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一直是清禾寨头的等大事,祭祀结束后不过几日寨里便忙起了垦地之事。
清禾寨深踞山岭之间,春季多雨,亦是洪涝频发的时节,这段时间的族众们几乎都在忙着加固田埂,尽量减少田地在洪水中受到的损坏。
比起中原地界连片宽阔的田地,此地水田均是循山形而开,紧贴山石,田面蜿蜒如水蛇,呈阶梯样,目测宽度估摸能让水牛拉着犁走两个来回,一阶为一田,以此形式到山顶。
山视为田地,田地亦是山。
早膳过后,同妹妹一起收拾碗筷,趁着王姝姮洗碗的空隙,王一博回房换掉了先前在神柱下祈祷时穿的直襟长袍,穿上更为轻便的短衫和束袖,貌似是为了做活特意换的这身。
“阿哥是要山上么?”将将拾掇好的王姝姮见巫祝腰上绑着刀插,起唇问道。
手上绾着头发,看了眼王姝姮,王一博道:“上山采些草药给老祝,若有剩下的便让里木他们拿到镇上去换些银两。”
手上用发绳固着头发,熟练地将马尾盘了个髻,戴上顶部中空的小斗笠后王一博用一根筷子粗的尖竹棍儿插到发髻里,既固定了头发,又能从外边卡住斗笠不掉,一举两得。
王姝姮知道兄长的用意,看到地上的柴刀直接拿起插进王一博腰间的刀插里,刀刃锋利,闪着寒芒。
王姝姮轻声嘱咐道:“阿哥上山小心些,险要的地方去不了的就别去,回来早点,省的族长爷爷和十长老着急!”
“行,我听阿姮的,日落之前定归!”王一博知道妹妹担心什么,也不戳穿她那点儿拐着弯的叮嘱,相对也嘱咐了一些事,“最近寨里都在加固田梗,阿姮若无事就代我去田间看看。
不要和五长老起争执!”
一听到“五长老”王姝姮瞬间变脸,仿佛是一脚踩进烂泥浆的嫌恶,不屑地嗤哼一声:“那要看五长老怎么做了,我顶多做到见面鞠躬。”
“好了,说到底她是长辈,是长老,我知你不喜五长老,但该有的礼数不能怠慢。知道了么?”王一博轻声道。
王姝姮噘着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见此,王一博失笑,拍拍妹妹的肩,背上背篓,挂上盛水的竹筒上山去了,
王姝姮不喜五长老,这事还得从巫祝大选说起。
五长老名唤巴禾,是十位长老中唯一的女性,按辈分算王一博兄妹二人得称她一声阿奶,与族长同辈,亦是族长之拙荆。
因擅长农事巴禾便继任了五长老的位置,这一坐就坐了四十余载,其实力与手腕可想而知。
清禾寨巫祝一甲子一选,族中上至而立下至舞象者皆可入初选,王一博已适龄自然在内。
选举巫祝时,巴禾的侄儿屠渡也在候选人之中,与王一博过关斩将通过层层考验直到最后。
与其他几位候选人相比,屠渡的能力与当时十五岁的王一博实力持平。
在最后的祭坛神选阶段,屠渡使恶术作弊,王一博中咒后当即跌下了祭坛,甚至都没来得及与小妹说话,陌生而剧烈的痛苦便迫使王一博昏了过去。
老祝母图也就是当时的巫祝,为王一博看过后,却诡异的没看出什么。
当时祭坛下十岁的王姝姮被吓到了,抓着阿哥衣服止不住地哭喊,指着祭坛上的屠渡,大喊着说是屠渡害了王一博。
原来以小阿姮所处的方位正好能看到屠渡施咒的动作,当时场面十分的嘈乱聒噪,没人会过多在意一个小孩子的话。
一片嘈杂中谁都没有注意到王一博身下浮现出的玄色图腾,图腾浅淡却清晰,依稀可见一只通体黑色的狐兽,首尾蜷缩,耳尖和九尾端末有斑斑赤色。
图腾不过片刻便了无痕迹。
小阿姮哭得撕心裂肺,好像阿哥要是还不醒她都能跟着哭死过去,过后还是十长老和里兰把哭得快背气的小姑娘抱进了怀里。
神选一事不能耽误,族长与巫祝,几位长老迅速稳住场面,十长老托人将昏迷的王一博和小阿姮送回家,并嘱咐里兰好生照顾。
祭坛上母图巫祝以降神式请下神旨,然而就在宣读神旨的一刻,跪在神柱下的屠渡骤然哀嚎起来,只见屠渡跪地的双脚好似开春后河里的冰一样在渐渐融化。
众人又是一惊,此等恐怖之景激得众人心中惶惶不安,这次的巫祝大选怪事连连,先是王一博无故中咒,这会儿屠渡又是如此,莫不是有人违忌触犯了神灵!?
猩红的血液在祭坛上成了腥气十足的滩涂,屠渡的双脚化成了血水,然而“融化”过程并未停止,不过片刻功夫屠渡的半截小腿便没了。
五长老巴禾一时顾不得当下是何场景,上了祭坛跪倒在母图巫祝面前苦求她,救治屠渡。
母图手捧神旨,神情悲怜:“这是神的惩罚,屠渡以邪咒伤人,业心深重,神不能容。”
望着“融化”越发快的屠渡,巴禾三叩首,眼中噙泪哀求:“还请巫祝救屠渡一救,代价我来付!”
