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无路说的是雪天的路即使是牛车驶过的痕迹也会被白雪覆盖更何况是人。大年三十无人行,此时双足临地的只有无根的浮萍。
马车一辆接一辆地从承恩门驶过,赤金回纹的车帘从里侧掀开给跃跃欲试的寒风钻了空子。深邃的星眸眺望着高大宏伟的宫殿,经年之后再临故地却是物是人非。
马车在正华门被拦下,冷逸先行下车伸手牵住傅隐,她今日换上了降红暗花织金锦罗裙和冷逸身上的玄色回纹大氅显得尤为登对,云纹玉锦舄刚落地就引来四面八方的目光。经腊宴一事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夕颜公主钟情于中郎将,他们自然也就对这位让中郎将在宫宴上回绝公主的女子充满了好奇。
傅隐本人倒是对这些没什么感觉,十分配合的挽着冷逸朝正华殿走去。与芙蓉殿的沉寂不同,正华殿用的是最新的苏绵,雕琢着九五龙尊俯瞰天地,席间的第二排前用的是飞云流沙帐,比屏风更加美观且不占地。傅隐识趣走向帐后却被冷逸一把拽下,头上的玉红飞鸾步摇发出清脆的声音。傅隐瞥了眼帐后的席位,认命般在冷逸身边坐下,因着冷逸是新贵且坞辽帝也有意提拔故而只是在严垣之下,也正巧在夕溟的对面,时隔多日再次对上那双深邃的眼,夕溟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从而忽视了身后同样尖锐的目光,冷逸挥挥手招来身后的宫娥将傅隐面前的酒换成了果酿。
“陛下到~”随着内监总管的一声高呼,满席的官员宫眷整齐的起身行礼,坞辽帝头戴赤金朱结冠冕身着金秀龙飞玄袍由宫人搀扶着进殿,目光自席间扫过,过年的欣喜在与傅隐对视的刹那化为云烟。
殿中的地龙烧得暖呼呼但傅隐的手却冷得像殿外的雪一样,冷逸一把抓过捂在手心里.
江无欺特意迟了一炷香进殿本想给坞辽帝个下马威进殿后的脸色却与其无二,江无欺怎么也没想到冷逸的夫人居然是红阎王!
江无欺已经开始思考自己死后要埋在哪了。
夕溟见状便觉得江无欺似乎也认出红阎王但为何会那般恐惧,莫非他只知红阎王却不知冷逸的真实身份?傅隐略过夕溟将目光锁定在其后座的华服女子身上,往冷逸身边凑道:“那位就是夕颜公主?”
冷逸顺着傅隐的目光瞥了眼,淡淡道:“是的。”
“真是卿本佳人那!”傅隐感慨道。
冷逸的脸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端起食案上的酒樽一顿猛灌。对面的夕颜捕捉到冷逸的那眼立刻就兴奋起来但见他如此豪饮有不免担心。
“中郎将不介绍一下吗?”御座上的坞辽帝突然出声。
傅隐将玄色缀龙湖袍解下搁在暖垫上跟着冷逸行至殿中拱手道:“参见陛下。”盘发的玉红飞鸾步摇随着她的幅度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时的坞辽帝才能名正言顺得的盯着傅隐,他的心里充满了疑问同时也对冷逸的身份有了猜测。席间的目光聚于一身而她依旧镇定。
岁除宴和腊宴的区别在于后者只是祭祀之后的与神同庆而后者才是真正的人间盛宴,傅隐笃夕廉就算猜出冷逸的身份也绝不会在此重大场面揭穿毕竟今年的风波不少,最后一场坞辽帝还是想踏踏实实结束的,只是事后可能需要单独聊聊。
伴随着第一阵鞭炮声身姿曼妙的宫娥端上形形色色的佳肴,傅隐毫不客气的开吃,冷逸在一旁任劳任怨的伺候,惹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和对面的针眼。傅隐吃的起劲时冷逸忽然凑过来冷不丁说了句:“比我做的好吃?”
