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九郎从司令书房中出来时迎面遇见了张云雷,最近他恢复的好,时常自己扶着墙走几步,没想到他会走到这里来。
方才正在与干爹他们商讨合作的事宜,干爹觉得若是有联手的打算,还是应为二人办场盛大的婚宴也好显示昭告之意,毕竟这可以算得上是一场完美的联姻。杨九郎觉得张云雷不会喜欢的,他对这种豪族联姻的说法一向是敏感的排斥,如今若要他接受自己也成为官商相护之中的一环,他定然不愿意。
应该是全听见了,杨九郎看着那人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这样的清冷疏离仿佛只在他二人初识时出现过。
“九郎,你父亲与干爹,也是因为我是司令独子才愿意接受我是吗?”
张云雷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书房中安静下来。一瘸一拐的步步后退,张云雷躲避开杨九郎想要搀扶他的手,只冷冷的看着杨九郎。
“不是的云雷,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杨九郎说话的空当屋中三位长辈也闻声出来了,张父最明白自己的儿子,但凡和名利权势有关的他都避之不及,想是今天罗大帅无心的话正中他不愿面对之处了。
“云雷,不如我和你聊聊吧。”杨老爷此前一直没有说什么话,现下才开了口,张云雷现下就算再不愿意说话,杨老爷也是长辈,只得点了点头扶着墙一步一步慢慢的随他进书房去了。
书房是父亲的书房,桌上依旧摆着许多年前那张全家福,杨老爷并不好坐到桌前的软椅上去,于是便扶着张云雷一同坐在一旁会客的小沙发上,扶着人调整好合适的坐姿,看着人慈祥的笑着,一开口却并非张云雷以为的说辞。
“云雷啊,我听九郎说你旦角唱得非常好,无论青衣还是闺门旦都唱得出神入化呢。”
张云雷显然有些愣住了,有些疑惑的嗯了一声这才开口到,“伯父抬举我了,京中名角儿甚多,我倒不值一提了。”
“早些年我倒是常去三庆戏院看看戏,现在岁数大了,也不便总到那人多的地方,不想竟错过了我们这位厉害的小角儿呢。”杨老爷笑着捋了捋胡子,随手拿起案几上的折扇禀着扇骨转了一圈,并指向前一指,“云雷你瞧我这两下有没有点那意思,我年轻时候就喜欢戏,小时候还偷偷跑出去学过几天呢。”
“我从没听九郎说过这些呢。”
“他哪知道这些啊,他只知道家里有个戏台子,小时候他连那戏台子干什么用的都不知道,那时候本来他的哥哥姐姐学经商,我还想过把他送去学戏呢,可惜他啊找不着调,又让师父送回来了,哈哈。”杨老爷似是在谈心一般与张云雷细数着过去的回忆,笑声清亮亮的倒像是年轻了十岁。
“您,从来不会觉得戏子身份低微,与豪族格格不入吗?”
“云雷,一个人高贵与否与他所处的环境没有关系。现世看来我们家是贵商,可若放在过去天子为尊的时代,商乃是最低贱的,现世时局动荡军阀占地领兵,因此军阀高高在上,未尝不会有一日天下太平统一了,军阀便也成了过街老鼠。所处的环境在变化,但只要本心是高贵不污浊的,又何必去纠结身份地位呢?”
“你的家庭能带给你荣光与权力,你何必避之不及,不如利用这些做你觉得对的事情。”杨父轻轻拍了拍张云雷的肩膀,“我们与你父亲商量的结盟合作,并非是为了称霸一方,只是为了镇着这京津一带太平些,你罗伯父提出大办婚宴自然是有昭告公众的意思,可也是为着早先九郎有过婚事,现在也不能默默的成婚委屈了你。”
“云雷,你是个很好的孩子,要有自信,你得到的喜欢并非因为你父亲是司令,而是你本身。”
一阵敲门声响起,杨九郎试探着探头进来,“我可以进来吗?”
杨父点了点头,杨九郎立刻侧身进来关好了门,俯身蹲在张云雷身边握住他的手,“云雷,你要是不喜欢许许多多商贾高官的宴会那我们就不办,可是婚宴可以不办,登报证婚你可不能不同意。”
杨九郎握紧张云雷的手轻抚着手背上那颗小痣,“不登报证婚,万一你跑了不要我了怎么办。”
“伯父您看他,满嘴不正经的话。”张云雷嗔怪的瞪了杨九郎一眼。
“嗯他说的有道理,他本来就是二婚,你要是不要他了可就没人要他了。”杨父笑着调侃到,“我也觉得得登报,要不这样好的‘儿媳妇’要是跑了我找谁说理去。”
……
杨九郎先生与张云雷先生之婚事,自杨氏掌家老爷于天津与张氏长辈正式谈定婚事后,即今日协定结为两姓姻亲,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今登报特此敬告诸亲友。
报纸攥在手中看了又看,杨九郎就是不愿放下,取来剪刀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小条结婚启示剪下来,铺得平平整整放进了钱包里,惹得一旁的张云雷不由得笑话他,“不过是张报纸而已,怎么几个字勾了杨九爷的魂了?”
