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黑云压城 山雨已来

第二日一早几人才到市镇上，便看到那老板拉着一车的油纸伞等在那里，瞧见永琪过来，连忙上前道“可等到先生了！”又看向旁边的小燕子，玉簪上的振翅而飞的燕子极配她那双明亮的眸子，也笑道“怪不得昨日先生那般爱这簪子，十两银子也舍得，尊夫人果然是国色天香！”

小燕子本来正低头笑着抚着簪子，一听‘十两银子’瞬间抬起头来，掐了下永琪道“十两？你真当自己是土财主啊，出门都不知道收敛的”永琪陪着笑往后撤了一步，低声轻哄着她，那老板左右看看才明白过来，笑着道“夫人不必生气，先生一会啊就把这钱赚回来了！”

小燕子哼了一声，“那你赚了直接拿给我，省得你再胡乱花出去！”

他嘿嘿笑了声，连忙点着头应下，萧剑懒得看他们打情骂俏，招呼着大家道“赶紧干活吧！”

众人应了声就连忙开始忙活，紫薇和尔康在一处作画，牛郎和织女隔着一道银河遥遥相望，彼此的情意尽在笔下绵展开来，晴儿立在萧剑旁边磨墨，看着他下笔蜿蜒，笔走龙蛇，永琪站在最前边，才挽好袖子就看见一群姑娘媳妇儿围了上来，原来是昨日实在是名头太盛，今日不少人都莫名而来，要一展洛阳才子的风采。

几人忙活的热火朝天，小燕子左右看着帮忙收拾，来回转了好几圈发现就永琪那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都是人，不满的偎在紫薇身边咕哝道“哼，就他会粘花惹草！”

“诶！这我可为我那哥哥叫屈了，他什么都没做专心写字呢！”

“他怎么没有了！萧剑和尔康不优秀吗，怎么人家都没人围着！”

紫薇直接笑出了声，“你再仔细看看，我们都在人家身边站着，哪个人好意思上前来，你们家永琪一个人站在那，当然要被围观了。”

小燕子唔了一声，伸手绰起一把伞便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灵巧的穿过层层的人群站到了永琪面前，笑着冲他挑了挑眉。

“喂！都排队呢，你怎么挤到前边去了！”

她笑着转身立在永琪面前把他挡得严严实实，叉着腰环视了一周，笑眯眯道“怎么了，我们家郎君，难不成我还要排队看！”说完施施然转身，砰的把伞一撑挡在他面前，身影瞬间被挡住，只能听见里面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这样就没光了！”

“我不管，你赶紧写！”

“那你想看什么，想看什么，我就写什么”

“唔，礼运大同篇？”

他笑着哦了一声，身子半环着她握住她的手拿稳了笔，伞砰的一声被她扔在了地上，阳光照着一对璧人，姑娘低着头红着脸，少年嘴角漾着笑意，握着她的手下笔如神。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老字一笔勾起，风吹起鬓边的发丝轻拂过少年的脸颊，姑娘抬眸与他对视，含情脉脉间让人觉得此情如画。

他又笑着勾了勾唇，小心翼翼的吹干纸上的墨水，笑看了一眼拥过来的众人道“这把伞可不能卖，我得好好留着！”

小燕子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刚是在众人面前，一时间羞红了脸站在一旁低着头，避开那边众人的起哄声，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瞟见了其下的暗潮涌动。

“小偷！哪里跑！”

她大喊一声便飞身追了出去，永琪听见声音抬头看时只捕捉到她一抹红色的影子，连忙也追了出去，萧剑和尔康带着两个不会武功的姑娘艰难的穿过层层人群去寻她们，然而却看着人群越来越挤，才反应过来有一丝丝不对劲。

半晌午的街上，不该有这么多人，刚刚明明没有这么多人的！

而此时的永琪也察觉到了，那个被称作“小偷”的人动作灵活，飞檐走壁的一步步带着他们跳出了这样繁华的街市，他一边奋力的追着小燕子，一边高声唤着她不要再追了，奈何她好像根本听不见，等到终于追上她时，却已经身处于荒野间。

作为千年古城，洛阳多的除了那些奇闻逸事，更多的还是断壁残垣与荒冢野坡。

他停下了脚步，转身望着永琪和小燕子，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拍了拍手，便有一群人拥了过来，小燕子紧张的握着永琪的手吞了吞喉咙，手掌微微颤抖着低声道“永琪，我们该怎么办啊？”

虽说是逃亡，可这一路上遇到的官兵似乎都比较随意，左右躲躲便平安无事，以至于他们有时候甚至忘记了，这不是一场出游，而是一场亡命天涯的逃亡。

永琪默默把她护在身后，握着伞的手青筋暴起，在对方挥舞着刀剑团团围过时猛地把伞打开，低声喝了句“抓紧了”便飞速的旋转了起来，阳光映着其上的浓黑的墨汁散出一道光圈，刀剑出鞘的声音卷起层层的尘土，脚步随着伞迅速的移动连成了影子，裙边卷着袍子盛开成一朵花，和着四周的刀剑一起盘旋着，下一秒，他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伞柄跟着手回旋，他动作利落的打下一圈的长剑，脚尖轻挑便齐齐握住两把剑，挽着剑花步步生风的迅速出击，高傲的立在中央负剑而立。

