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心用在哪儿，是看得见的

文/沈嘉柯

我家住的小区，是在本市的老城区交界插花地带重新规划出来的新城区，也是新城区里第一个住宅小区。我是第一次买房，内陆城市的现代化住宅业刚刚发展，什么样的房子好？大家没有经验。

我在看房的时候，第一眼的印象是好多不认识的树木。玻璃窗的窗框是墨绿色的，墙壁的贴砖是黑巧克力颜色的，看起来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沉静。我在各地城市旅行，没怎么见过这种颜色搭配。门口种满了好多的植物，空气很好。

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区，从此把家安在这里！

三年以后，阳台前面的栀子花全开了。我们这些分不清植物的城里人，纷纷惊喜。浓郁的香气，惹得小区外面的人循香偷摘栀子花。

五年以后，小道旁边的晚樱开了，黄昏时，风吹过来，花瓣如雪片一般飞舞。那一刻我都看呆了。

七年以后，柠檬树结出了柠檬，枇杷树长出来枇杷。邻居们动不动去摘金黄色的果子，小孩子满地去捡，年轻情侣在树下拍照。

我心中很好奇，这个小区当时的设计者，是怎么想的。很多人不认识这些树木，一开始看不出其中的玄机，有些人就抱怨，黑夜或下雨的时候，特别容易迷失方向。直到花开了，结出了果子，才格外喜悦。

武汉是个火炉之城，当年矮小的树木长大长高，我们住在里面一片清凉。平均温度比外界要低上好几摄氏度，夏天的空调电费都省出来不少。

我忍不住在网上搜索，用小区的名字加上设计师三个字。非常意外，我居然找到设计师的博客了。这个小区最初的设计师是一个苏州女孩。从建筑系毕业以后，她在一家设计公司工作了两年，接到了这个小区的景观造型项目。

她在自己的博客里写道，想把自己的第一件作品做好。她是苏州人，很喜欢家乡的园林，于是她用树木做了很多的移步换景。这就是当初被很多业主抱怨容易迷路的原因。

她想要营造一个鸟语花香的氛围，给未来的小区居民一个惊喜，拥有枝繁叶茂来遮阴，也拥有采摘的小乐趣，于是她想起了多年生的果树，要求开发商种这些暂时看不出效果的果树。

起初她构思的是贴红色的墙砖，在某一栋楼做实验，发现跟绿色的窗，搭配不协调。她逼着开发商重新铲掉，换样品，用黑巧克力颜色的墙砖搭配，顿时显出效果，非常耐看，这和她绿化设计使用大量碧绿的植物，相得益彰。

她甚至劝说开发商，只要做得精致好看，一定不愁房子卖不出去，住进来的人一定能感受到的。所以再利用一点空地，加一个游泳池吧，再加一个网球场吧。开发商觉得成本高了，她就反将一军：你们推销时也有卖点可以介绍，涨价也有理由啊！

那个年代，游泳池和网球场都是很少见的住宅配置。她一点一点磨开发商，开发商被她和实际的效果说服了。

看完了她博客里的工作手记，我特别感动。原来那个露天游泳池，还有网球场，是这么争取来的。

许多年后，我们享受到了她的设计心意。

很多美好的事物，是深沉悠远的，也是极为珍贵的，它们的美好不是一下子就容易发现的，需要我们多一些耐心。

我写过一篇散文，提及世界上的颜色，是有细微差别的。色彩学里，会用具体物质将这个世界的颜色区分的。有一家日本公司，出品了 500 种颜色的铅笔，给每一种颜色都赋予一个名字。

那些名字念起来，就有了朗诵诗的感觉：日本海的渔火、杨贵妃的梨花白、彗星的传说、故宫的夜、八十八夜的茶摘、朝露打湿的牧场、京都的屋根瓦、长谷寺的牡丹……

大部分的名字，我能直接意会。只有八十八夜的茶摘，我不是很懂。当时不求甚解，也就跳过去了。

有一天我买抹茶，里面附带教顾客怎么区分抹茶和普通绿茶，仔细比较辨析了十几种产品。我这才知道，抹茶是要采取特定时期的绿茶来做的。并不是把绿茶磨成粉，就是抹茶。

在日本，立春之后的第八十八天夜里，茶农要抢收新茶。时间早了或迟了，茶叶就达不到最好的口感和色泽。茶树是有生长规律的。

茶叶的色泽取决于叶绿素的含量，口感则取决于茶多酚、氨基酸和一些芳香酯类的含量。春天阳光温和，夏天阳光强烈，直接影响这些物质的产生比例。

八十八夜是色泽和口感取得最佳平衡的时间。这个时候的茶摘，可以制出鲜美碧绿味道浓郁的绿茶，再研磨成抹茶粉。

这种抹茶，以水冲开，绿得特别鲜明艳丽。那家日本公司对铅笔颜色的命名，如此细致精确而又诗意美感，令我叹服。

一个人的心用在哪里，是看得见的。哪怕短时间内看不到，年深月久，当我们的心智足够成熟，所知足够丰富，也会越来越能感知到美，觉察创作者深沉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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