“这可是见证,是你答应我白头偕老的证据,受法律保护的,往后你若是不爱我了那便是犯法了。”杨九郎一本正经看着张云雷,腾地又起身,“不行,我得再多买几份报纸去。”
“欸先别去了,一会儿两位伯父要回北平了,我们送完他们再去。”张云雷扶着沙发站起来拦住那人,自己小步小步的挪到那人跟前,“我也想出去走走了。”
“怎么还叫伯父呢?”罗大帅笑盈盈的走过来,指指杨老爷的方向,“云雷啊,是不是嫌他没给改口钱啊,哈哈哈。”
“你又逗孩子,云雷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云雷啊,你好好养伤,等好些了就早点跟着九郎回家去。”大家照顾着张云雷的步速,都慢悠悠的往外走,看着二人上了车走远了,杨九郎这才扶着张云雷上了另一辆车。
自从上次让九涵回北平给父亲送信,那人竟躲懒没再回来,这下出行只得杨九郎亲自给人做司机了。既开了车,就不能往小巷子里去了,再一个眼下外头也乱得很,要带他转转也只能在相对安全的这一片转,一水的华贵欧式建筑美则美,倒没有曾经在四九城天桥地下的人气儿了。
好容易找到个卖报的小孩,杨九郎忙将车停在一家歌舞厅门前下车去拦那小孩。张云雷也不愿在车上闷坐着,便打开车门扶着车窗也下了车。
黄昏十分残阳打碎了几片云,染上些暮色,趁着夜色还未洒遍被车碾过有些裂纹的路,华美建筑上的霓虹骤然亮起,晃出一片五光十色。这人衬衫长裤金眼镜,倚着辆别克牌小轿车,瞧着还有几分寻欢作乐的公子哥的模样。
“筱春哥?”
怯怯的声音带着些试探的意味,张云雷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不,早不似从前那般单纯了。
“桃蕊?”
姑娘浓妆艳抹的面颊上看不出究竟是喜是忧,这一身淡淡的粉色纱质旗袍上缀着金银丝线绣得桃花,一看便是价值不菲,只是怎么这般清雅的颜色花样配上满身的珍珠宝石便也一同显得庸俗了呢,张云雷闻见一股浓重的香水味,不由得咳了两声。
“现下也不该叫你筱春哥了,毕竟你是张司令的公子,该叫你声张少爷了。”桃蕊自嘲地笑了笑,似是有些怨念,只一瞬便又压了下去,“不说这些了,我瞧见报纸上,你如今结婚了?”
张云雷点点头,淡淡一笑。
“真好,恭喜你。”姑娘眼中半分光亮也没有,只余美丽,再无半分生机与活力,便是在笑也并不真的开心,“筱春哥,其实我真的很后悔。”
“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既然走上去了就回不了头,过好自己的生活吧。”张云雷望着不远处掏出钱包买报纸的杨九郎,笑得见齿不见眼,桃蕊便也回过头去望,望见了一个会弯下腰和衣衫褴褛的卖报小童说话的男子,不知怎得眼眶有些酸了,“是他吗?他就是你想要的纯粹的干净的人对吗?”
张云雷点点头,“我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了。”
小伙计在歌舞厅门口私下寻摸了半天,这才看见站在车边的桃蕊,跑上前来埋怨着,“七姨太您怎么上这来了,老爷喝好了正找您呢,嗳呦您瞧瞧他都出来了。”
顺着小伙计指得方向,张云雷看着那近五十岁的大老爷摇摇晃晃地出了歌舞厅,嘴上似是还骂着什么不中听的话,桃蕊忙留下句有缘再见便要迎过去。
“等一下,”张云雷叫住神色匆匆的桃蕊,从兜里拿出那个红绳拴着的坠子递给她,“你的东西,还是还给你吧,希望现在这样真的是你想要的。”
看着娇弱的姑娘架着那肥头大耳的老爷上了车,张云雷轻叹了口气,回过头便看见一束粉玫瑰举在面前,杨九郎揽住他的肩膀朝着他刚才看的方向望,“看什么呢?”
“没什么,这哪来的花啊?”
“刚才买报纸的时候看见一个卖花的小贩,这些花嫩嫩的还带着露水好看极了,我就想着买给你。”
年少时只见过桃花,便觉得桃花是这世间最美最香的花儿,长大后才发现原来世间更有百花盛放,天地宽阔不独桃花清香。张云雷接过一捧娇嫩的玫瑰抱在怀中,九郎,你曾说遇见我是三生有幸,可我觉得,我能遇见你才是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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