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欠我的

第二天，上午都过完一半了，刘耀文才翻墙进了学校。没去教室，他沿着围墙那条路，一路拐去了综合楼。

后勤处的老师正拿手机玩消消乐，听见脚步声，以为是领导视察，连忙把手机收好，坐直，看向面前摆着的《青少年思想教育》。

刘耀文假装没看见，单肩挂着黑色书包，屈指敲了敲门。

后勤老师一看，心松下来，和颜悦色，“同学，有什么事吗？”

“老师，我买套新校服。”

把手机倒扣着在桌面放好，后勤老师清清喉咙，拿出登记册来，“姓名，性别，哪个班的，购买原因。”又看了眼手表，“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我们班正上体育课，所以才抓紧时间来后勤处把校服买了，不耽误学习。我叫刘耀文，男，高二理一班，原因……放学了把校服系车座上，到家就不见了。”

想起什么，刘耀文眼睛往那本登记册上看，顺口问了句，“老师，开学到现在，有多少人来买过校服？”

后勤老师在“原因”那一栏填上“遗失”两个字，边回答，“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粗心大意？只有一个，也是你们班的，理一。他好像是新转来的？我这儿没存货，他先拿了一套，没两天，说是原先那套不见了，重新买了两套。”

刘耀文视线落在登记册，自己名字上一栏，果然，端端正正的“宋亚轩”三个字。

这一页，统共就他们这俩名字。

他记得那天在栖霞路和九章路的交叉口，被人堵了，打到后面脱了力，腰上还被狠划了一刀，流了不少血。躺地上，又下雨，全身湿了个透，冷得跟快死了一个感觉。

后来裹着那件衣服，好歹没那么冷了，又拿袖子布料死压着刀口，躺半天才回过劲儿来。

刘耀文原本有心思去寻觅寻觅“失主”，说句感谢。但那校服被他糊的全是血，拿肥皂搓了三遍还是一大片铁锈色印子，他想想干脆放弃了。

又把登记册上的名字看了一遍，想起宋亚轩一脸恨不得跟人划清十万八千里距离的模样，刘耀文觉着，搭件校服在他身上，转身就走，确实是宋亚轩会做出来的事。毕竟，没把校服脱下来，盖他脸上让他安息，就已经算是高级待遇了。

从后勤处出来，还没来得及把新校服穿上，教导主任就迎面走过来。

刘耀文暗暗望了眼天花板――他都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安装了定位装置，在这儿都能碰见？

主任一见刘耀文，顾不上和同行的老师说话，就跟高压锅似的头顶冒气，“让我看看这是谁？刘耀文！现在几点？你难道不该在教室上课吗？这个时间，你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刘耀文把手里的校服往前递了递，“我特意过来买校服穿上，维护校风遵守校纪。”

主任见池野手上确实抓了件新校服，想起前几天碰见宋亚轩，也是在这里，揶揄，“你的校服也被狗叼走了？”

站旁边的老师疑惑，“被狗叼走了？”

主任偏头，“王老师，你不知道，之前有个转学生，叫宋亚轩的，来上学的第二天就不穿校服，这像什么话？被我撞见拦下来，问他怎么不穿校服，结果给我闭着眼睛瞎编了这个理由，你说，敷衍不敷衍？该不该罚他到圣人像下面好好反思？”

一旁听着的刘耀文给气笑了――滚你大爷的被狗叼走。

“你笑什么？”主任打量刘耀文的表情，想起来，“那你呢，你校服又怎么回事？”

刘耀文调子散漫，“非常不巧，我的校服也被狗叼走了。”

主任：“……”

刘耀文：“没骗你，我跟宋亚轩住得近，可能最近天冷了，我们那一片的狗都喜欢叼我们学校的校服，这也侧面说明，校服质量好，保暖。”

套上新校服进教室，刘耀文一眼就看见他同桌在做题。

严浩翔见刘耀文进来，视线落在他校服上，“新的？”

把黑色书包放课桌上，刘耀文点头，“嗯，旧的被狗叼走了，去后勤处买了件新的。”

话说完，他瞥了宋亚轩一眼。

他同桌做作业，什么反应都没有。

贺峻霖正趴着睡觉，听见动静坐起身，“真的假的，什么品种的狗还叼人校服？”

突然觉得没什么劲，刘耀文坐下，靠在椅背上，“假的，没狗。”

“我就说，”贺峻霖想起来，“对了文哥，周一你来了一趟，不是下午又遁了吗，李裴那孙子，校门口吃饭的时候，跟他那一伙烂人嚷嚷你坏话。”