傅隐急忙捂住嘴,差一点就当众失态了。
所谓的宫廷佳肴不过都是将寻常之物佐以精致手法从而抬高身价,实际上同玉雕、青铜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前者兼有饱腹之责而后者仅适用于观赏。而且各国的菜肴也都具备了地域和历史的特点再加上气候的差异而形成了各色的菜系,早些年巫山刚刚成形时傅隐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牟国,那里的菜品口味繁多并没有显著的特点,不过因为合欢王后出身坞枫故而带了些酸辣的味道,如今重新回味倒是牵出许多回忆。
“今年光景好,水上的风浪比之往年小了许多故而能让这外邦戏团进宫为陛下和诸君助兴。”华美人起身举杯邀饮,众臣携内眷起身回饮,觥筹交错间奇装异服的人马已经就位。
傅隐突然低语道:“等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冷逸的左手瞬间生出青气却被傅隐一下子摁了回去,傅隐严肃的摇了摇头,冷逸将青气收回但手中的拳头片刻未松。
第一波是身穿绸制短袖圆领紧身衫外披各色薄纱丽的异域美人在前作舞,中间慢慢浮现头戴杜尔班身穿托蒂的男舞,还有几个零零散散的顶着满头卷发配上棕色的古尔达将沉闷的氛围加热了好几个度。
悠远深长的乌德琴伴着藤萝紫的薄纱如海水席卷殿中带出雄伟的棕狮,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华美人轻轻拍着坞辽帝的肩膀安抚道:“这些都是专门训练的戏兽,诸位不必惊慌。”
夕颜直接跑到前面和夕溟同座,缝隙间看到对面自顾自吃的傅隐,心中怒火四起,“有的人视若无睹是对今上不满吗?”
傅隐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边的冷逸就哂笑道:“先王在位时云阳爆发了蝗灾,当地的官员因在京有靠山而将灾款中饱私囊,当地的几个村头一合计派出代表趁着早朝是冲进殿中对先王粗言相向,先王非但不恼反而派贴身近侍将其平安送回。”瞥了眼坞辽帝逐渐僵硬的脸色转首与夕颜四目相对道:“公主的意思是今上身为先王之子不体先王之心?”这是冷逸第一次正眼看自己也是自己第一次正面看他的眼神但这其中和她想象的不一样,这眼神就像尖刀一样直直的插在心上。
夕伪对夕颜使了个眼色,起身对着冷逸和傅隐行礼道:“今日佳酿醉人,公主一时失礼还请冷夫人莫要见怪。”话是对傅隐说的但他看的却是冷逸,前者对于方才的闹剧显然不放在心上依旧自顾自吃,但对面的夕颜在夕伪的一声“冷夫人”时恨不得再次蹦起却被身旁的夕溟一把摁下,夕颜愤怒地看向坞辽帝但他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坞辽帝的位置在最高处,底下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但他也和傅隐一样埋头苦喝并不想理会自己这个天真无知的女儿。至于西国来的戏耍团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不想掺和依旧自顾自的演着,棕狮的吼声引鹤鸣转瞬间又化为火烧云散发出浓浓的焦气,傅隐抬手遮面冷逸却先她一步将人与烟雾隔开。
紫云祥纹窄臂袖伴随着尖锐的开嗓。戏团是西国的,俳优却是牟国的,唱的曲目是《空心》。
相传殷商宰相比干被奸臣诬陷为自证清白当朝挖心而不死,归家途中偶遇卖空心菜的老妇人上前攀谈后当场死去。
戏刚开嗓就有目光投向严垣,众人纷纷猜测这是江无欺安排的,解决完严黎就将矛头对准严垣但他依旧自顾自地听曲品茶丝毫不受影响。
这场戏名为空心演的却是比干领军出征,“比干不是文臣吗?”底下传来杂乱的议论“领军的不是太师闻仲吗?”
文不思政武不思战,这就是你的报复吗?
