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冯万里酒彻底醒了,怕刘耀文再动手，赶紧站起来往外跑，他土黄色的外套滚了一身的黑色碳灰和油渍，颇为狼狈。脚下速度之快,连“你小子给我等着”这句狠话都没敢说。

刘耀文和这人接触过几次,看得出这人性格窝囊，遇见比他更狠更不怕事的，就畏畏缩缩得厉害。再加上他有妻子有孩子,这次的事,最多只会在暗地里呸两声“晦气”，不会再有什么后续。

宋亚轩知道刘耀文心里肯定事先想明白了的，才从边上给了一次助攻。

人跑了,刘耀文把打翻的塑料凳重新放好，又仔细把碎玻璃收了，这才问旁边站着的宋亚轩，“这位英雄,吃烧烤吗？”

宋亚轩对着烧烤一点胃口没有，“太腻了。”

听完，刘耀文没看菜单算账——价都记在脑子里的,扫桌上的二维码结账，还多给了二十的精神损失费。手机插口袋里，“饿吗，请你吃别的？”

宋亚轩没拒绝，“走吧。”

走出烧烤摊的范围,刘耀文往马路两头望了望，发现这深更半夜地，找点除烧烤以外的吃的，有点困难。他又问宋亚轩，“英雄，有什么想吃的吗？”

宋亚轩跟他并排着站在街沿上，“美人，没有。”

这声“美人”窜进耳朵，刘耀文浑身都给震了震，一脚踹过去，笑骂，“滚你隔壁老大爷！”

他这一脚准头很好，但力道控制地又很轻，跟蹭了宋亚轩小腿一下似的。

见宋亚轩躲都没躲，刘耀文又笑，“知道你文哥不会用力？”

“嗯。”宋亚轩淡淡应了一句。

刘耀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刚刚那一瞬间，宋亚轩眼里好像溢了点笑出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周围亮着的霓虹灯闪了眼。

在脑子里把附近的店筛了一遍，刘耀文放弃了，“九章路这地方太偏，要不，我做给你吃？”

两个人又七拐八拐地，走小路去了刘耀文家的店里。

“唰”地将卷帘门拉上去一半，刘耀文拍了拍手上的灰，弯腰进去把灯开了。

暖色的光铺开，门边还立着一盆植物，宋亚轩之前见还绿油油的，这次就有些没精神，在掉叶子。

刘耀文看他打量那盆树，“芽芽的锅，植树节回来，十分倔强地要让小树多喝水，拿着学校发的小水壶一趟一趟地浇，浇了有半小时，劝不住。我目测这树命不久矣。”

宋亚轩：“开春了，能挣扎试试。”

刘耀文觉得几率不大：“但愿吧。”

从门口往里面走，宋亚轩发现里面的摆放跟上次进来有变化，应该是进了些货，改了陈设。店内面积宽敞，尽头那堵墙开了道门，平时用帘子挡着，里面搭了一间厨房。

刘耀文问他，“想吃什么？”

宋亚轩感觉浑身不太使得上劲，头昏沉沉的，听刘耀文问，“你做什么我吃什么，除了青椒。”

拉开冰箱往里看了眼，刘耀文提议：“弄个汤锅吃？”

宋亚轩没意见。

汤锅很简单，开火熬了底汤，刘耀文照着两个人的分量，把冰箱里的菜洗了切好，又摆了两盘肉片。接着从碗柜里找了两个小碗，调好蘸料，指使宋亚轩，“外面墙边靠着折叠桌，打开？”

“嗯。”宋亚轩把折叠桌展开摆在中间，又去厨房取了碗和筷子。刘耀文再把电磁炉插上，汤锅放到上面，很快，热腾腾的香气就散了出来。

两人都没动青菜，一人端一盘肉，全倒进了汤里。

刘耀文问，“喝酒吗？”

宋亚轩没客气：“啤酒，冰的。”

从冷柜里拿了两罐啤酒，一人一罐摆桌上，刘耀文修长的手指穿进拉环里，“啪”的一声单手拉开拉环，等白气都散了，才喝了一口。

他喝酒时会微扬起下巴，吞咽的动作明显。

肉片在沸腾的汤里很快变白，宋亚轩夹了一块先吃，“味道很好。”