“你们是哪位大人手下的？当真不长眼睛看不清我是谁吗？”

领头的人一手握着已经弯了的剑，一边冷声道“自然知道，皇上有令，格杀勿论！”

话音才落便又卷起一层尘土，永琪眯着眼望向远方，马蹄哒哒的敲碎了这片土地的寂静，暖黄的阳光刺眼，晃得他竟看不清对方的人马，只觉得重重黑影铺天盖地而来，烈马嘶吼着要吞灭他心中所有的希望。

难道真的是赶尽杀绝？

现实来不及让他做更多的思考，只回身看了眼同样握着剑的小燕子，对视一眼便双双冲了上去，小燕子的剑算是她那三脚猫功夫里最拿手的，阳光映在银剑上泛着冷意，两人并肩迈着同频的步伐，回旋间竟也闯出了一条生路。

然而女孩子的体力毕竟有限，接连几个回旋踢加上手上迅速的动作已经让她有点疲惫不堪，脚下一个不稳剑偏了方向，只觉得左眼被晃了下，手上的刺痛感瞬间袭来，她咬着牙紧握着剑，努力的保持着清醒的意识，继续的跟着永琪的步伐，却难免力不从心。

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分神去看，只握着她的手喊了声撑住，却觉得手上湿漉漉的一边，阳光下的鲜血刺眼的触目惊心，他呆楞的回眸望去，她一手撑着剑苍白着脸色强撑着笑意摇了摇头让他放心，却又突然瞪大了眼睛，大喊一声‘永琪’跌撞的奔了上去，撕拉一声左肩的衣服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永琪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血腥味弥漫了整个鼻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扭过头不可置信的望着这黑压压的一片人，大喝道“当真是要斩草除根？皇阿玛当真是半分父子情分都不看吗！”

说完，手里的剑直顶领头人的命门而去，另一只手夺过身旁的长刀左右挥舞着杀出一条血路，白色的袍子上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他猩红着眼一手拉着小燕子一手迅速的刺退身边的所有人，尖叫声混着呻吟声此起彼伏的响彻这片荒野，马鸣萧萧，他一把推了小燕子坐上去，自己又一刀回旋砍下身前人的头颅，提着带血的刀用力的扬着鞭子向远处飞奔而去……

好像跑了很久很久，耳边的风声呼号，烈马在树林间穿梭，枝叉勾起衣摆扯下丝丝带血的布角，小燕子被他拥得紧紧的只能看到他抓着缰绳紧绷的手臂，上边的红痕密密麻麻的触目惊心，可靠在背后的怀抱却在不停的颤抖，她轻唤了一声永琪，却在长久之后才得到一声回应。

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身后的脊背湿了一片却又冰凉的可怕，她颤抖的回头望过去，他的额头上沁着层层的冷汗，脸色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眼皮颤抖着想要努力的睁开，似乎全靠着意识在向前奋力的奔跑，她啊的一声惊叫出声，急切的喊着“永琪，永琪！”，剧烈的晃动惊了马，嘶鸣声响彻云霄，马蹄蓦然停下，她瞪大了眼睛惊恐着看着眼前大片的空白，这里是山坡。

是左臂的刺痛感将她唤醒的。

晨光熹微，她嘶了一声摸了一下左臂，伤口的血已经干涸，她努力的向抬头却发现脖子疼了厉害，挣扎了好几下才终于爬了起来，借着黎明的微光望向周围，疯长的野草在半明半暗的光色里张牙舞爪的吓人，她跌跌撞撞的坐起来，却发现右手还被死死的握着。

很软，却很冷。

永琪！

她猛然的低下头，永琪平躺在草丛中紧闭着双眼，白色袍子上的血已经凝成了深红色，后脑勺鼓起了很大的一个包，她攥紧了那只手不停的喊着他的名字，期待他向当年御花园再见那样，笑着转身昂首道“还珠格格，你叫我？”或者像每一个在漱芳斋的清晨，他拎着食盒笑眯眯的跑进来，“我就知道你在心里喊我呢，呐，刚在前门买的呢！”哪怕是像刚刚那般，若有若无低低的一声“小燕子，我在”。

可是没有，他再也不像当年宫城里意气风发的五阿哥一般，一开口变漾着笑意，声音满是少年的活力；也再也不像逃亡路上的豁达乐观的永琪一样，总是跟在她的身后应着她的每一声呼唤，或是宠溺或是无奈；甚至不像并肩冲出重重包围时，声音低沉却带着镇静，总让人莫名的心安。

他就这么躺着，沉默着，好像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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