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还珠格格之桂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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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红妆春梦 风起未歇

乾隆二十五年腊月初八,京城的最后一场雪降临到了这座宫城。莹白的雪将整个皇城素封在一片澄澈的世界里,却关不住它的半点热闹。

进了腊八就是年,城里的寺庙或是富户自寅时便架起了高高的锅,到了晌午饱满的粥米簇拥着八宝在热水间奔腾翻滚,各府的管家们笑眯眯的撒着银子,细碎的银光在冬日温暖又不刺眼的阳光下泛着耀人的暖意,一群人簇拥在一起起哄欢闹——这算是京城腊八特有的习惯,富户们讨个来年的吉利,百姓们凑个热闹图乐呵。

然而不知道是谁喊了声看那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从今天这粥几点能熬熟转向了不远处那一道长长的红色影子,隐隐约约的看不太清,倒更像是一条赤色的长龙一般在缓缓的靠近。

走的越近,看的也越清。数十位太监腰间系着红稠举着‘双喜’的牌子,系着红花的高头大马辘辘的踏在雪上嘎吱嘎吱响,其后的架子车同样是被金丝红绸覆着箱匣万千,每架旁边都走着两名身着红妆的喜娘,手里的红帕子随着身款摆的幅度微微摇晃着,明艳灿烂的红在铺天盖地的白的包裹下更加的耀眼。新郎官打马走在最前边,一身红色皇子四爪蟒袍外衬一件金黄补服,青狐毛熏貂罩着件红片金纱披在最外边,红绒结顶的吉服冠缀着颗冬珠,正一脸喜色的冲道两旁的人群拱手贺着同喜。

“乖乖啊,这皇帝娶儿媳妇儿排场就是大,我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十里红妆了!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有这样的福气,我看娶个皇后也就如此了。”

“又胡说,幸亏是皇后听不见,要是知道了你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得没了。那皇后算是哪门子明媒正娶,说难听点就是小老婆扶正,连个堂堂正正的大婚都没有,哪能和人家比。

不过你说的也不一定没可能,这五阿哥娶福晋,那将来说不定还真是皇后呢。”

“皇后又如何?我看娶进门也是个摆设,本来以为五阿哥是个多深情的人,你看这不转眼兴高采烈的娶了别人,哪还记得还珠格格!”

“害,帝王家嘛……”

百姓的窃窃私语永琪倒是听不见,他此时大脑属于极度兴奋状态只知道咧着嘴笑,尔康走在他后半步的位置向后回头望了一眼看热闹的重重人群,“皇上对小燕子,那是真算疼到骨子里了。”

其实原本依太后的意思,小燕子既然是从漱芳斋出嫁那一切可以从简,这场婚事只在宫里就好。奈何一向爱排场的乾隆总觉得这有点委屈小燕子,思来想去大手一挥——“宫里出嫁是宫里出嫁,该有的场面那也不能少,聘礼跟着嫁妆,永琪你带着人依照规矩绕内城一圈再回宫奉迎新娘!”

他就是要小燕子风风光光的出嫁,让世人都记住这一场盛大的婚礼。

“你皇阿玛这么疼你,你可得拿出点福晋的范,一会大婚一样样规矩,可不许错!”

令妃在小燕子身边不知道耳提面命了多少次,她故作轻松的摆了摆手,“放心吧娘娘,我小燕子大事上从不掉链子,保证不给皇阿玛丢人!”

令妃笑着拍拍她的手,又去了外堂指挥着宫女们布置,一会要问如意锁,一会又惦记着玉双钏,紫薇忙进忙出的脚不沾地,她眼睛从东瞟到西又从西瞟到东,最后还是被梳妆嬷嬷看穿。

“格格,大喜的日子您别皱着眉,不然眉画歪了可是要叫人笑话的”

“格格,您笑一下奴婢才好上胭脂呀”

“格格……”

她唔唔的应着不再乱动,手攥的太紧哪怕是在腊月的天里也出了一层汗,目光回到了铜镜前对着一身吉服的自己左瞧瞧右瞧瞧,红透的胭脂抹的两颊艳的发亮,发髻被高高隆起揪的头皮发紧,黑底金线绣成的吉服下仅有袖子是红的,宝蓝色的领子缀着的珍珠扣紧紧的箍在脖子上,她僵硬的晃了晃脑袋,头顶着的高高的东珠冠差点从头上歪了下来。

“小心!”

