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赴尘其四·捣药

略带凉意的山风穿过草木，风打清露，洇湿三人的布履裙边。

巫祝一语惹得肖战心头颤动，淡淡道：“巫祝身姿矫健，如今已有姮姑娘在侧，寻我作甚？”

“我是你一手打造，”王一博微微抬手，手上灵丝满缠，“我需要你。”

阿哥……

王姝姮蹙眉，亲眼看着王一博将自己的控制权交给了那个人。

巫祝直白的点明让傀儡师久难回神。肖战握紧了双手又倏然卸力，拂手将银红的灵丝尽数打回。

他要的，从不是一具无心的傀儡。

肖战握紧槊柄，冷声道：“巫祝请回吧。”

“好。”

王一博颔首应和，一地的灵丝散作烟尘，风卷尘去。

回程途中，王姝姮问道：“阿哥，他会答应么？”

王一博未作答，只是目光沉沉，望着方才走过的山道，须臾，起唇道：“我等着……”

王姝姮忽觉，王一博话音未满。

随着阿哥的目光王姝姮这才发现，杂草荫盖的山道过于曲折了，上行下往都不容易，布履踏过时不会觉得出什么，而今回看……

王姝姮忽笑道：“阿哥啊，我觉得我好像挺厉害的！”

“何处厉害，讲讲？”王一博双手后负，饶有几分好奇。

金乌初升，漫山草露莹莹。

“腿脚好呀！”抬手指了指一边的山道，王姝姮笑得甚欢，“还有个厉害的阿哥，我不是很厉害吗！”

心下一阵柔软，王一博轻嗔：“你啊，一贯滑舌，好听的话都让你说了！”

“那也是我厉害！”

王姝姮傲娇。

王一博无奈一笑，拍拍阿妹的肩，略带制止的意味催促着下山。有这样可爱的妹妹，任谁都不舍得她受委屈罢。

在等待肖战的时间里，王一博将王姝姮探得的镇上百姓的昏睡情况进行汇总。

王姝姮道：“我知道这件事时便是赖安灵的一睡不醒，之后安青兄才言明实情。

正因先前昏睡人数不多，县令才会封锁消息，以免百姓惶恐，前些日子我与阿淼下山听得了不少流言。

我去赖府问过，安青兄坦言，这五日昏睡人数多了一倍，如果再加上乡间百姓数目远远不止，一些事情不胫而走也就情有可原了。”

“五日，人数激增……”王一博沉吟，“先前皆是零星汇总出的二十位昏睡百姓？”

“是的阿哥，而且主要都是与阿淼一般大的少年少女，还有一部分昏睡者与我年岁相仿。”王姝姮回忆道。

思索片刻，王一博道：“最早发现百姓昏睡是何时？”

“是一月多前，”王姝姮思索道，“卖菜的秦阿奶去医馆为小孙儿寻医后知晓的。

安青兄去秦阿奶家看诊是七月初二，秦阿奶发现孙儿睡不醒后才去的医馆，孩子应该是从初一就开始睡了。

现下以至八月中旬，按时间算快一个半月了。”

“竟然过了这么久？”

现在情况未明，王一博心知多想无用，眸光流转间忽问道：“里木也知晓了？”

王姝姮愣怔，而后龇了龇牙，皮笑道：“里木哥……常在镇上走动，知道一些事不奇怪罢……嘿嘿！”

“你呀！”

王一博顿觉无语，和着他就是那个冤大头……

“事有轻重！你女儿家的事我不便多问，但此事事关重大，若不是我有所察觉你打算瞒到几时？”

“阿哥，我知晓了嘛，”王姝姮老老实实坐在王一博下方，扯着巫祝的衣袖笑的乖巧又带着几分促狭，显然是“没安好心”，“日后若有事我一定事无巨细地告诉阿哥！”

王一博道：“我知阿姮你有主见，事出必有考量，无需事事言明，你只需知道，只要阿哥还在，你就是阿姮。”

“是！阿哥！”王姝姮盈盈一笑，眼眸清澈中满是对阿哥的信任和依赖。

事后，王一博让阿姮去请里木，他想先从就近的沉睡人数最多的农家入手。

王一博清楚，此时自身行动受限，走不了多远，何况十载变迁他更不知山下变化多少。

里木常在乡、镇之间走动，请他走这一遭寻来有用的线索，总比无依无据的胡乱猜测要有力很多。

一旁听了半天没作声的阿淼在王姝姮走后才轻轻开口，眼中闪烁着几分期盼：“大巫祝，您和阿姮姑姑在查镇上的事么？可不可以带上阿淼呀，我也是很厉害的！”

