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晃梦,几番前尘似江河浪涌,冲得人沉浮飘摇,随时都能淹进汹涌之下。
肖战甫一睁眼,警惕便在黑瞳中溢满,一向睡不安稳,这样的忽然惊醒已不记得有过多少,貌似,生来如此……
咚咚!
“谁!?”恍惚时听得门扉轻扣叩,不急不缓却叩得人宛如催命,肖战豁然起身,斥出步槊,饮血的冷刃直指门外未知,厉声喝道。
许是傀儡与偃师的独有联系,门外,王一博垂下叩门的手,他能感知到屋内人的不安与锋利,唤道:“肖战。”
紧绷的神思陡然松解,肖战头脑胀痛,沉声道:“巫祝有事?”
王一博问:“我能进么?有事相商。”
借着幽昏的光亮望向四周,屋内漆黑,目光所视到的剪影位置,布置朴素且极度陌生,肖战恍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那“画地为牢”的方寸地界了。
未听得屋内人应声,王一博也是不急,直到门内传出短而轻小的木击声,门让人从里面拉开。
清晨时天光不影,鸡鸣犬吠已是此起彼伏,远近交接,错落的房屋窗映火烛,囱上炊烟渐起,烟火同至。
甫一见肖战,王一博便不自觉地紧了眉心,无他,只因偃师的面色在此环境下真真称得上青灰了。
“进吧。”
没顾王一博脸上是何表情,给巫祝开了门后,肖战自行摸索着转回屋里,他头疼的很,四肢也微有些滞涩发僵。
肖战的骄傲不允许他在这人面前露出半分的不适,因为柔弱得不到任何好处,他要的亦不是王一博短时心软的怜悯,白日做梦的,最是伤人。
手脚犯僵?是复发了么?
眼见肖战动作僵滞,王一博似有所想,眼中情绪驳杂,又瞬息间收敛得古井无波。待人进去后,王一博后脚就跨进门槛无言跟上。
屋内暗的不能视物,王一博自腰间抽出火折子吹燃,火光掩映,明明灭灭,借着手里的三寸火光寻着烛台点燃了几豆明亮。
擎上一柄烛火放置桌上,昏黄影绰,王一博余光微凝,将偃师的倦乏看了个尽。
肖战侧卧在榻上,支着头阖目假寐。
王一博入桌坐下,问道:“对于孩童四肢上的伤口,你如何看?”
“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是手法生疏,伤口扯得大了,”肖战敛了侧卧与周身滞涩,烛火幽幽,靠坐于榻上难耐地侧了侧身,“山野间毒蝇甚多,小人聒噪跳脱,被叮咬实属正常。
那伤口酷似蚊蝇叮咬后的症状,普通人自然怀疑不起来。”
王一博点头,目露探究:“你觉得是何人所为,目的为何?”
不知何来的火气,肖战顿时脸色一沉,冷声道:“巫祝当真要一大早找我的不痛快么?”
他肖战是什么人,岂会看上那种不干不净拖泥带水的末流把戏,巫祝果然是如从前一般,信任与猜忌来的都是这样直白,难以反驳。
王一博眼眸微敛,幽深的瞳仁中无一丝杂绪,听着肖战质问,心下已有思量。
“你一眼便知那些孩子身上的红斑不是蚊蝇所致,亦非浸淫疮,又道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说明你了解伤口的成因。”对上偃师错愕的神情,王一博沉声道,“不是你,却与你是同修,至少是一位远不及你的偃修。”
肖战一时间竟不知该怨还是该笑,广袖下,十指钝痛。
短短几句话,让王一博惯连成线,把自己抖了个精光,关键是那人的眼里看不出丝毫波澜,反倒显得他肖战小人之心了。
当然,肖战深知,自己也并非什么良善之人。
“是。只是我还不清楚那偃术来自何处,只有弄清源流才能有对应的破除之法,强行破除的后果只有两败俱伤。”肖战的面色苍白木然,除复活王一博外,他对偃师,偃术没有任何好感。
末了肖战还嗤了一句:“来此当天巫祝便好一阵‘示弱’,当真是想的周全!”