正拿着如意果进来的令妃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这喜冠可不能掉到地上,会碎了吉祥的。”

她吐了吐舌头,“可是真的好沉啊,我觉得我脖子都直不起来了。”

“怕什么,反正到时候你也是不停的磕头,拜了天地拜皇帝,最后还要夫妻对拜,不用你抬头!”

“紫薇!”

她又羞又恼的扭头去喊紫薇,令妃诶着把她扶正,“坐好了”又小心翼翼的帮她戴好,对着铜镜里的娇颜笑的一脸慈祥,“果然是人比花娇。当初你才进宫的时候穿上那一身格格宫装就像是金枝玉叶,今日这一身福晋吉服,可不就是端庄的满洲贵女嘛。”

小燕子对此并不满意,手扯了扯领子松了点劲,“可我总觉得这不像我啊,又是黑又是蓝的,我瞧着倒不像是大婚,倒像是办丧”

“小燕子!”

紫薇连忙捂住她的嘴,“大婚的日子不许胡言乱语。”

“可这也不好看啊,还没当初在西林家指婚的时候好看。哪有新娘子这么打扮的。”

她烦躁的想抹掉两颊的胭脂,令妃笑着拉住她的手,“不碍事,反正都要盖着盖头,没人看见你长什么样。也就是入了洞房永琪能看见,他啊保准觉得你美得和天仙一样!

衣服不如当初指婚当然正常,吉服要的是端庄要的是体面要的是能凸显出你的身份、你丈夫的身份。小燕子,以后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永琪,他或许宠你或许对你言听计从有求必应,但你得记得事事为他多考虑,哪怕委屈自己一点。”

一向温柔的令妃难得严肃,小燕子抬手抚过冠上的明珠又向下,正了正刚刚被自己扯的有些皱的吉服,重重的点了点头,“娘娘,您放心吧!”

令妃笑着肯定,眼角却多少有些湿润,小燕子嫁入宫里嫁给永琪每天还守在眼前她尚且觉得又担心又不舍,那将来她的两个女儿嫁到宫外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她又得有多难受呢?

令妃连想都不敢想,抹了下眼泪听着外边愈来愈近的锣鼓声,转身笑着把如意锁挂到她脖子上,“听声音,永琪他们应该是已经回宫了。”

迎亲的车马绕内城后从神武门入了宫城,永琪先至慈宁宫拜见了太后,撩起袍子神采飞扬,“孙儿臣恭请老佛爷圣安,特请亲迎福晋,还望老佛爷应允。”

端坐在正首的太后同样一身吉服,瞧着像是一尊含着笑的菩萨,含笑应了他的请,“允。”

他行大礼叩谢恩典,抬起头时与立在老佛爷身后的晴儿对视了一眼,她眉眼盈盈的做了个口型“快去吧,小燕子正等着呢。”

永琪的身影一路小跑的出了慈宁宫进了乾清宫拜见皇帝,乾隆早就乐呵呵的等了半天,见他来了也不摆什么架子,“宫外可是一切顺利?”

“回皇阿玛,一切皆顺,只等儿臣拜见了皇阿玛后再去请了皇额娘和额娘的安,便能去亲迎了。”

乾隆赞许的点了点头,见他又要下跪连忙摆手道“朕允了允了,小燕子是个急性子,快点去坤宁宫见了皇后再赶去永和宫和你额娘知会一声走个过场,就赶紧去漱芳斋吧!”

永琪眉飞色舞的扬声道了句是,又急匆匆的往坤宁宫跑,皇后端着一幅嫡母的架子面上保持的极好,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将来夫妻同心、早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话就挥手让他离开,得了束缚的永琪又马不停蹄的赶往了永和宫。

愉妃正站在院子里那棵被大雪覆盖的雪白一片的紫藤萝树下,绣着龙云的黄色贵妃吉服端庄显贵,黑色的团绒领又添了几分肃穆,飘飘扬扬的雪花落于其上晶莹剔透,永琪笑着迈步走进去,躬身行礼道“贵妃娘娘吉祥”

“这孩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嬉皮笑脸的!”