刘耀文半点没想过要谦虚，“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他自己夹了片肉，蘸了蘸料，“初三暑假，我还是炒个鸡蛋都能糊的水准。”

宋亚轩：“后来？”

刘耀文从来不提这些事，他不想收获别人的怜悯，也不想成为别人的谈资。或许是因为气氛到了，也或许是因为坐在他对面的人是宋亚轩，他接着讲了下去，

“后来我妈住院，芽芽那时还没上小学，每天早上起床，给他做早饭，翻来覆去都是炒鸡蛋。虽然鸡蛋炒的真不怎么样，但那是我当时唯一会的菜。”

就刘耀文停下筷子的几秒钟里，宋亚轩把锅里最后一片肉夹到自己碗里。在刘耀文的注视下，吃了下去。

隔着白色的雾气，刘耀文勾起唇角，觉得这时候，他这个同桌，比什么时候都要鲜活。

要再形容地直白一点，就是有了人气。

荤菜吃完，刘耀文把素菜全倒进锅里。等火开的间隙，他两根手指拎着啤酒罐，晃着酒液，跟宋亚轩碰了碰。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宋亚轩的脸看着比平时红润，连嘴唇都有了两分血色，甚至内双的眼睛，看着都没平时那么冷。

最先煮好的是生菜，宋亚轩夹了一块，咬在嘴里，很烫，他就着冰啤才终于咽下去。

抬头看刘耀文，筷子没放下，眼睛却盯着左手拿的手机，手指尖快速点在屏幕上，应该是在回消息。

恍然间，“咕噜噜”冒着热气的汤锅，和坐在对面姿态懒散的少年，让这个陌生的城市和街头巷尾，在宋亚轩的眼里，一点点有了温度、染上了色彩。

把手机搁在桌面上，刘耀文见宋亚轩出了神，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这汤锅好吃到让你沉醉了？”

宋亚轩回过神，“嗯。”

锅里的菜全熟了，两人没再说话，注意力集中在各自碗里。等汤里连菜叶子都捞不起来一片了，宋亚轩自觉起身去洗碗——第一次吃饭就有的默契，一个人做饭，另一个人洗碗。

刘耀文觉着，这确实是他同桌的一贯风格，分得清清楚楚，谁也不欠谁。

把折叠桌收起来放到墙边靠着，刘耀文手机响起来，刚刚发信息那人终于意识到微信打字说不清楚，打电话来核价了。

朝厨房的方向看了眼，里面有水龙头冲水的声音，刘耀文按下接听键，弯腰从拉上去一半的卷帘门走了出去。

宋亚轩洗完碗出来，没看见刘耀文，只有说话声从门外传进来，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猜他应该是有要紧事，宋亚轩头昏沉地厉害，就近找了角落的沙发坐下。

等刘耀文接了电话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宋亚轩靠在店里那个弹簧都不弹了的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他虽然瘦，但很高，腿长，沙发通常只有芽芽会窝在上面看绘本故事，可想而知，真不太宽敞，难为宋亚轩屈着他两条大长腿，勉强把自己塞了进去。

刘耀文走近，想把人叫醒，让他要睡回家睡，反正隔得近，要真睡这里，明天保管腰酸背痛伸不直腿。

可走近了才发现，宋亚轩呼吸急促，眼睛下面颧骨的位置泛着红。手放在额头上一碰，刘耀文被惊了惊——温度烫人。

发着这么高的烧，竟然还若无其事地在烧烤摊帮他助攻，又一路跟着他回店里。

对，还喝了一罐啤酒，冰的。

刘耀文蹲下，想了想还是准备把人叫醒。可不知道是睡得太沉还是烧晕过去了，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

刘耀文有点没办法了。

他站直身，低头看着陷在沙发里的人，他眼睛紧闭，睫毛跟着急促的呼吸一颤一颤的，皮肤透着病态的红晕。

跟平时冷淡的模样很不一样，现在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像是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刘耀文垂着头看了一会儿，想起好像还有几张退热贴——芽芽感冒发烧用剩下的。