刘耀文漫不经心：“李裴是谁？”

“就物理课，嘲宋亚轩，又被你怼回去了那个。”贺峻霖放小声音，“那孙子还警告宋亚轩，让他离你远点，否则说不定哪天一句话没对，会被你――”

“会被我打死？”刘耀文主动接下贺峻霖没敢说出来的后半句，眼睛还是笑着，但眸子里有两分利气。

“没错。”贺峻霖轻咳一声，怕刘耀文心里难受，赶紧补上，“不过宋亚轩一个字没信。”

余光瞥见，宋亚轩写字的笔顿了那么两秒。刘耀文来了点兴趣，“是我同桌说了什么？”

贺峻霖想起来就带劲，“宋亚轩说，文哥你是什么样的人，他有眼睛，会看！”

刘耀文唇角勾起的笑容扩大，又克制地收了收，“真这么说的？”

“真――”

“贺峻霖。”宋亚轩捏着黑色壳的签字笔，话里透着点凉气，“上节课，老许让你课间去办公室找他。”

“我靠，我他妈把这事情忘了！”捞了张数学卷子，贺峻霖拎着笔赶紧往外跑。

刘耀文偏头望向他同桌。窗外有点亮晃晃的阳光，照过来，宋亚轩眼尾那颗小痣明显不少。刘耀文想起那条爱叼校服的狗，开口，“你的校――”

“闭嘴。”

被宋亚轩打断，刘耀文也没生气，架着长腿，笔在手上灵活地转了两圈，他好声好气，“嗯，没问题。”

宋亚轩看向刘耀文――这人脑子坏了？不太正常。

今天宋亚轩值日，物理老师不喜欢用投影仪，坚信当老师的，都一支粉笔行天下。但他板书乱，东一块西一块，黑板占满，连角落都不放过。

擦完黑板，粉笔灰积满了黑板擦，宋亚轩拿着擦子去卫生角拍灰，刚拍两下，就听有人在一旁嚷，“新同学你故意的吧，粉笔灰拍我一裤子都是！”

宋亚轩没理会，把擦子上的灰拍干净了才起身，看向拦路的人，“让让。”

李裴没准备让，他就是故意来找茬的，嘴里道，“一个新来的这么横，你――”

宋亚轩冷冷看了他一眼。

本能让李裴后背漫上凉意，他一直觉得这个新来的就是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文文弱弱，内向不说话，成天冷着张脸耍帅，跟哑了似的。

但此刻，他对上的这双眼睛，里面半丝情绪都没有。心里直打突，双脚不听使唤地往旁边移了一步，让出路来。

刘耀文坐位置上看完全程，心想，讲个笑话――我同桌弱不禁风。

晚自习放学，值日生要留下来做清洁。

宋亚轩倒完垃圾，检查教室窗户是否关好，最后关灯走人。

比起热闹吵嚷的白天，晚上安静的校园让他更放松。他不喜欢班主任的特别关注，也不适应赵一阳的热情。

相对来说，刘耀文这个同桌勉强算不错――至少一星期大半时间都不见人影。

路过刻着“崇德博学严谨开拓”的校训石碑，看见传达室的保安正踩在塑料凳上换灯泡。

保安低头，习惯性嘱咐了一句，“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家，注意安全。”

宋亚轩怔了怔，低声回答，“谢谢。”

校门外的小吃街已经集体收摊，地面上凝着一层油渍。确实像保安说的，时间太晚，又是冬天，沿路不少店铺都关了门，路边零星有推着车卖烤红薯炒栗子的，稍稍为冬夜增添几分暖气。

宋亚轩拉了拉黑色书包带，转过拐角，两步站住。

路被挡了。

李裴校服放在脚边，靠着墙壁，夹了根烟，“哟看看来的是谁，这不是我们学霸吗？值日辛苦了啊！”笑嘻嘻地说完，他“呸”地吐了嘴里的烟蒂，脚踩上去碾熄了，换上阴沉的语调，“真是让我们好等。”

旁边站了一个瘦高个儿、染黄色头发的，抽了一口烟，半眯着眼，问李裴，“这就是惹上你的新同学？瘦瘦弱弱一书呆子，一拳头下去，会不会就给弄死了？”

说完，堵路的几个人哄笑。

李裴脸上得色更甚，“新转过来就这么横，义务教教他怎么做人，不是？新地盘，低调一点，一天冷脸摆给谁看？”

