有些不太准确的寄托,终归是一件能让背井离乡的游子,心中颇感安慰之事。
“那曾属于我的玉蟾宫,就坐落在天子山脚下,是吗?”
“什么叫‘曾’属于你?”虹猫连忙大笑着纠正道,“赤胆忠心的紫兔姑娘们又不是天狼门的三郎,还会因为你失去了几重功力,忘掉些许事情,就篡了你的位不成?”
“确实,确实。”蓝兔虽然仍无法想起“紫兔姑娘”是谁,“三郎”又是谁,但依旧微笑着附和道。十来片金黄的落叶和两朵浅红色的小花,从两人的眼前翩翩飞过,起风了。
“等过几天在决赛上拿到净元珠,再回凤凰岛谢过师父师娘,咱们七侠兄弟,就立刻启程回家。”
虹猫随手运起一阵风力,让原本向着大海飘去的两朵小花轻轻飞落在自己的手中,“这一年来,一路上千难万苦,没少让大家受罪,到时候,至少不会再让你为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的差役,整天忙里忙外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红花轻轻别在蓝兔的耳旁。“不行,不行。”蓝兔连忙反驳道,“至少你来玉蟾宫时,你的饭菜,仍是由我亲自准备才好。其他的人,哪懂你的口味?”
“你对我的口味,真有这么了如指掌?”
“那是当然!”
“一年以来,难得见到你这般骄傲自满的神情。”虹猫说着,咯咯坏笑了几声,“不过说实话,我的口味,你确实还算比较了解——除了今天早上炒蛋里的葱花炒得稍微老了一点,前天晚上烧鱼的醋放得稍微少了几滴——哦对了,七天前烤鸡腿的火候也明显欠了一些,要我说,这烤鸡腿,总是要微微带点焦糊,方能吃得一个外焦里嫩,香气四溢……”
“别凭空污人清白了,那次的鸡腿,是我指导叮当烤的好不好。”
“教不严,师之过的道理,你没听说过吗?”
“少废话,专心赏景,行不行?”蓝兔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一边调皮地将头微微扭了过去,一边却也被虹猫逗得偷偷乐了起来。
一群海鸥咕咕叫着,从二人的身旁飞过,仿佛也饶有兴致地加入到了这小小的争吵之中。
“好,好,专心赏景。”虹猫说着,轻轻牵起蓝兔的手,并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大海对岸壮美的森林大地。
温暖的阳光穿过树林,柔和地洒在春晖潭上,为在晚间倍显萧瑟的春晖潭增添了一些暖意。
在阳光的沐浴下,有些寒冷的春晖潭水,渐渐泛起了金色的波光;满树黄叶已经落了三四成多的梧桐林,显得多了一分生气;一片秋草中残存的几处深绿与数朵野花,甚至能给暂时忽视周遭景物之人,带来一种局部的“春意盎然”之感;就连昨晚被寒天冻成冰块的十来只倒霉的麻雀,也在和煦的阳光之下渐渐解冻,并心有余悸地飞离了这不宜久留的是非之地。
破旧的茅屋之外,昨晚在秋风中熄灭的篝火已经重新燃起,篝火上架着的一锅炖菜,也在炽热火苗的鼓舞之下,渐渐地,渐渐地,重新冒起了混合着一丝迷幻香水味道的气泡。
“你是说,我娘,我娘她真的还活着?” 寒天一边大口吃着味道已明显不如昨晚的饭菜,一边满怀希望地问道。
“真的,相信我。”
“而且,击败凤凰所需的三件囚凤法宝,大侠近日已经取得两件,只需取得这三台阁的净元珠,就能除掉妖凤,救出我的母亲,让我们母子重逢?”