“哪有,额娘这一身好看极了,别说旁人,就是新娘子都比不上额娘风华万千!”

“都要成家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心性,油嘴滑舌的。”

他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又躬下身子恭敬道“那额娘,儿子要前往”

“永琪啊,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总吵着要在这树上荡秋千,额娘说树太小了撑不住你,结果你哭的痛哭流涕一天了都没怎么理我。”

“是,后来额娘耐不住我的哭闹,愣是在这树上扎了个秋千,我那时候还洋洋得意的说明明能受的住,却没想到原来是额娘在上边扶着树杈,手都划破了。”

“为了你,额娘做什么都愿意,别说是手,哪怕豁出了命!”

“额娘,大喜的日子您说这些干什么。”

“也是”她挥了挥帕子,“额娘就是感慨呀,当初把你从长春宫接来时才是那么小小的一团,如今竟然也要娶妻了,过不了多久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一家人的日子,到时候忘了额娘怎么办?”

永琪心里五味杂陈,终于明白了愉妃的症结所在,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安慰“额娘,我是您的儿子,成了亲也还是您的儿子。小燕子嫁进来只会多一个人孝顺您,将来有个孩子也是在您的膝下成婚让您享天伦之乐,您总在这担心个什么呀?”

“你要是娶了别人我信,可娶她呢,你眼里还能有别人半分?”

“额娘您又绕回来了!”

永琪的态度多少有些不耐烦,永和宫外已经热闹了起来,眼见着时辰已经不早,他索性直接行了个礼,直接转了身向外走。司礼官见状已经拉长了声音喊“吉时已到,迎亲!”

永琪翻身上马,锣鼓声又翻天覆地的响撤在宫城里,吹吹打打的沿着那道他已经走了千遍万遍的路向漱芳斋缓缓移动着。出了永和宫路过延禧宫,七格格和九格格正被乳母牵在手里蹦蹦跳跳的看热闹,永琪笑眯眯的挥手过去,得了句‘恭喜五哥’心满意足的丢了个红包继续往前走,慢慢悠悠的绕过了隆福门,跟在一旁的尔康指着前边的长春宫匾揶揄的戳了戳他,“诶,我听说欣荣在长春宫当宫女,你大喜日子也不请人家喝杯喜酒?毕竟可是差点成了你的福晋啊!”

永琪没好气的看着他这么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气人模样,低头对小桂子道“给那些礼官太监一人加二两银子,让他们劲再使大点,声音再响点!”

小桂子应着声一路小跑的往前,尔康被震耳欲聋的声音吵得耳朵疼,一边揉着一边给永琪竖了个大拇指,“你是真狠!”

其实永琪就算不让人使劲,欣荣也听得清清楚楚。

长春宫算得上是西六宫最冷的宫室,虽然曾经住着先皇后,但到底是人走茶凉,乾隆除了逢年过节来一趟装模作样的掉两滴眼泪顺带写两句诗以外很少来,偏偏还要为了自己深情的名声让人把长春宫保留着原样日日打扫。长春宫往日里听得最多的就是扫把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天色一暗,更漏的水滴声便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所以这渐闻渐响的鼓乐声就仿佛天上的仙乐一般给这被人忽视的凡间带来了一缕期待,宫女太监们一窝蜂的涌在门口,欣荣蹭的站起来走了两步,最终还是被骄傲克制住了要围上去的脚步。

“往年的腊八节有这么热闹?”

“哪啊,我那天去了趟内务府取东西,看见那的人忙的不得了,问了才知道是五阿哥娶福晋,估计呀就是今天!”

“娶福晋?是还珠格格?”

