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耘春其一·十二鼓

春三月时白日里还算温暖，到夜间就显得料峭了。

大祭之后，寨中就要忙着春耕事宜，白日里王姝姮翻出头年预留的谷种子，打算趁这几日天好晒上几个太阳，看看有没有烂谷子好早些筛出来。

到院里抓了把摊在簸箕里的稻谷，听着谷子沙沙落下的声音，王一博搓着手指捻了捻，感受到谷子的生脆，略微放心了些。

“阿哥，这谷子怎么样啊？”王姝姮自屋里出来，顺阶而下来到巫祝身侧。

拍去手上的稻灰，王一博道：“嗯，谷子未受潮，两个太阳差不多。”

“那就好！”

王一博沉默不语，瞳眸中含着幽幽愁绪。

“阿哥，你最近怎么了？自从大祭之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宁的？”见巫祝神情恍惚，王姝姮不禁心忧。

“没有。”思绪瞬间挥散，王一博好笑一声，“怎么，你还真希望我有点什么烦恼啊？”

“阿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王姝姮顿时语塞，怒嗔地瞪了一眼，那坚定的神情大有一副问到底的架势，“你别岔开话题！”

牵过阿姮的手，王一博略带安抚地摩挲：“好了，你阿哥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就算是烦恼找的也是别人。”

王姝姮噘着嘴，听着巫祝顾左右而言他的话语她就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既然巫祝不愿说那她这个妹妹也只好作罢，或许只是累了也说不定呢。

王姝姮脑中思绪飞旋，这次的大祭与以往的任何一场大祭都不一样，尤其是祭坛上那十二面大鼓，它们并不是原本就有，而是在祭祀事宜已经敲定后巫祝临时加的。

王姝姮记得，当时襄佐巫祝准备祭祀的七长老很是反对，因为根本来不及，那十二面大鼓体量很大，一张鼓面就能裹一个成年男人，十二面大鼓，可想而知。

当时离正式祭祀是有只有一旬多的时间，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赶制出那么大体量的鼓，还是十二面，就算最好的工匠夜以继日赶工也是来不及的。

当时不光七长老反对，就说平时最欣赏巫祝的十长老也是极不认同，更别说要考虑整体利弊的族长和其他八位长老了。

鼓的体量之大，数目之多，就连一向支持巫祝的王姝姮也觉得时间太紧了。

回想当时王一博力排众议的情景，那是王姝姮从未见过的阿哥，坚冽，强硬，却未半分用到自己的身份。哪怕王一博用上半句以示巫祝身份的命令，族长和长老们都不至于全员反对。

退场时，王一博只是向族长，众长老深鞠一躬，留下一句：“请族长，诸位长老放心，大祭定会如期举行！”

那次的场面可以说是不欢而散，等族长和长老们回过神，才知道他们违背了什么。

屋外那个身着玄服身姿挺立的青年，第一次让一众老人们意识到什么是少年人的气魄。

铿锵从容，不怒自威，是不输于在场任何一位资历深厚，处变不惊的长老。

王一博的骄肆与桀骜，在这件事情上第一次初现锋芒，不以任何身份。

那一刻王姝姮才明白，王一博不只是清禾寨的巫祝，神的使者，她的至亲。

待人谦和是王一博本身的修养，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不代表有人可以左右他的意愿，他的态度。

当那做工精细的十二面鼓被置上祭坛时，族长及长老们具是震撼不已，然而只有王姝姮知道，王一博为了做出这些鼓付出了多少精力。

见诸位长者都来了这边，王一博不急不缓地下了祭坛，向族长和长老郑重一礼：“族长，诸位长老，一博在此请罪了，先前冒犯之处，一博有过！”

“巫祝。”几位长老先是一怔，旋即大礼还之。

族长更是拿出了一段枫木，巫祝鞠身接过，平和而虔诚地望向神柱，轻身下拜，族长和长老等十一人随巫祝一齐叩首。

枫树谓之青禾寨中是神树，是神的鲜血所生，不容有丝毫的不敬。

“今托巫祝以神木斫鼓槌，主大祭，不容有失，若有人问起就说我说的！”族长下了令，也无人有异议。

届时离正式祭祀仍有两天时间。

而所有的一切，都不过发生在肖战入李氏做客的不久。

少见王姝姮半天不说话的，见她满目思绪，王一博问：“在想什么？”

王姝姮犹疑片刻，终是忍不住好奇：“阿哥，你……为何执意要在祭坛上置那十二面鼓啊？

我知道阿哥你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哎，和你阿妹说说呗，那十二面鼓……到底什么意思啊？”

王一博微眯着眼，谑问：“真想知道？”

“嗯嗯嗯！”王姝姮忙点头。

“唉~”王一博叹了一声，故作困惑地戏谑道，“我也不知啊，突然就是想了！”

“……”

王姝姮表情一僵，答案似乎出人意料的扯淡，一时难做反应。

趁着阿姮呆愣，王一博看准时机摸了摸妹妹的头，发丝柔顺，养的还不错。趁机过了把手瘾，不等王姝姮回神王一博就快速麻溜地回了屋。

“阿哥，我都说多少次了不要摸我头，会长不高的！”

头上的触摸几乎让王姝姮瞬间回神，身边哪还有巫祝的身影，回头一看，衣摆上特有的朱红色花纹灵活的拂过门框“逃之夭夭”，王姝姮气得直跺脚。

无奈，就突然领略到了王一博的恶趣味。

夜深时，王一博着中衣倚上窗棂，手不觉抚上腰间的银铃，望着东方神柱的方向，目光深邃幽远。

他不后悔置那十二面鼓。

司晨报晓，天边微亮泛起霞光时寨中便热闹起来。早春的晨间不甚温暖，泛着丝丝寒凉，甚至有些许冻手。

卯时半，李家阿嫂已经掌起了灯开始做早饭，听着屋外有响动，李阿嫂擦干了手，离了灶台。

“肖公子还是起的这般早呢。”

“李阿嫂。”肖战一身墨青色常服行至院中，与李阿嫂颔首一笑，“战初逢贵寨便觉得恰如仙境，在尘世而出尘，甚美。

山间气息清幽，早晨最好，错过便又要等上一天，岂不可惜？”

“肖公子可真是会说，”抱了一捆劈好的柴火，李阿嫂朗朗一笑，“山里确实一面一个样，肖公子这样说到像是神灵下凡，降了福祉了！”

肖战悠悠轻叹：“怎知这幽幽叠翠不为神人所居？”

他不信神灵，却窥得神性，焉知福祸与否。

山中人一贯朴实，李阿嫂见肖战如此夸赞寨子到底还是高兴的，掂了掂手里的柴火干劲儿十足的回了灶台下生火，心里越想越开心。

走得漫无目的，看着指尖反应甚微的银丝，肖战疑惑不已，他的银丝不说探鬼怪游魂，就算是死去精灵残留的灵力碰到，银丝都要颤三颤，但在这里貌似没了用武之地。

此处灵力纯盛，开灵智的生灵倒有不少，却无半分借灵力修行的痕迹，遑论修灵者。

“难道非是此寨中人，还是说有大能者抹去了修行的痕迹？”

肖战狐疑，待回神时已是到了一个相对空旷的地带，前方不远，神柱矗立，十二面大鼓像十二位忠实虔心的护卫，狰狞而悍勇地护着神柱的半径之地。

“祭坛……”

肖战恍然一瞬，少年巫祝的祭舞惊鸿，全寨上下疯而高亢的唱喝，当时震撼，过后更是久难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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