“所言不假。”马三娘一边说,一边将刚刚盛好的一大碗炖菜温柔地递到寒天手中。
“那,我得立刻去催虹猫蓝兔他们取得净元珠后速速启程回岛,以便赶在凤凰来岛之前,先将兄弟们尽快复原才是。”
“此策,恐怕绝非上策。”马三娘说着,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净元珠复原一人,灵力便会减弱一分,仅仅是让最初接触到它的虹猫与蓝兔恢复功力后,净元珠的法力就会衰退到只能在与凤凰的较量之中稍占上风。
若是再去用其恢复七侠之中变成婴儿的任何一人,净元珠中剩余的灵力虽仍能有延年益寿,增进修为之效,但绝无可能再去与那凤凰妖鸟抗衡。此外,七侠虽心地善良,但却极为固执己见,墨守陈规,坚信‘神兽一死,森林大地必有大灾大难’这老掉牙的无稽之谈。让他们认同这击败凤凰,救出受难苍生的计划,根本无异于天方夜谭。”
“可是,虹猫不止一次告诉过我,他这一年来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就是为了取回净元珠,复原变成婴儿的五侠。如今,这净元珠本就不属于我,我却要……”
“我懂,我懂。”马三娘的脸上露出了同情与钦佩的神情,“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江湖上的侠士,为人处世,本应如此。可惜,净元珠没了,五年后的三台阁大比还能再次赢来,但若是你娘的魂魄真在凤凰妖鸟的折磨下彻底消散,只恐怕……”马三娘说着,轻轻走到寒天身后,温柔地将手搭在了寒天的肩膀上。
“那……这……” 寒天的心中,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好吧,那我……我过一会,去求一下虹猫和蓝兔他们。”
“我说过了,没用的。” 马三娘说着,从眼角中挤出了几滴热泪。
“大侠,您,您这是……”
“没事,没事,只,只是……情之所至,身不由己。”
“情之所至,身不由己?” 话音未落,马三娘忽然紧紧抱住寒天,失声痛哭起来。
“想当年,我的儿子偶然之间,发现那传说中的风雨雷电四兽看似在保佑森林风调雨顺,实则也干着和那凤凰妖鸟一样吸食生气,荼毒百姓的勾当。为了解救那些受苦受难的魂灵,我可怜的儿子当即立誓,要斩除四兽,为民除害,未曾想却在功败垂成之际,被闻讯赶来的虹猫与蓝兔发现。一场恶战过后,不仅我的功力被那风雨雷电四兽封印了足足九成之多,我那可怜的儿子,更……更是命丧在那不由分说,就认定我母子为奸邪之辈的虹猫剑下……”
正如对虹猫来说,“都怪我一时胆怯,才未能救回蓝兔”的表演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假戏真做一样,对马三娘来说,因野心的破灭和阿木的逝去积攒起的痛苦与仇恨,也令这出哭戏轻而易举地达到了以假乱真的效果。
“那……师父说他后天,要带众弟子前来观赛。要不,我趁虹猫蓝兔不注意,偷偷询问一下师父的意见?”
“傻孩子,若是平民百姓都能看穿这群妖兽的阴谋,误杀我儿子的虹猫,又焉能得到万民景仰?你若真真要问,不妨在内心的深处,问问你受苦受难的娘亲——想想吧,你若是顾小节而失大义,因为优柔寡断,而错过了杀凤救母的最后机会,那她,又会怎么说呢?”
“好。” 随着“咯哒”一声,寒天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
“虹猫、蓝兔少侠,三台阁大比的决赛将于两日后的申时在灵珠顶的圣树前举行。鉴于二位少侠师出同门,本次决赛将不会采取传统的打擂赛制,而会以稍稍淡化攻击性与对抗性的新颖方式举行。
以下三条讯息,还望二位少侠留意:一,决赛的内容,将与音乐有关;二,高超的轻功,乃取胜不可或缺之物;三,净元珠将于比赛结束之时,自动催生在胜者的手中。”蓝兔一边走,一边轻声读道。
傍晚,秋月的书信被飞鸽送到了虹猫与蓝兔的手中。
走在返回客栈路上的虹猫并没有多说什么,但蓝兔能明显看出,他的脸上,再次流露出了那种了却一桩心事的微笑。
此外,原本说“决赛前精疲力竭,无心修炼”的虹猫,在当天晚上,便在院中再次练起了轻功。