大概是外边的声音太响,闲聊的宫女太监们嗓门也都不自觉的大了些,欣荣原本打算坐下去的身子一顿,好奇压住了她不屑于那些人为伍的傲气,慢慢的移了过去。

“哪啊!我听在翊坤宫当差的小梁子说,是从南阳直接接进宫的西林格格。”

“不是还珠格格?五阿哥不是宁可逃婚都要娶嘛。诶那要娶也该是娶咱们这的娇气格格呀,人家可天天做梦说等着当五福晋呢!”

那宫女瞥了眼欣荣阴阳怪气的笑出了声,欣荣愤愤的跺了跺脚,眼神锋利的像是能杀人,有也看不惯欣荣的小宫女已经接了话茬,“你这话说的,人家西林格格祖父是三朝名臣,她算什么,也就会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的。人家五阿哥都娶了嫡福晋了,还能有她的事?”

“你!”

欣荣怒火中烧,可却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娶的不是小燕子?

他为了小燕子不惜逃婚抗旨气得愉妃上吊,到最后又没娶她?

心里五味杂陈的翻滚,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怎么不高兴呢?当年千娇万宠的小燕子不也没嫁成永琪,口口声声什么山盟海誓说到底都是个笑话,她小燕子就是个笑话,此时恐怕看热闹的人多的是吧,这个毛毛躁躁的民间疯丫头怕不是真该疯了颠了?

她越想越激动,顿时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爽快感,放声大笑的听着外边的锣鼓喧天,可笑着笑着又突然有点想哭,小燕子是笑话,她欣荣不是吗?

明明是天之骄女,如今却要和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宫女太监们挤在同一个屋檐下,天天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宫殿里看那些假惺惺的作态熬日子。从前她还觉得是自己命不好,输给小燕子尽管她觉得心里不爽可还能多少劝自己一下,永琪大概是个难得的痴情种,被小燕子色迷了心窍,她只是来得晚了一些,注定走不进这个男人的心了。

可如今他娶了西林格格又算怎么回事?是要昭告天下他爱新觉罗·永琪才不是爱一个人爱的死去活来,他也不是非小燕子不可,半路杀出的西林格格都能风风光光的嫁进永和宫,就她索绰罗·欣荣不行?就她不配?

心被刺的鲜血淋漓,如同宫墙外能瞥见的一丝喜庆影子一般红的发艳,指尖嵌进雪里冻的通红,她却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的寒冷,只任由恨意在心底无限的疯长……

过了长春宫,穿过千秋亭就到了漱芳斋,守在门口的小凳子远远瞧见就喊着‘来了来了’往里闯,柳青萧剑们在院子里听见了也开始激动,拿出火信点燃了炮竹听着噼里啪啦的震天响向房里看,令妃正把绣着龙凤团纹的红缎盖头拿起轻轻的盖在了小燕子头上。

眼前被红色遮得严严实实,耳边是连绵不绝的贺喜声,手上被紫薇塞了个红苹果,她低下头上下摩挲着才拿起来就被紫薇打了下手,“千万记得别在路上吃了!这是如意果,讨了如意吉祥的!”

“那更应该吃了,这样吉祥如意就进了肚子里了!而且”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边司礼官已经高声唱道“奉迎新娘子”,她连忙闭上了嘴,由喜娘掺着向外走,外边的热闹在看到新娘子的一刻更盛,她缓缓站定,听着司礼官宣读着迎娶福晋的制文。

那些吉祥话比平时永琪紫薇爱说的成语还难懂,长长的一大串听得她头蒙,只能听着喜娘的提醒跪跪起起,接过册文再向外走。漱芳斋门口已经围了一圈的人,萧剑立在最前边担了抱妹妹上轿的责任,抱着她稳稳的上了花轿,红盖头流苏的穗子晃呀晃的,扯得地上的那道长长的影子也跟着晃。

不用问,她也知道是永琪。他大概也有些紧张,向前迈了一步又被提醒着向后,确保她坐稳在了花轿里才肯转过身去,在司礼官又一声高声唱诵下向永和宫走。

花轿一步一颠的走在长街上,她摸了摸苹果又看看手上的玉钏,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一手掀开帘子,一边吹起了盖头向外望。