找了一袋出来，刘耀文撕开包装，贴了一张在宋亚轩额头上。因为是儿童用，大小缺了一截，看起来有些滑稽。刘耀文左右打量，干脆贴了两张在额头，又凭着经验，在宋亚轩脖子左右两侧各贴了一张。

觉得差不多了，他才收手。

现在走是不可能走的，刘耀文干脆把卷帘门再往下拉了拉，让室内暖和一点。又拎了张凳子，坐到宋亚轩附近。

闲的没事做，刘耀文趁人昏睡，找了支笔，在宋亚轩额头贴着的退热贴上，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写完，盖上笔盖，刘耀文自己很满意——作业虽然很久没写了，但字没退步。

心虚一般，刘耀文把笔扔得远远的，又拿手机出来，关了声音看电影。

电影看完一半，转头看宋亚轩，发现人还没醒，睡姿也还是之前那个睡姿。刘耀文怕人烧出好歹来，又伸手碰了碰，感觉没之前烫得那么惊人了才算放心。

想起之前那个笑话，刘耀文兀自笑了出来——我同桌弱不禁风。

现在看来，这个形容词没哪里不对。

宋亚轩醒过来时，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眼前发花，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家，但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个家已经没了，家里的人也都不在了。

记忆逐渐清晰，最后定格在他洗了碗出来，刘耀文没在，因为头晕，他坐在了沙发上。

晕过去了。

身上酸软得难受，眼睛热胀，宋亚轩意识到什么，抬手想摸自己的额头，一碰，就碰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先别动。”刘耀文见人醒了，“贴的退热贴。”

宋亚轩的嗓音很哑，在凌晨安静的夜里，听在人耳朵里有种特别的沙砾感，“脖子上也是？”

刘耀文视线落在自己的签名上，“对，有感觉？”

“痒。”宋亚轩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脖子，后知后觉地才发现，嗓子疼得厉害，应该是肿了。

刘耀文递了杯温水过去，顺手帮宋亚轩把退热贴全摘了，一边说道：“真是佩服你，发这么高的烧，还跟我干了一罐冰啤。”

宋亚轩接下水杯，凑到嘴边一口一口喝。温水顺着喉口流下去，喉咙至少没有涩得发疼了。

之前他只是感觉不舒服，不知道自己在发烧。努力坐直，宋亚轩哑声问：“现在几点了？”

刘耀文才看过时间，“两点过。我本来想你要是再醒不过来，我就打120送你去医院。”

他虽然知道宋亚轩住哪栋楼，但具体哪一户不确定。这个时间点，他不可能挨家挨户敲门去问——你家有个在读高中的叫宋亚轩吗？

捏了捏眉心，宋亚轩道了声谢，站起身。

刘耀文见他虽然脸色难看，但人还是站得稳，“回去了？”

“嗯。”宋亚轩点点头，“回去了。”

刘耀文不放心，“这附近路灯十盏六盏不亮，你烧还没退，说不定走几步脚下就打晃，我送你？”说着，从旁边柜子上抓了钥匙，“走吧。”

宋亚轩没逞强。

一路送到家门口，等宋亚轩打开门，刘耀文才往后退了一步，怕吵到人，他低声道，“进去吧，我走了。”

第二天，宋亚轩起床时，嗓子基本哑了，喝水都疼。外婆见他话都说不出来了，连忙戴上老花镜，搬了医药箱出来找药，一边念叨，“是不是昨天晚上趴桌上睡着了，穿得太少，又没有关窗户？”

宋亚轩摊开手掌，接下外婆一粒一粒递过来的药。

他昨晚睡着确实没关窗，但严重成这样，除了半夜出门没穿外套，也有昨天那一罐冰啤酒的功劳。

后面这半句，是不可能跟外婆说的。

外婆心疼去了，没多追问，又找了一个透明的塑料小瓶子，让他把药带上，中午晚上在学校都要吃一次。

宋亚轩把药放进书包里，换鞋准备出门，又被外婆往手里塞了一个保温杯，里面满满全是热水。

一路上宋亚轩状态都不怎么好，公交卡忘带，投币多投了一块钱，还差一点坐过站。

到了学校，教室里位置坐了差不多三分之二，闹哄哄的。

张真源正在跟严浩翔对答案，遇见答案对不上、又说服不了对方的，就会再拉一个人进局——一般这个人都是贺峻霖。

张真源昨晚刷题熬了夜，正打哈欠，皱皱鼻子，“你们谁大清早地吃炸鸡排了？也不怕太油了发胖。”