“虹猫,都到现在了,你还在继续练个啥劲呢,反正等后天赢回净元珠,你的武功不就可以全部恢复了?”在院中乘凉的小狸不解地问道。
“我如今辛勤习武,不仅是为了七侠的未来,也是为了报答师父师娘的再造之恩。待到明天取得净元珠后,我与蓝兔的武功再强,大家也只会认为,这是我们七侠实力本应如此。只有在后天的决赛上比出气势,比出精彩,我虹猫方能纯纯粹粹以武馆弟子的身份,将凤凰武馆的威名发扬光大。”
与虹猫一同练功的蓝兔,同样默契地点了点头。
“我的好孩子呀,你万万要记住,从今日起,一直到虹猫他们启程返航,若是小狸、叮当他们再次来‘安慰’你,你万万不可再与他们交谈,只需以‘你们说好送完饭就自行离开,不会打扰我们母子团聚的宁静时光’的理由,厉声厉色地将其赶走便好。若是不慎让迷信虹猫的小狸与叮当发现了你我的计划,只恐你的救母大计,便将从此功亏一篑呀。”马三娘一边轻轻抱着寒天,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
当天中午,被迷幻香水“熏陶”了大半天的寒天不仅因衣衫不整,神魂颠倒的模样把前来送饭的小狸吓了一跳,还在小狸嘘寒问暖之际,险些在恍惚之中向他透露出马三娘制服凤凰的雄图霸业。
躲在一旁的马三娘听到小狸与寒天的谈话时,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待到小狸离开,她赶忙强忍着将寒天大卸八块的怒火,连着用“干娘”和“慈母”的声调,向寒天强调了八九遍“严格保密”“守口如瓶”对击败“妖凤”是多么的至关重要。 寒天的脸上,再次闪过一丝痛苦和一丝犹豫。不过,令马三娘稍感欣慰的是,两个时辰后,救母心切的寒天虽然因一反常态的闭门谢客和演得明显有些过火的“给我走开,你们说好不会打扰我和我娘的团聚,说好的!”再度引起了叮当的担忧,但终归是基本遵守了她三令五申的教诲,没有在叮当前来探访之际惹出更多的乱子。当天夜里,马三娘依稀听见,寒天似乎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什么含混不清的,关于“背叛”和“友情”的梦话——唉,爱嘟囔,就随他嘟囔去吧,马三娘无奈地想道,反正,就算我手中这批劣质的招魂引,拿来压制如此微弱的潜意识,也无疑可以算得上是大材小用了。
“虹猫,叮当刚刚陪我做饭时说,昨天晚上,寒天的脾气似乎一反常态地火爆,她只是听寒天哭得凄惨,打算进屋劝慰几句,就被双眼冒火的他怒不可遏地轰了出去;此外,寒天的样子也明显有些神情涣散,衣冠不整,仿佛三天三夜没睡过觉一般。要不,今天晚上,咱们替叮当给寒天送饭去,顺便观察观察情况,安慰安慰寒天?”
第二天辰时,刚刚送走前往荧辉门修习幻术,顺便将早饭与中饭带给寒天的小狸,正准备开始练功的蓝兔有些担忧地向虹猫说道。
“刚才帮小狸准备携带的幻术法器时,他也跟我说,寒天的精神状态,明显有些不太对劲,若是如此,今天晚上,你我确实还是走一趟为好。唉,或许是母亲忌日刚过,决赛之日又即将到来,使他越发觉得思念母亲,对不起母亲了吧……”
虹猫不由得想起了父亲尾七之日,在血魔疯癫丸的蛊惑与羞愧、焦虑、愤怒与绝望的折磨中陷入疯狂,失手打伤蓝兔的自己。他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是......谁......”茅屋的窗外,听风峡谷中呼啸不止的风声,破天荒地暂时停息了下来。一时之间,春晖潭中的水鸟,树枝上的松鼠,与飞到熄灭的篝火堆前啄食剩饭的麻雀们也都不约而同地 安静了下来,颇为惬意地享受着这珍贵的寂静与安宁。然而,寒天的耳边,却无比真切地,响起了一声只属于他的呼唤,与一阵只属于他的萧声。
“我......我......娘呀,孩儿......孩儿究竟是......”寒天这阵并不大声的自言自语,已经令两三只最为机警的麻雀慌忙展翅飞到了远处。躲在暗处的马三娘见状,心中不由得一阵窃喜:虽然现在看来,她“与凤凰对战时方需用上招魂引(此时再吹箫显然无需隐藏自己)”的猜测明显有些过于乐观,但经过一整天的“临时抱佛脚”,她用内力奏响并传递萧声的功夫,终究还是达到了彻底无法被旁人察觉的境界。
“孩子,你就是即将在凤凰台斩灭凤凰,救出母亲,为世间万民除害的英雄寒天......”