屠渡痛极,但他好似被某种力量控制着竟没有昏厥过去,也无法阻止姨母委身求全。
母图缓缓摇头:“我救不了他,屠渡伤的是神的钦定之人,巫祝在,方能救之。”
祭坛下众人一片唏嘘哗然,祭坛上的姨侄二人面如死灰,母图之言已然明了,屠渡用邪术迫害神的钦定之人被惩罚,而那人此刻已不在场,亦不知能否醒来。
屠渡的惩罚已成定局,整个清禾寨都是第一次看到神灵降下惩罚,冷静而残酷,亦是给清禾寨人的告戒。
又有半截大腿将融,巴禾眼睁睁看着侄儿化为血水却无能为力,倏而拔出腰间的匕首向胸口刺去,巴禾存了死志。
众人阻止不及,眼看又要平生变故,不知何处来了一道赤色飞虹落向祭坛,涟漪涤荡,血腥的滩涂不在,祭坛重回净肃,屠渡的惩罚也被阻断,巴禾匕首掉落。
母图见此,手捧神旨,向祭坛下方行礼道:“巫祝!”
族众一怔,纷纷回头,随即退至两侧,垂首鞠躬。
灵力氤氲,王一博敛起印诀,牵着小阿姮与陪同的里兰,一齐出现在族众身后。
将小阿姮交于里兰和十长老,王一博清俊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了少年人少有的沉重和坚定,阔步走向祭坛。
“母图辛苦。”
“巫祝。”
接过神旨,王一博面向神柱俯身下拜,族众齐声高呼,巫祝归位。
事后内寨召集族众,王一博应族长之邀带着小阿姮来了内寨,族长与另九位长老用三天时间查清了屠渡所施的恶咒,以及恶咒的来源,这其中也包括巴禾对屠渡的放任。
事关巫祝本人,屠渡之罪孽,理应由巫祝裁决。
望向木椅上面色惨白,双目无神的人,十五岁的王一博心绪复杂,转眼看向了守在木椅边的五长老。
“巴禾长老怨我。”
握着侄儿冰凉的手,巴禾目色赤红:“怨又能怎样,巫祝还是巫祝。
只是我不明白神为何选了你,屠渡为神,为清禾寨兢兢业业二十余载,通晓所有事物,哪一点不比你这黄口小儿强!”
“阿哥哪里不好了,阿哥舞象之龄就能和阿渡叔打成平手,有目共睹的,五长老精明,不会看不到吧!
再说了,神要选谁是神的意愿,你们还能改变得了神啊!”小阿姮顿时把礼数望得一干二净,气吼吼地一顿输出。
比起巴禾慑人的目光,小阿姮更害怕阿哥受到伤害。
拉过小阿姮到身后轻轻安抚,王一博叹了口气,声音滞涩而凝重:“阿渡叔,您呢?”
“巫祝有何处置,屠渡认罪。”
或许是小阿姮的一番童言无忌点醒了屠渡,神情恍惚一瞬,自知妄想成嗔,妄图改变神意,是他下场自作。
看着屠渡空荡荡的裤腿,王一博面上不见憎恶,亦无怜悯。
“清禾寨屠渡动邪术伤人,触怒神灵,罪无可恕,神罚之。
然一博有念屠渡昔日相助之恩情,请神免罚,神灵有令:即日起命屠渡终身囚守药圃,不得出药圃一步,由老祝母图监守!
巴禾身为长老知邪术而不报,放任屠渡伤人,已是失责,今行巫祝令:巴禾于内寨禁足思过两年,期间不得干预族中事物,长老所掌农事皆由族长暂代!”
巫祝立于议事堂上首,沉声宣令,众人齐声领命。一旁的族长与老祝母图对视,慕然明了巫祝此令的用意,朝少年郑重一礼。
回家路上,小阿姮拽着兄长的袖子问道:“阿哥,你真的觉得阿渡叔能拿到邪术啊?”
“那阿姮想怎么样呢?”王一博倒是毫不避讳自家姑娘,“屠渡很早就跟着五长老了,他们是至亲,彼此信任,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让族长爷爷为难。
何况巫祝所掌握的权力,确实值得惹人觊觎。”
小阿恒气呼呼地哼哼:“五长老太贪心了!”
王一博呼呼妹妹的头,牵着小嫩手轻声道:“就算在位一日巴禾也是长老,礼不可废,阿姮可懂?”
小阿恒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仰头问:“阿哥,要是阿姮犯错,阿哥也会罚阿姮么?”
“会罚,也只是让你担起犯错后应付的责任,给受伤害的人一个该有的回应。”王一博忽然一笑,“当然,也不是谁都能欺负我家阿姮的,不然我这阿哥可不就白当了!”
“阿哥最好了!”
小阿姮一把跳到阿哥背上,开心地埋头蹭了蹭,让王一博稳稳背着,兄妹俩有说有笑的回了家。
--------------------------------------------------
作者的话:中秋快乐呀!
我重生变成木偶了!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