台上的演一场文武倒置,台下的演一场处变不惊。
闵王十年的年宴也是如此,只是少了位因病缺席的公主。
坞辽帝的脸色逐渐暗下,目光流连在逸隐之间,思索、不解的还有江无欺,他还在想着云庚的反常时见到红阎王的那一刻就顿悟,如果云庚是红阎王的安排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傅隐也是一头雾水,转面看了眼怡然自得的冷逸“你干的?”后者自然而然地欣赏着这场好戏。
“你辛苦这么久我也不能干看着不是?”这些时日的轻浮让傅隐忘记了冷逸和邬少湫的初衷本身就不一样,他不是对局无意只是有所顾虑,这点倒是和那位一样。
这场戏唱出来就是带着目的且看在座的哪位能猜出其中真意,一名绿衫宫娥附耳道;“王爷,陛下约您一叙。”
傅隐瞄了眼上座的坞辽帝,身边的冷逸就问道:“他想干什么?”
“叙旧。”
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初遇,一眼之交便洞察彼心,无需过多言语,默契浑然天成。
宴散之后冷逸独自离席引来了不少于开席前的目光但他并未远去而是驻足于殿外,鹤发白须的严垣经过其身侧时也停住了脚步,“你岳父当年也是如此。”
严垣的直接令冷逸一楞但随即想到了“合欢公主可没有这么蛮横愚蠢。”前朝合欢公主和大司马之事并非机密但也是坞枫王室中不可言说的屈辱之一。
同样是和亲,杏国的朝阳太后可比牟国的合欢王后更受坞枫子民爱戴而且朝阳太后时不时的就回来一趟反观合欢王后至今连一封家书都没有。
“她······如今还好吗?”
红阎王滞留牟国并非秘密但令傅隐没有想到的是坞辽帝居然会主动提起合欢——这个并不亲近的妹妹。
“夫妻和睦,子女孝顺,自然是好的。”所谓好坏其实就是心境的知足与否,知足者常乐就是这个理。
坞辽帝细细的端详着,一时忘了言语。
“照你这么说令堂这辈子都算不上好?”坞辽帝今日所言超出了傅隐对他的认知。
傅隐的目光落在龙椅上,淡淡道:“好与不好都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除了满地狼藉再没有留下什么,活着的人只能继续往前走,等待着自己的死期,然后到另一个世界继续纠缠。
“你父亲倒是······解脱了。”和蓁莽的随性不同,轩辕浩看重家族利益,对于父亲的堕落和母亲的固步自封他自小便不理解,只是一味按着自己的想法行着所谓的孝道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
“关于你岳父的事······”严垣小心翼翼的问道。
冷逸仰望道:“他只是不善表达罢了。”和她一样,自以为是的将心意封存不愿被人发现。
冷逸和严垣在风雪中闲聊了不知多久,终于等到傅隐出来,严垣习惯性地行礼,傅隐点头示意后便和冷逸一同离去。两人并肩行于雪地,“他和你聊了什么?”傅隐许久不语,冷逸猜道:
“我岳父?”
“你岳父”
异口同声之下又是一阵沉默,直至宫门将近时傅隐率先开口:“他以为我是来报仇的。”说完还自嘲一笑,“我连无求的仇都可以放下,又怎么会为那个人报仇呢?”和亲身父母的死讯相比,忘年知己的死对她的打击更大可她不也是在一阵冲动之后放下了。
“再说了,还有你和令尊呢!”她脸上的笑意似假又真,“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叶闭上无老下无小,过世后家丁四散,朝廷也想不起来处理,叶府就闲置了。积灰的书房透出久违的光亮将安居于此的鼠蚁吓得四处逃窜,夕溟拨开蛛网翻出陈旧的竹简:
甲午年孟秋,朱雀浴火,枯木重生,北水倒灌,西境陈尸。
昆仑山雪常不化,紫醉人梦常不醒。
上古奇书《易经》窥其一二可见星轨乱,视其三境可证天命轮回。
昆仑弟子紫醉得天所佑,以星轨探岁月佐以三境之力,赎积年之过,终百年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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