反正令妃娘娘只说这盖头不能自己掀,她只是吹开了看看外边的景而已。

外边的景色的确极美,雪越下越大,烛火被油纸箍着映着亮盈盈的光照着大瓣大瓣的雪花簌簌落下,随处可见的红灯笼将长街点亮,马蹄哒哒的响在风里,目光掠过那一排排举着牌子的宫女太监,最终停在了立于马上的潇洒背影上,让人觉得莫名心安。

这样的场景多少有些似曾相识,当年她才入宫时也是如此,祭天大典上她坐在高高的轿子里一身吉服向外挥着手,永琪就打马走在前边,让她心里的那点抢了紫薇格格的心虚和害怕东窗事发的恐惧都消的一干二净。

又想到后来南巡,经历了采莲事件的她气鼓鼓的坐在车里,一掀开帘子就看到共乘一骑的两人气得想跳脚,偏偏还得克制着些防止被人看出这点小女儿的心事。

再然后大概是在洛阳,萧剑驾着车,他和尔康走在最前边闲聊着,看见了那边还挂着青果的柿子树就要笑,回头高声喊她“小燕子,你还吃柿子不?”

但也不全是这么美好的回忆,在南阳城门口,她也是坐在轿子上,只不过永琪从前边到了后边,立在潇潇风雨的马上厉声喊出了三声‘放人’……

嗖嗖嗖三声箭和她脑海里的‘放人’重合在一起,她大惊失色的扶稳了轿子,才听见司礼官笑眯眯的唱,“三箭已成,新娘下轿。”

还没反应过来花轿的帘子已经被掀开,等候多时的两位命妇一左一右的扶着她,一人接过了她手里的如意果,一人交给她装有金、银、珍珠、米谷、小如意的宝瓶。

‘新娘过门跨火烟,明年添财又添丁。’

‘新娘再跨跨马鞍,从此家门皆平安。’

小燕子抱着宝瓶跨过燎烧的旺盛的火盆又跨了下置着苹果的马鞍,才站稳手上就牵了红绸,跟着永琪一路向里进了永和宫的正堂。

乾隆和老佛爷坐在正首,皇后和愉妃一左一右的分作在两边,其余的高位嫔妃领着皇子格格们都立在身后,此时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对新人依着规矩行礼。

乾隆笑着笑着觉得眼眶有些湿,太后淡淡的笑着看着这一对璧人,愉妃眼睛盯着长成的儿子又欣慰又心酸,皇后以及一众后妃,都是一脸探究的神情盯着新娘的盖头看,似乎想从她不经意间漏出的一点缝隙来窥探这位西林格格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怪他们好奇,小燕子除却见了愉妃一次再没出过门,平常谁去漱芳斋串门都会被紫薇笑着拦在卧房外,“毕竟还未过门,不好太过于抛头露面的见人的,等福晋嫁进了永和宫,紫薇陪着嫂子一同去娘娘宫里赔罪!”

于是回宫的这段日子大家只看着宫中上下忙忙碌碌的操办婚事,却连这位住在漱芳斋的准新娘一面都没见过。然而直到人家礼成送进了洞房,也没一个人真看见了新娘长什么样。

倒是守在新房的命妇们第一个看见了这位五福晋的真容。

永琪挑起盖头的时候手还有些抖,挑了几下才算稳住,流苏一点点划过脸颊露出他朝思暮想的朱颜,小燕子眨了眨眼睛,又迅速低下了头。

大概如果是紫薇或者晴儿,一定能四个字七个字的夸出一大篇文章来。不像她,此时只觉得脸滚烫的不像样子,满脑子就是明晃晃的几个字——他可真好看,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见两个人都迟迟不动,喜娘笑着端着锦盘向前,福身将两人的裙摆系在一处,“请新郎新娘饮合卺酒,从此同心同德。”

永琪抬手先端起一杯递给了小燕子,她磨磨蹭蹭的接过去迟迟不肯抬起手,被身旁的喜娘提醒了一句才算回过神,一边骂着自己不争气一边举杯与他共饮,酒算不上多么的辛辣,却让她觉得有些晕乎乎的,直到看见了另一方锦盘上白嫩的饺子才算忘了这档子事,揉了揉自己干瘪的肚子笑眯眯的接过了筷子夹了一颗,喜娘瞅准她张嘴的时候连忙问“福晋,生不生?”