知道肖战对偃修有恨,王一博疑惑有解也就不再惹他,自然也不在意那话中带刺,沉吟道:“此事还是你最在行,你若有意便帮忙查查吧,我也随你学上一二。”
肖战不知听出了什么,轻轻点头,转身又卧回了榻上。
烛泪连连,豆大的烛光渐渐燎动成寸寸火舌,拙劣而不安,剪去过焰的烛火,重回“幽静”,王一博好似模糊地看到了什么,但期间太短,火光扑闪间什么也没留下。
感知到榻上之人气息有滞,王一博翻手拂开一抹灵力,结成灵咒虚空推入偃师体内,至气血顺行无阻时,巫祝才转身离去。
屋内沉静,唯有烛火一盏,照着那观火之人。
虚虚握拳,感受着指节的通顺,肖战满腹困惑:南茞,巫祝,你到底是何意,为何要解释那些,是怕我不随你心?
终日与傀儡为伍,竟不知“傀儡”的心思是这样的难猜。
巫祝的那句“不是你”彷如清水穿石,击溃了肖战误作怀疑时的遍身冷寒。
深知王一博是个认定便不改的人,那样的笃定之言是对他这个“杀妹仇人”,肖战更相信巫祝是因当下需要自己的偃术,在他这求一份稳定。
三日前王一博一行人便来到了位于螺蛳岭上部东地的隅安村,四面环山,树遮林避。
进村前看到村舍的第一眼,王家兄妹便知道这村子是建在了原有的村落之上,而在隅安村之前,此处应是苗人的部落领地。
入目的村舍错落有致,下有木柱将整体房屋撑离地面,“悬空”的房舍下放置着竹笼子,貌似是鸡鸭舍。一条主道将隅安村一分为二,路旁鸡犬结队,旁若无人。
“阿哥,这里……”王姝姮捂着胸口,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王一博蹙眉,拉着自家姑娘轻轻抱了抱,温声道:“阿姮不用难过,我们的家未曾荒废,它帮助了更多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
王姝姮几度哽咽,默默抓着兄长的外袍,她没有想哭,只是十年间时移世易,曾经故地,现世重游,它已经有了新的样子,而非荒芜苍凉,亦非故里。
王一博无言,当着几人的面实实环住自家这小阿妹,安慰地轻抚肩背,真不知道她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好在王姝姮并不是什么忸怩的人,平复心绪后还不忘朝兄长身后面色铁青的偃师明媚一笑,挑衅的明目张胆。
肖战本就苍白的面色在背阳之下显得阴翳非常,五指上银丝尽显,乌黑的圆眼下阴佞狠厉,是对苗女为数不多的“提醒”,若换作旁的什么人就不是抽不抽魂的事了。
而离肖战较近的里木早就让自家侄子拉开了八丈远。
“阿姮莫闹。”
适时地出声制止,阿姮的小动作王一博如何不知,他只是不想惹急了那人,小妹身上的伤不能再多了。
王姝姮对肖战有怨,怨什么,兄妹二人心里各有计较,又说不清怨在哪里。
瞥了眼肖战,王姝姮幽怨地望着兄长,嗔道:“哼,阿哥你就护着吧!”