宋亚轩站在原地，明白了对方的目的，没再往前，也没退。

李裴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来不及细想，他拎了根木棍子，走上前，“站原地让你爷爷我给好好开个瓢，明白明白自己的轻重，我们这恩怨就算结了。以后，见着你爷爷鞠个躬，绕道走！”

说完，他握着木棍，斜着就往宋亚轩身上劈。

但他手上木棍还没落下去，胸口突然剧痛，力道大得李裴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跌在了地上，“哐当”一声，棍子滚到了脚边。

李裴眼前发黑，撑着地接连呛咳，感觉自己吐得胃酸都要呕出来了。

没再管李裴，宋亚轩从来都不是被动挨打的性子，他两个连步，趁着对面一伙人被这一脚给搞懵了，上前拽住黄毛的头发，猛力往墙上一砸。墙面不平整，连砸三下，额头的血混着石渣往下流，鼻血更是奔涌而下，跟糊了一脸的红墨水番茄酱没什么两样。

这时候，这一伙人里才有人反应过来――书呆子好学生，他妈糊弄鬼呢？

池刘耀文就是这时候到的。

他骑着黑色摩托车，远远看见宋亚轩从马路边上拐弯，没一会儿，两个染五颜六色公鸡头的小混混马上也进去了。

总觉得情况不太妙，他停了车进来，果然，他同桌正大杀四方呢。

路灯不怎么亮，墙面往上看，挂着一“幸福旅馆”的灯牌，五颜六色的灯泡闪个没完，跟迪厅一个灯光效果。刘耀文站边上看着，觉得还是要表明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同桌，要帮忙吗？”

宋亚轩扫了个眼风过来，硬邦邦地，“不用。”

跟预料中回答的一模一样。

刘耀文没走，懒散站着看格斗表演。

宋亚轩的攻势凌厉，而且第六感惊人，身后有人偷袭，他能跟放了个感应探测器一样，一秒反应过来。再加上手里抢过来的一根木棍，还真没谁能把他打趴下。

有点累了，刘耀文打了个哈欠，等他再睁眼，就看见个儿高、一身破烂嘻哈风的黄毛袖口动了动。

刘耀文站直了。

黄毛一脸快凝固了的血，三角眼盯紧宋亚轩，脚步一错，就到了宋亚轩身后。

李裴滚地上抱紧了宋亚轩的腿，让他有两秒的挣脱不开。同时，黄毛扯了袖口，手里握紧拳头，就往宋亚轩后心砸过去！

滚你十八代祖宗！刘耀文判出来，那孙子假装握拳，实际手里握了一自锁弹-簧刀！

刀刃扎进后心，立刻能死人！

刘耀文疾步上前，闪电般死攥了黄毛的手腕，往后一压，立刻，手和手腕就被折成极窄的弧度。

手指脱力，弹-簧刀砸在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刘耀文又摁着人一拳揍过去，眼神如芒刺，沉着嗓音，“瞄准往后心捅，想杀人了？”

话音刚落，又是狠狠一拳。

刘耀文都有点不敢想。要是他没恰好路过，没跟着过来，宋亚轩被绊住了腿不能动，是不是刚刚那把弹-簧刀，就会插进他的心脏里？

等他解决完黄毛，宋亚轩那边也停了手。

他眼角被指甲划伤，一条血痕，莫名有种凌厉的美感。

再看被刘耀文打得躺地上起不来的黄毛，宋亚轩走近，一脚踩在了黄毛握刀的手指上，碾了几碾。

黄毛鼻腔呛着血，痛叫声含糊不清。

收回脚，宋亚轩抬眼看向刘耀文，“谢了，下次有事要帮忙，叫我。”

顶上灯牌依旧闪个不停，刘耀文眼前浮现出邮局门口，宋亚轩那句“两清了”。还有昨晚上，退的那半步，以及那句“不用麻烦”。

见宋亚轩捞起黑色卫衣的帽子戴好，拎着书包往前走，刘耀文脚步先于思考，跟了上去。

“要你欠一份人情、跟谁多一点牵扯，真比要了你命还难。”

宋亚轩脚步没停，只侧眼，淡淡看池野，“管得着？”

被这一眼激出股烦躁气，再加上没褪下去的肾上腺素，刘耀文手搭上宋亚轩的肩，捏紧，一个巧劲，猛地就把人摁在了一侧的墙壁上。

他人也随之靠过去，视线扫过宋亚轩眼下的一缕血痕，最后对上宋亚轩冷冰冰的眼神，刘耀文勾唇，将人整个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下，凑近了用气声道，“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你文哥这份救命之恩，你不想欠，也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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