“生的呀?”

“诶?你们”

她羞红了脸背过身去,一群喜娘命妇们已经笑开了花,永琪嘴角也咧不住笑的轻拍着她在耳边低语着,命妇们左右瞧瞧这两人快要折腾到床上的节奏,连忙都福身贺了几句吉祥话,退出了房门立在房檐下用满语唱着萨满神歌,祈求神明保佑婚姻幸福美满。

“别躲了,这屋里只剩下我们俩了!”

永琪笑着把她捞起来,小燕子捂着脸欲哭无泪,“我是不是刚刚又出丑了。”

他不停的摇头,把她的手拉下握在手心搓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笑,“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这样的诗词对于小燕子来说和外边还在唱着的满语歌差不多难懂,她看着永琪这目光总觉得他不怀好意,笑的合不拢嘴的肯定在笑她,低头扯了扯被她嫌弃到不行的衣服,哼了声甩开他的手,“你是不是笑话我打扮的不好看?我告诉你爱新觉罗·永琪,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他哭笑不得的受了她那么一拳,“姑奶奶我哪有这意思,不过也怪我怪我,见了你脑子不好使说话又这么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样的你太过于让我惊艳,你好看的不得了,美丽的不得了,漂亮的不得了!”

永琪一边说着一边向她倾身过去,含笑的眉眼倒映着她清澈的眸子,心下一动就在脸颊偷了个吻,“再直白点就是我爱你。”

小燕子的笑藏都藏不住,抬起头在他嘴上快速的啄了一口说了句‘我也是’又低下了头,永琪反应过来哪里肯让她轻易逃脱,扶住她的肩就吻了上去,隐忍多日的思念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喷泻而出,小燕子动情的闭上了眼,昂着头迎合着他的亲吻,砰的一声,喜冠滚到了地上。

“呀!令妃娘娘说不能摔的,否则”

永琪被小燕子推了一把歪倒在床上,她急匆匆的下床要去捡,却忘了两人还缠在一起的裙摆,还没走两步路就被绊倒在了地上,诶呦一声捂着膝盖,吓得永琪一骨碌爬起来也扑到了地上,紧张兮兮的问她有没有摔倒哪。

她摆摆手说没事,连忙把喜冠抱起来小心翼翼的吹了吹,“令妃娘娘说了,喜冠象征吉祥如意,碎了就”

“碎了就是岁岁平安,事事如意!”

永琪接过她手里的喜冠放到了一边,拉着她又坐回到了榻子上,“你放心,我们俩的幸福只能由我们来决定。只要我们俩好好地,我不会再允许任何事破坏我们的幸福。”他一脸坚定的说完这些话,又看向门外来来回回的影子,帮她把头上沉甸甸的凤钗摘了下来,“你先歇会,我去敬圈酒很快就回来!”

小燕子了然的点点头,在门关住的那一刹那才长松了一口气,扯开了一直束缚她的领口的扣子,又把绷的脑袋疼的发髻散开,胡乱的踢掉了高高的马蹄鞋,整个人瘫倒在榻子上盯着床帐上绣着的交颈鸳鸯发呆,然而滚了两圈又觉得不自在,刚刚太过紧张什么感觉都没有,此时一摸才发现,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红稠床单下竟然铺满了小干果,数不胜数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散在床上,小燕子兴奋的揉了揉饿扁的肚子,想着永琪还真是和她学坏了。

想给她藏点吃的,都要藏到床单下面去,万一她一不小心坐坏了怎么办?

她笑嘻嘻的捧了一把坐到了桌子边开始吃,甜丝丝的红枣、有些涩但带着清香的莲子,还有酸酸甜甜可口的桂圆,最后盯着花生的眼睛一转,魔爪已经伸向了刚刚才喝完的合卺酒上……

于是等到永琪敬完了一圈好说歹说的摆脱了那边缠人的热闹终于回到新房时,桌子上已经是一片狼藉,小燕子已经喝的有些醉,两颊的红晕愈发的突出,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嘻嘻的把手里才剥好的花生塞进了他嘴里,“好吃不?”