“对......对......我想起来了......孩儿寒天,一定,一定不辱使命......”随着耳边的箫声渐渐平息下来,被弱效招魂引迷乱心神的寒天慢慢恢复了神智——尽管,刚才被控制的场景,已经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段无法回忆的梦境。时间,很快便到了晚上。
“寒天大哥,我们来给你送饭来了!”走到茅屋周围,虹猫和蓝兔都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寒气。“多谢,把饭放在屋外便好。” 果然,寒天的语调之中,流露着一反常态的冰冷与漠然无情。
“寒天,想你吃炖菜可能也吃腻了,今天特意炒了你最爱吃的青椒肉丝和韭菜鸡蛋。炒菜不比炖菜,凉的快,又不好再热,你赶快出来,咱们一起吃吧。”
“谢谢,你们先回去吧,我过一会再出来,和我娘一起吃。” 看来,寒天仍然不愿意,与他们四人中的任何一个相见。
“因为怕把饭菜放凉,我和虹猫刚刚把菜做好,没来得及吃就给你送来了。今天,这两大盘子炒菜里,也有我和虹猫的晚餐。寒天大哥,你不会忍心,看我和虹猫饿肚子吧?”
“你们两人自己在屋外吃完,然后速速离开便好。若是留给我的饭菜真的放凉了,就权当作留给我娘的供品吧。”
“寒天大哥,前天我来送饭的时候,还能或多或少进屋和你聊上两句。你娘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见你因为想她,变得这么痛苦,这么憔悴。今晚听风峡谷的月色很美,出来和我们稍微谈谈话,散散心吧。”蓝兔用更轻柔的声音,温暖地向屋内喊道。
“你们说好的不会打扰我和我娘的团聚,堂堂侠客,莫要出尔反尔。” 屋内传来的,依旧是一串冷冰冰的话语。
“不行,必须进屋看看,寒天大哥现在的样子,实在是让我有些放不下心。”眉头微微皱起的虹猫快步走向前去,可他的手刚刚碰到茅屋的大门,却被追上来的蓝兔轻轻拉住了。
“虹猫,我送你的风笛,你随身带来了吗?”
“带来了。”虹猫停下了脚步。
“我唱首歌,帮我伴奏一下。”
“好。” 六个月后,在听风峡谷皎洁的月光下,在虹猫悠扬的风笛声中,蓝兔再次唱起了那首简短而温馨的摇篮曲。
“我亲爱的宝贝……”摇篮曲的第一个音符刚刚传入寒天的耳朵,寒天冷漠的脸上,瞬间涌现出了千百种更为复杂的神情。
“闭上眼睛快安睡。夜已静,虫儿鸣,快快甜蜜入梦境……”茅屋周围,那一丝有些诡异的寒气,渐渐变得越发缥缈,越发难以感知。
屋外的虹猫与蓝兔,颇为默契地相视一笑。“采一朵花花捧在手上,祝福你像它一样快乐成长。
不管外面有多大的风和雨,妈妈会在身边陪着你……”寒天的脸颊上,悄然无声地,滚下了几滴热泪。“采一朵花花捧在手上,祝福你像它一样快乐成长……”茅屋周围的寒气,转眼之间,已经消散殆尽。
寒天有些颤抖地站起身来,向门口慢慢走去。“不管外面有多大的风和雨……”寒天耳边,一阵突如其来的箫声,盖过了风笛与摇篮曲的声音。“孩子呀,小不忍则乱大谋,千万不要把任何事情透露给虹猫和蓝兔,千万不要……”“妈妈会在身边陪着你……” 并没有听见箫声的虹猫向蓝兔递了个眼神,蓝兔点了点头,慢慢走上前去,轻轻地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房门。“孩子呀,干娘知道你不好受,知道你有很多话,想找人说却又无处倾诉。但若让虹猫和蓝兔知道了这囚凤大计,你那受苦受难的娘亲,恐怕,就要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拒绝她,赶走她,听话,听话。” 由于新制的招魂引药效已经大不如前,寒天耳边的话语与其说是不可违背的命令,倒不如说是十分强烈的暗示。但由于“倾诉”和“不倾诉”两个矛盾的念头刚好在寒天的心中达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这种程度的暗示,显然是绰绰有余。 “寒天大哥,和我聊……” “对不起,守丧期间,我不接受任何访客。” 迎接蓝兔的,依旧是那冷若冰霜的话语。 “那好,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是……只是再给你唱一遍刚才的摇篮曲,可以吗?” “好吧,那……” “快呀!不惜一切手段!将她赶走!赶走!攻击她!驱赶她!快呀!快呀!” 眼见蓝兔的攻心战术即将再次奏效,马三娘的脸上涌现了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躁动与惊恐——她知道,最爱多管闲事的,已经成功蛊惑过宝贝儿子阿木的虹猫与蓝兔,肯定不会在一曲终了之时善罢甘休,什么也不再过问。