“我看你这是羡慕，学委，你才多大年纪，怎么就有了中年老大叔的忧虑？”贺峻霖改了道题的答案，又在题号画了个圈，标了个倒三角记号，嘴里还顾得上怼张真源。

张真源弱气，“这不是羡慕吗，我最近脸上总长痘，去皮肤科看了，医生给我禁了油炸食品。”

贺峻霖打量张真源脸上冒出来的几颗青春痘，“我看你停几天晚上不刷题，早睡早起，这痘马上就能消下去。”说完，他听见动静，回头，果然是宋亚轩来了，眼睛一亮，“来来来，试卷借来一用！我们好几道题三个人都不一样，真是撞了鬼了。”

宋亚轩没说话，拉开书包拉链，把一沓作业拿出来，递给贺峻霖任选。

贺峻霖两下就从里面抽出数学卷子来，“就这道题，卧槽，真的见了鬼了，我们这边三个选了ABC宋亚轩你竟然选了D！”

宋亚轩看了一眼，找了支笔，顺手把解题过程写在了草稿纸上。

贺峻霖这时候才发现不太对，“你嗓子怎么了？”

宋亚轩嗓音哑的差不多只剩了气音，“感冒。”

他回答完，严浩翔和张真源也担心地望过来，张真源抓抓脑袋，“要不要去校医院拿药？你这嗓子哑成这样，感冒不是一般严重啊。”

宋亚轩放下笔就不想动了，他摇摇头，手撑着下巴，恹恹地。懒得听张真源他们再问，宋亚轩又从书包里把药瓶掏出来放在桌面上，示意带了药。

贺峻霖几个对视一眼，没再吵他，遇见理不清的题，就比照着宋亚轩的答案自己算。

把药瓶重新装回书包，宋亚轩缓了两秒才发现——手机没在书包里。

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出门的时候没拿手机，应该是落在家里没带。头一阵闷闷的昏胀，宋亚轩没再继续想。

等答案基本对完，贺峻霖去还试卷，就看见宋亚轩把校服里套的那件卫衣的帽子捞起来戴上了，眉眼全在阴影里，只露了线条优越的半张脸，淡色的嘴唇抿着，实打实的生人勿进。

贺峻霖把试卷放下，话都没敢多说半句。

周一第一节是语文，于鸿雁抱着课本和教案进教室，发现班里还在一阵乱地收作业。周末两天作业多，每一科都有不少，课代表挨着催，催到预备铃响还是没收齐。于鸿雁脾气好，站讲台上等着，一边观看课代表的收作业拉锯战。

见宋亚轩趴桌子上，她走过去，问贺峻霖，“宋亚轩怎么了？”

贺峻霖赶紧回答：“生病了，重感冒，早上来的时候话都说不出来，人眼看着都要倒地上了。”一般老师来问，症状肯定是说的越重越好。

于鸿雁点点头，“那就让他睡会儿，严重了记得去校医院。”

贺峻霖猛点头：“好嘞没问题雁姐，您真是好人！”

于鸿雁笑着瞪他：“这就是好人了？奉承话不要钱是吧。”

宋亚轩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一节课，下课铃响，教室里闹起来，他才抬了头。

因为一直趴着，额头上被校服的横杠印上了，又是才醒，双眼迷迷蒙蒙的。

刘耀文进教室时，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

他同桌一脸的病恹恹，宽大的校服里套着件连帽卫衣，袖口被蹭的往上叠了不少，露出一截瘦白的手腕来，有种少年人特有的单薄。

最招人眼的是额头上那片淡红印子。

他走近，宋亚轩反应慢半拍地出声，“来了。”

嗓音很哑，在喧闹的教室里透出点特别的质地。

刘耀文把书包放椅子上，又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递过去，“你的手机，昨晚上你落在我那里了。”

正转过身想跟刘耀文打招呼的贺峻霖被定在座位上——我靠，脱离人物和语境，这特么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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