他惊讶的点头,她又要拿起酒杯往里灌,“饺子就酒,越喝越有;花生配酒,不醉不休!”

永琪听着她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歇后语哭笑不得,摁着她的手向后撤了两步,酒瓶晃了晃撒到了领子上,她呀了一声连忙帮他擦着,手利落的扯开了紧紧箍着的两颗扣子,指尖轻飘飘的划过那一寸敏感的肌肤激得永琪一激灵,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吉服被她刚刚在床上打滚折腾的有些皱,扣子扯开了好几颗露出修长的脖颈,甚至还能瞥见一点点的撩人的春光。一边擦着还要一边说话,合卺酒的清香在鼻尖绕了个圈又钻进了心里扰得他晕晕乎乎的。

燃着炭火的新房本就燥热,此时软香温玉在怀更是难耐。永琪一把抱起还在他胸前磨蹭的小燕子,她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压进了榻子里。

酒好像醒了大半,她紧张的向里挪了挪,看着倾身上来的永琪手不自觉的在床上摩挲着,却突然觉得身下的绸缎柔软,一把抓起在眼前晃了晃,是不同于新房满目红色的白。

像窗外飘扬而落的白雪一般。

永琪皱了皱眉,“真是一堆没用的规矩”

小燕子却向旁边一躲把它紧紧的握在手里,“令妃娘娘和我说过,我明白它的意思的。”

当初令妃说‘白喜帕’这件事的时候她觉得有点惊讶还有点不被人相信的难过,令妃瞥见她的表情还以为两人之前有什么,靠近了一步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也就是个过场,大婚的时候你把手指头弄破,有个那个意思在老佛爷和愉妃面前过得去就行。”

她顿时羞红了脸,支支吾吾的慌忙解释着,“我,我没有”

令妃惊讶了下又了然,“那永琪的确比他阿玛好多了。”

“能证明我们清白的事,你扔到一边反而让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燕子把白喜帕又塞回了原位,一抬眼却撞进了永琪眼里的戏谑,他唔了一声靠的更近,鼻尖贴着鼻尖看着她笑,“那你明白接下来该干啥不?”

她羞涩的点了点头,先昂起头吻上了他的眼睛,这是从大婚掀开盖头时她看他第一眼就想做的事情,永琪今晚实在太好看,好看的让她意乱情迷。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冰雪覆盖着草木青青,正等待着来年春日的绽放。

新妇的第二天总是忙碌,宫里宫外都差不多。才寅时已有了教养嬷嬷在门口请安,永琪一向浅眠醒的早,睁开眼想动弹却发现怀里躺着小燕子,她裹着被子枕着他的胳膊安安稳稳的睡的正香。

其实她从前睡相算不上好,在沧州同宿的那天清晨他一睁眼就看见小燕子成一个大字躺在床上,后来在洛阳山上住的那些日子他也没少被半夜练功夫的小燕子踢到地下疼醒过,有一次他看不见摸着黑一头撞在了柱子上磕青了脑袋,小燕子才意识到自己的睡姿有多么的奔放。当晚她抱了双被子过来,盛夏的天里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一样,只露出一颗脑袋笑眯眯的冲他喊,“永琪永琪,这样我就不会踢到你啦!”

他又感动又无奈的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擦了擦她额头上已经热出来的汗,没好气的揶揄她,“我被你踢一脚要不了命,你这个天气里这么睡一夜,估计第二天就一命呜呼了!”

她于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可也不知道又用了什么法子,总之慢慢的能老老实实的睡上一整晚,有时候甚至还能滚到他怀里寻个舒服的姿势惬意的去会周公……

“五阿哥福晋吉祥,奉茶礼繁琐,还请福晋早些梳妆,莫误了时辰!”