她不太清楚,有没有其他选项,比直接攻击蓝兔引”起怀疑的风险更小,但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心怀满腔仇恨与怒火的她也早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霜雪之矛!” 五根晶莹剔透的冰矛瞬间出现在寒天身后,并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齐刷刷地飞向蓝兔。蓝兔虽然慌忙引动御物大法,但仍因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与不忍下狠手反击而未能完全防住五根冰锥的袭击。随着“啊!”的一声惊叫,连连后退的蓝兔脸颊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扎眼的血痕。 “寒天,你……蓝兔,我们走!”虹猫的潜意识中,原本就对让蓝兔与寒天独处有一种微弱但难以根除的排斥。见到寒天竟然胆敢攻击一片好心的蓝兔,又惊又怒的他瞬间变得火冒三丈,他原想冲上前去,用旋风拳和旋风刃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想起自己也在发狂之际出手误伤过蓝兔,身世凄惨又刚刚遭遇如此巨大挫折的寒天失控动怒也勉勉强强能算得上是情有可原,这才强忍住心中的怒火,走到茅屋门前拉起蓝兔的手,气鼓鼓地转身离开。 “可是,寒天大哥他……”一只手捂着脸颊的蓝兔依旧担忧地问道。 “这种动起怒来六亲不认之人,让他自己呆着慢慢冷静几天也好。走吧,别理他了。”虹猫头也不回地向听风峡谷的谷口走去。 “虹猫,蓝兔……我……我刚才……我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随着耳边的箫声渐渐停息下来,模模糊糊地记起了自己刚才所作所为的寒天,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与惶恐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为了救出我娘,要伤害……伤害这么多个来之不易的朋友……” “寒天,我的儿呀……” 忽然,翠绿的珠链再次发出了一阵耀眼的金光,那个更加憔悴,更加虚弱,但却强挤出了一个欣慰微笑的人影,再次出现在了寒天的眼前。 “娘!娘,娘,是你吗,娘!” “寒天,我的儿呀,没想到那紫面神人的托梦,竟然,竟然是千真万确。娘,娘真的,娘真的有救了……” “是呀,是呀,娘,娘你真的有救了!有救了!孩儿一定斩除妖凤,一定,一定!” 寒天再次不顾一切地冲到珠链前方,将头轻轻埋在了“母亲”慈爱的怀中。 “刚才的一切,娘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娘,娘真想冲上前去,以受害者的身份告诉虹猫蓝兔那被埋藏已久的真相,可娘……” 寒天“母亲”的影像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娘!” “娘这受苦受难的魂魄,实在,是挤不出一丝力气了……” “我的儿呀,成大事者,不……不拘小节,当断不断,必……必定反受其乱。娘的魂魄,只……只有一个多……多月,便会彻底灰飞烟灭,娘……娘……娘保证,等娘死而复生,咱们一起……一起去给虹猫蓝兔赔个不是,好……好……好吗?” “娘,娘!孩儿无能,孩儿胆小怕事,犹豫不决,孩儿,孩儿光顾着二三朋友间的小仁小义,让您操心了,让您受苦了,娘,娘呀……孩儿知错了,您倒是再留下一会,陪孩儿多说几句话呀,娘……” 可惜,还没等寒天把话说完,那个慈爱的,憔悴的,受苦受难的女子,便再次在寒天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吧,为了救出娘亲,我别无选择,只能走这一条路了。”母亲“魂魄”第二次的造访,让寒天斩除“妖凤”,救出“母亲”的决心,变得越发坚定,越发无法动摇。 “只是……师傅,师娘,虹猫,蓝兔,叮当,小狸……” “真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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