王一博缓缓摇头：“此事我做不了主。”

“啊，还有大巫祝做不了主的事么？”阿淼不解，怎么跟阿娘说的不一样呢？

王一博道：“阿淼年少爱探寻未知事物，千般万般好奇，我能阻止否？”

阿淼想了又想，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阿娘和我说过，我们是受神灵庇佑的人，巫祝是神灵的使者，他说的话就是神灵的旨意，我们只要遵从就好。”

“不是的，”王一博神情严肃，“神灵与人间的帝王并无二致，繁盛衰败他们无法控制。

就像阿淼方才问我能不能带你，我不知其中危险几何，不能替阿淼枉自决定。”

神灵是迷途指引，绝非奉为圭臬。

阿淼搔了搔脑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王一博轻笑：“阿淼若真想参与其中，须与你阿娘，阿叔言明，他们若同意，那阿淼便能如愿了。”

“那我这就回去与阿娘说！”阿淼眼睛一亮，明了巫祝话中之意的小少年已经迫不及待了。

余光望向院门，王一博道：“山路难行，阿淼下山小心。”

“谢谢大巫祝提醒，阿淼知道啦！”

小少年不谙世事，轻快走远，于此一行万分期待，殊不知此一行他会见到多少不平，不解，无奈之事。

目送阿淼至不见，王一博回身望向草亭内倚柱而坐的人，信步去到那人对面，施施然地席地跪坐。

“来了。”

肖战一袭猎服倚靠着亭柱，半敛的眼睑抬了抬，一汪深泉深不见底：“我是否……也是巫祝做不了主的那一类呢？”

王一博眸光正视，道：“不是某一类实情不在掌控，而是大多时候都不允许外力参与，干涉。

就像我从未想到，自己会成为你的傀儡，会以木偶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世上，我无法预知，不能逆转。”

“所以你便随波逐流了？”肖战嗤道。

傀儡师晓得巫祝从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主，如今王一博把自己放在傀儡的位置无非是想告诉肖战，傀儡无情，亦无恩怨情仇之说。

唯一联系，无非是主与仆；傀儡与偃师；操纵与听命。

王一博摇头，沉声道：“我只随一人。”

倚靠的身形缓缓坐正，如深泉的眼中闪过一抹狂喜，随之不安与惶然接踵，肖战神情复杂。

二者四目对视，彼此寻得的，皆是表面皮毛，此回合，傀儡师铩羽。

须臾，肖战移开目光，淡淡道：“巫祝发色殊异，就此下山少不了死板之人嘴碎……”

“寻些草药染染罢，”不等肖战言闭，王一博便开了口，“虽说功效有限，却胜过障眼法。”

微微愣怔后，肖战道：“好，我去准备。”

又是一路目送，王一博似幽湖的眼中映着一抹痛楚，转瞬即逝，为何而痛，这番不明不白的情绪，也许巫祝都不曾知晓。

若事能了，肖战，这只傀儡……

望向手上细柔殷红的丝线，王一博浅浅虚握着，左手更是不曾曲指，好似怕握坏了什么。

巫祝的预测之感许是刻上了骨子的，王一博直觉三和镇百姓昏睡一事不容小觑，一种不祥之感于心中凝塞。

待王姝姮与里木到来时已是第二日了，随行的还有阿淼。

三人行至草舍，草亭下，只见肖战坐在一堆草药前，左手石臼，右手石杵，在那叮叮咚咚捣的卖力。

王一博头发全散的坐在一旁，手里抓量着草药递进石臼给那人捣，一前一后配合的极好。

两大一小，三人看得目瞪口呆。阿淼瑟缩地往里木身后躲了躲，那种要把人撕碎的诡异疼痛小少年可不想再体会第二遍了。

望向神色各异的三人，王一博道：“来了便坐罢。”

三人走近，里木和阿淼未敢吱声，警惕地看了眼肖战，与巫祝颔首得到示意后坐在了草药外侧，王姝姮是自然而然坐在了阿哥身边。

瞥了眼捣药的肖战，又见阿哥披发未束，王姝姮貌似明白了：“阿哥这是想……”

王一博抓了把洗净的芝麻叶塞进石臼：“是先生的主意，掩了发色，以免下山后多生非议。”

肖战手头微顿，而后继续捣杵。

“阿叔，大巫祝肯下山了诶！”里木和阿淼具是惊喜，阿淼更是欢呼雀跃起来。

扯了阿哥的衣袖，王姝姮低声道：“阿哥，你可别什么事儿都依他，就算他是……也不行！”

“好，我记下了。”王一博笑道。

他是……

后面还有什么？

石杵闷声阵阵，肖战眼底愈发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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