而后姑娘就拉着离了八丈远的里木叔侄,头也不回地进了村子,发髻间的步摇银光粼粼。
虽没有明指巫祝在“护”谁,眼下情景只要不瞎,应是都能窥得一二的,王姝姮的心意算是“打了水漂”了。
这丫头……
王一博一时间哭笑不得,微微侧首,轻声道:“走吧。”
肖战目色沉敛,不紧不慢跟着那人三步之距。
进村后,有里木和阿淼带领,王一博、王姝姮、肖战很快见到了隅安的村长,还有一位老者与一名肩挎木箱的青年。
里木与村长打过招呼,村长名唤赵洳,看面相不过天命岁数,粗眉大眼,耳鬓处至嘴部围着一圈短浅的络腮胡,模样较为严肃。
一身布衣素履,不说虎背熊腰也比一旁的村民要健硕许多,黝黑的双手上褶皱遍布,老茧层层,是长期劳作所至。
“里木,这几位是?”赵洳与里木相熟,见他带来的几人都气度不凡,不由得问道。
里木一一介绍道:“村长不用多虑,这位是我们的巫祝,这是姝姮姑娘,巫祝的嫡亲妹妹,那位是肖公子。
巫祝,那两位,一位是学堂的夫子季老先生,另一位就是赖安青大夫了。”
站在老者身侧,身挎木箱的青年正是来此巡诊的赖安青,那位老者便是季老先生,学堂里的夫子。
肖战倚靠着墙柱,双臂环抱,目光似有似无,打量着村长身旁的村民。
“赵村长。”
“季老先生。”
“赖公子(安青兄)。”
兄妹二人上前一礼,赖安青还礼。
王一博望向村长道:“王氏一博与阿妹初来乍到,叨扰了。”
季老先生抚须颔首,面上带着几分沉郁,似有心事。
“王公子多礼了,”赵洳拱手一礼,声音浑厚爽朗,倏而话锋一转,表情满是歉意,“只是眼下村里正值多事之秋,未能招待!”
王姝姮了然一笑,直言道:“赵村长不必如此客气!实不相瞒,我们正是为了村里的怪病来的。安青兄知道!”
“当真?你们当真是为那怪病来的?”赵洳和赖安青面面相觑,明显不信,一对浓眉都快挤成“一”字了。
“赵村长,此事我知。”
见王姝姮把话抛给了自己,赖安青只得点头承认,眼中的余光则是偏向了倚着墙柱,神情淡漠的肖战。
那个让孩童和青年昏睡不醒的怪病来的突然,原因不明,自第一个人发作起此后陆陆续续有人昏睡,发病者都是孩童和青年,至今无人醒来。
大夫来回往返数次也只是用药保证病人的身体气血运行正常,患者何时能醒竟成了未知数。
这次因为赖安灵的原故,父母希望肖战出山,如今见着了,然而那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赖安青心里着实吃不准。
因为肖战怨着赖蕴渡,更痛恨赖家。
肖战自然知道赖安青的目的,只是他并不想理会,余光时刻注视着巫祝。
赵洳不是没想过那怪病是什么东西带来的,毕竟连大夫都没办法了,只是这神鬼之事看不见摸不着的,要真跟村民们说保不准他们会闹起来,因为村里有个现成的“靶子对象”。
仗着九、十年的交情,赵洳愿意相信里木,再次暗暗打量起王一博,不成想直直对上那双混似鹞鹰的眼,明明眸中清淡平和,赵洳却无端的不敢直视,彷如自己被看光了一般尴尬不已。
“赵村长,季老先生,”王一博倾身颔首,“二位心有顾虑一博知晓,无非是怕我能力不足耽误村民病情……
赖公子最早接触此病最有经验,一博有意请赖公子做个见证,必要时还望帮衬一把!”
“安青拭目以待!”
赖安青实在未想到,王一博会在看清众人心思的同时能如此直白的点明,着实语出惊人。
赵洳与季老先生也是一怔,王一博的一席话可谓是十分大胆了,且不说村里七八十号人都遭那怪病祸害,就他那稚嫩模样都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会不会也染上那个怪病。
阿淼默不作声地看着一切,见村长不信大巫祝,小少年悄悄挪到季老先生旁边,拽拽老人的衣袖:“先生,大巫祝很厉害的,还救过我呢……”
待阿淼讲完自己魂魄受伤一事,季老先生打量了小少年许久,又将目光转向了不过“弱冠之年”的王一博,终是陷入了沉吟。
“这……”赵洳仍是不放心。
“既然巫祝有意帮忙,村长便答应了吧,”季老先生忽然发话,“这病来的古怪,药石无医,不是天意,就是人祸,总之已非人力所能及!当下救人醒来是重中之重!”
眼见季老先生都能暂时当下顾虑,赵洳自然不会多有怀疑,面相王一博拱手,郑重道:“王公子,有劳了!”
“无妨。”
王一博握拳持玉,以巫祝之礼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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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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