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橄榄树》第三集拍摄画面。
他扔下手中的碎片,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站起身,问。
李瓒:“护照在吗?”
宋冉摸摸裤子外侧的大口袋。
宋冉:“在的。”
李瓒:“城里有一批侨商侨民今天要撤走,你跟上吧。”
半小时后,宋冉到了苏睿城西南城郊的中复工业园区。
中复是东国中部地区最大的中资公司,主营科研通信和基建等产业。如今局势恶化,战争爆发,在外工作生活的侨民得撤返归国。中复园区成了中部地区撤侨的集散地。从昨天开始,周围几个城市的中国员工和居民便开始朝这儿聚集。
宋冉抵达园区时,里头停满了大巴车,空地上怕是聚集了一两千人。
她职业病地打开设备摄像,穿梭在车辆和人群中。
镜头里,男人们忙着往车下的行李舱塞行李;女人和孩子出示着护照证件登记上车;中年专家在人群外头和他们的东国同事紧急交流,他们拿着电脑和书面资料,语速飞快地商谈着工作事宜;更多的东国人则在帮忙搬行李,或跟他们的中国同事相拥告别。几群不同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纷纷对着镜头做报道采访。
宋冉的镜头意外地捕捉到一个画面,一位中国姑娘上了车,透过车窗和一个高鼻梁深眼窝的东国小伙子拉着手。那姑娘说了句什么,表情恋恋不舍,小伙子深深吻了下她的手背,轻轻摇头。
正在拍摄,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是刚才的军士,“阿瓒”的同伴。他已摘了面罩,样貌端正,有着军人身上特有的英气。
鑫源:“我带你过去登记。”
宋冉:“好。”
军士带着宋冉到了一辆大巴车边,跟车旁的检查人员说明情况。宋冉过了护照检查。那位军士又帮她把设备箱搬进行李舱。
宋冉:“谢谢啊。”
上车前宋冉对他说。
对方挥一挥手,转身就消失在人群里。
他来去匆忙,宋冉这才想起忘了问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也忘了对那个叫“阿瓒”的人说声谢谢。
上车后,视角受限,她四处张望却也只能望见人群外沿几个走动的迷彩服。军人们在维持秩序,敦促侨民上车。
等到几十辆大巴车满载出发,宋冉定睛搜索,全是身材高大戴着帽子统一着装的军人们,好些还戴着面罩。她很难分清谁是他。
大巴车驶离园区大门时,她看到门口站着几个穿迷彩服的,簇在一起讲话。其中一个男人比他的同伴要高一点儿,皮带绑在腰上,背脊板直挺挺的。他看见大巴车过来,微微侧过身,对开车的司机敬了个军礼。面罩之上,他的眉眼十分醒目。
他的同伴们跟着敬了礼。
车上有人欢呼,有人冲他们大声道谢。
视线一闪而过。
宋冉心一揪,扒着窗户看,觉得那好像是他,但来不及判定清楚,车就驶离开了。
一眨眼,那身影拐进视线死角,再也看不见了。
宋冉望了好一会儿,才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气,头重重地靠在椅背上。车队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辆军用车护送这批侨民南下。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跟上。
她一路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炫目的阳光,干燥的沙地荆棘,成片的橄榄树林。不知是否受到炎热的天气影响,她心里燥热不宁。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行驶过半程。车队行到一处哨卡,停了下来。
交通封锁了。
公路上挤满了被拦截在哨卡外不让放行的汽车和各国人们。烈日之下,吵闹喧天,空气中充斥着十多个国家的语言。有人在跟守卡的政府军交涉,有的大声争论咒骂,有的打电话寻求斡旋渠道,有的愁眉苦脸目光呆滞。
车外一派恐慌混乱景象,车上的人也不安地伸出脑袋眺望。
宋冉无意间看向窗外,撞见几个本国的迷彩服经过。她目光追过去,但走过的人里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双方交涉过后,哨卡开始对中方放行。中方车队的大巴逐辆过哨卡,人先全部下车,政府军检查车辆行李,车过;而后车上乘客一个个持护照验证身份,过关后再上车。
宋冉的车是第十二辆,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他们。
所有人下车通关,周围各个国家的人群潮水般拥挤起来,拿着证件文书争辩着比画着。政府军持枪阻挡着他们。宋冉他们被推搡着,一小队中国军人在关卡口围成圈,护着他们的国民,拉拽他们到关口,避免有人中途掉队被人挤散。
人群熙攘寸步难行,宋冉被一个军人拉住手腕,用力拖到关卡,手中的护照都捏皱了,政府军军官检查完毕后交还给她,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宋冉终于过了关,人没被挤脱一层皮。
她上车时又是一层热汗,才坐下,就听到车上有人说:
“过了这关就安全了。还有一个半小时到伽玛。”
“听说航空班机都停了,不过有特批的一批飞机能回国内。”
“那么多人坐得下吗?”
“放心吧,我刚问了一个军官,说是有海军舰队过来接我们。”
“真的?太棒了。”
众人激动而又放心的样子。
忽然有人说:“但刚才那批军人就送我们到这儿,他们不去伽玛了。”
“啊?为什么?”
“说是还有别的护送任务。后头还有几批没撤过来呢。”
一秒的安静后,车上有人扑到窗口向外头喊:“谢谢你们!”
大家纷纷朝外喊:
“谢谢你们!”
关卡外,一拨军人正费力维护秩序,他们没听到;可关卡内,几位拿着文件正和东国政府军交涉的军人听见了,他们回头看了眼,摆手打了个招呼。
也就是在那时,宋冉看见了他。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人差点儿从座位上弹起来。
他也看着这个方向,但并没有抬手打招呼,扭头又继续跟政府军交流着。很快,他们几人朝车队这边走来,分别跟各辆车的司机打手势说了什么。这一批放行过来的车队陆续开始启动。
宋冉紧张地盯着他,他面罩遮面,一身迷彩作战衣,腰带处绑得很紧,裤腿又直又长,裤脚结结实实扎进军靴里。
他跟几辆车的司机示意,做了个前行的手势后,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随后重新走向关卡。
宋冉的车缓缓启动,她看着他迎面走过来,可他没有看车,而是盯着哨卡的方向,眉心微拧,渗着细汗,黑色的眼睛明亮有力。
人车擦身而过的一瞬,宋冉忽然喊了声:
宋冉:“喂!”
她的声音淹没在哨卡那头嘈杂的人声和各国语言里,他和他的同伴都没有回头。
宋冉:“欸!”
她又叫了声,他依然没听见。她急得把头伸出窗,猛地喊出一声:
宋冉:“阿瓒!”
这下,他回头了,有些疑惑。
仿佛天在助她,车突然暂时停下,他离她几步之遥。
她飞快地摘了自己的面罩和头巾,朝他伸手,喊:
宋冉:“阿瓒!”
他不解地看了她两秒,但还是微微一笑,上前两步朝她伸了手。她一下子用力抓住,他手上戴着黑色的半指作战手套,皮革面料柔软,他的手心炙热而汗湿。
他短暂地与她握了下手便松开。那一刻,大巴车忽然开动,她还不肯,条件反射地抓他的手腕,却从他手上扯下一根红绳。
他愣了一下,想上前一步把绳子抢回,但车已将两人分开,驶过第二道内部关卡。
宋冉也愣怔不已,回过神来已看不到他人影,只有一条护平安的红绳静静躺在她手中,还带着他手上的热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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