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潇
很多年以后,当我坐在一个著名的健美比赛中国区总决赛的观众席,依然能记得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我是一个刚入学的十六岁高一女生,正怀抱一摞卷子穿过校园的中庭。中庭正前方的旗杆上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四周围绕着葱绿的植物,鲜花盛开。就在旗杆与鲜花之间,突然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男生,我瞬间看呆,出现了有如阳光洒满、背景音乐响起、人物呈现慢动作的错觉,手臂一松,卷子哗啦啦掉了。
一般青春偶像剧的剧情进行到这里,那男生都会微笑着蹲下来帮女生一起整理卷子,然后手指尖无意中碰触在一起,紧接着两人抬头慌张对视,电光石火间脸红心跳。然而真实的生活不是这样的,生活是就在我低头慌里慌张收拾卷子的时候,男生欢快地从我身旁走过去了。
当年那男生没帮我收拾卷子也许是有原因的,我十六岁不长今天这样儿——不是说我今天有多好看,但至少比十六岁的时候体重轻二十斤;十六岁的花季里,我是大圆脸,还剪一短头发,还是我爸给剪的!而我一见钟情的对象则五官清爽,身材修长健美,穿着清爽的蓝牛仔裤和白T恤。后来,我在韩国男星权相宇的身上一下子认出了这种型,权相宇也就成了我唯一哈过的韩国明星。
那以后,我会在校园里有意搜索这个长得像权相宇的男生的身影,并掌握了一些实用信息:他是同年级其他班的体育特长生,他的专业是短跑,他没有女朋友——在那个年代,1995年,高中生大概都还没有女朋友。
半年之后,年级分班调整,“权相宇”竟然和我分在了同一个班!我心中开始充满小鹿乱撞般的期待。但很快我就发现,我们班乃至我们年级,充满期待的女生可多了。一下课,他总是被欢快的女生团团围住聊天儿;放学后,总有人与他相约一起骑车回家;学校运动会和篮球赛这种场合就更不用说了,总有大批女生自发组成啦啦队摇旗呐喊。哼,她们都太爱显太高调了,这样下去“权相宇”怎么能注意到我呢?我也要行动起来。
于是,当女生叽叽喳喳围住他时,我面无表情冷漠地从旁边飘过;当他值日扫地时,我默默地在教室后面一笔一画地画板报;他每周要参加体育队的锻炼,于是我也到操场跑圈;他参加各种文娱活动,我就去当活动主持人;他去图书馆借书,我瞥见书名就趁他在附近时向其他同学发表对这本书的读后感——总之就是不正面主动交流。
当然这些天蝎座酷酷的把戏都还不够,我做得最有效的一项行动是:模仿他!
首先要强调的一点是,由于那个时期我爸勒令我减肥再加上默默跑圈,我半年时间瘦了十斤以上。然后,我留长了头发,又买了一条和“权相宇”一个牌子的蓝牛仔裤和两件白T恤。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傍晚,放学后,瘦下来的我穿着清爽的蓝牛仔裤和白T恤,独自穿过教学楼一条长长的走廊。与此同时,我看见“权相宇”正远远地从走廊那一头走过来,走近了些,我看见“权相宇”刚好也穿着他的蓝牛仔裤和白T恤,帅死了。走啊走,感觉走了好久,两个人才终于走到彼此面前。他停下来,微笑着从下到上盯着我看,伸出右手,轻轻地牵了我的右手三秒钟,然后放开,从我身边走过去了。我也慢慢地继续向前走,什么也没说也没回头,但其实整个人已经幸福得晕了。
我甜蜜地想,下一次,他应该问我要不要做他的女朋友了吧?
第二天,早自习前,“权相宇”把我叫到教室外面,我猜他是要表白了,简直紧张死了。
“权相宇”说:“我要出国念书了,马上就走。”
“去哪?”我完全呆了,聲音很小很委屈。
“澳大利亚。”
“什么时候走?”我悲伤起来。
“下个月就走,但是从下星期开始,我就不来上课了。”
“哦。”
“其他同学都还不知道。”
“哦。”
“权相宇”离开学校那天,给了我一个大纸包,我打开来看,里面有几样东西:
一本中文版《教父》,扉页还有他写给我的寄语:“每个人的幸运都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书里面还有三处被他贴上了小黄纸,这三句话是:控制你自己,自我控制是最大的力量;自己人没有商量好的事,不要拿去和外人说;女人和孩子可以粗心大意,但是男人不可以。
一本《健与美》。“权相宇”把封面上健美先生的身材指给我看,告诉我说:“我以后想练成这样。”我忍不住问:“这要练多久啊?”他说:“需要时间。”
还有一件他自己的白T恤,叠得整整齐齐。他说我们体育老师说过一句话,他特别同意:“保持你的身材,在穿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的时候就是好看的,然后你其实可以随便穿。”
“你以后要像明星一样培养自己。”“等我回来,等咱们下次见面,你看我练得怎么样!”这是我记得的他对我说过的最后几句话,然后他就去了澳大利亚。那之后很多年,我读了好几遍《教父》,给书里面许多我喜欢的句子都贴上了小黄条,买了许多本《健与美》,穿旧了很多件白T恤,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1996年,我的初恋故事,刚刚开始,就同时结束了。
2010年的新年夜,我在一个酒店做一个大party。party即将落幕时,宴会总监告诉我他们酒店高层也来到现场探访,还说他们的副总是全酒店最帅的人。这时宴会厅走进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西装笔挺,衬衫雪白。这人走到我面前,我们两个人同时愣住了,然后对方微笑着伸出右手,握了我的右手三秒钟。一般电影演到这里,主角也许会说“好久不见”或者“这么巧啊”,但我俩互相看着笑了很久,什么也没有说。
宴会散场后,他告诉我,高中二年级他去了澳大利亚读完酒店管理之后,又去法国读了硕士,现在他在这里任副总经理,儿子已经两岁了。
他还说:“看样子你都实践得不错。”我猜他指的是十几年前的对话,惊讶于他还都记得,于是我回答:“当然了,每个人的幸运都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
重新取得联系之后一年,我收到了他作为选手参加健美比赛中国区总决赛的观摩邀请。那天的T台上,我看到他的身材被自己铸炼得像雕像一样有力和完美,猛地想起当年他指给我看的那本《健与美》封面,还有十七岁的我和十七岁的他关于身材的对话——“这要练多久啊?”“需要时间。”
那天我坐在台下静静地看着他,对自己的青春充满美好的感激。当年的白T恤、牛仔裤、《教父》、《健与美》,所有他分享给我的一点点的理念,在他的身上,在我的身上,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反而都随着时间兑现了。
我们的今天,原来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结果。时间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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