教养嬷嬷的话又在门外响起,配合着一声声的拍门声扰的永琪烦躁不已,小燕子别开脸躲开他又要落下来的吻,“快点起来了”

他摇摇头不依,“还早”声音里难得还带着点孩童的无赖,小燕子扑腾着被子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散着怀抱里的暧昧味道,推了推还覆在身上的永琪,“真的该起了,令妃娘娘说了好几遍奉茶礼呢。你当然不用怕啦,我可不想新婚第一天就得罪了婆婆!”

“怕什么,你反正已经得罪了”

“你!”

小燕子蹭的把永琪推开,想起身又发现没穿衣服,踹了踹还窝在被子里的永琪,他心领神会的长臂一伸捞起昨晚喜娘放在床边的寝衣递给她,“我说真的,你不要再想着去讨好她了。从今往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面上过得去就行,别委屈了自己。”

小燕子听得心里暖暖的,侧过身在他脸颊亲了一口,永琪还没来得及咧开嘴笑就被她又推了过去,“转过身去我换衣服呢”

“啧啧啧,和我还客气啥!”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转了过去,自己先套好了寝衣下床,看见她也收拾好后才开了门,招呼着候在门外的宫女们“进来伺候福晋更衣吧。”

“明月彩霞?!”

小燕子惊喜的搂住打头的两位姑娘,“永琪竟然把你们要来了!呀,那紫薇可怎么办?”

明月和彩霞对视一笑,“格格是新妇,五阿哥怕您不适应才把咱们调来的,以后明月陪着您,彩霞等到过了年跟着紫薇格格嫁去学士府。”

小燕子听得直点头,冲永琪嘿嘿笑了笑坐在铜镜前开始梳妆,身后已经有了宫女开始收拾床铺,教养嬷嬷跟在最后,把那方白喜帕规规整整的放进了木匣,眉开眼笑的回了慈宁宫。

太后掀开盒子看了一眼,向着一大早就来请安的愉妃笑了笑,“都是好孩子,你尽管放宽心。”

愉妃点头应了是,面色在亲眼见到那一抹红时才缓和了许多,宫外的热闹渐传渐近,太后喊了声传,皇后带着容嬷嬷走在最前边,乾隆携着令妃反而慢了些步子,乐呵呵的向太后一行礼“皇额娘这精神头真是好,可见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太后捻着佛珠没说话,只看着宫门口一道相伴的影子,一身正红色的宫装衬得人比花娇,晨起的阳光映得她旗头上的白玉簪子泛着晶莹的光,大概还有些紧张,要进门时永琪捏了捏她的手,低语了一声牵着她进门。

一番行礼过后先向太后奉茶,小燕子难得的动作标准的微屈着身子,老佛爷接过饮了一口拿出了一柄玉如意,放到她手里时语重心长“折腾了这么久可算是尘埃落定,从前的事过往不究,但以后你作为福晋、永琪作为皇子该干点什么,心里都记清楚些,少再折腾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话说得不轻不重,小燕子被吓的手都有点抖的立在原地不动,乾隆有意缓和气氛,敲了敲桌案“怎么小燕子,你这又是闺女又是媳妇儿的,还不得给阿玛奉两顿茶?”

“那儿臣又是儿子又是女婿,也得两顿!”永琪拉了把小燕子让她回了神,两人恭恭敬敬的奉了两盏茶,乾隆激动的热泪盈眶,看着一双儿女不住的念着‘好,好,好’。

小燕子都端起一盏茶转向皇后,她还沉浸在小燕子就是西林格格的惊讶中,转而又了然,这早该想到的不是?永琪这辈子还能娶别人?可他们怎么能全身而退的如此完美,出去转这么一圈,永琪捞了一把功劳刷了一波好名声不提,竟然连小燕子这个身份上最大的硬伤都解决的明明白白!

强自掩饰着自己心中的诧异和愤怒,接了小燕子的奉茶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把主场给了愉妃。

“额娘请喝茶”

自那场永和宫交锋后的第一次相见,小燕子承认心还是有些虚,生怕她真的给个下马威下不来台,她也不好在慈宁宫就大闹一场。好在愉妃安稳的接过了茶又拿出了一对玉镯递给她,小燕子道了谢接过去还没来及松口气就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老佛爷刚刚说得是,你既然嫁给了永琪,就得去学着做好贤内助。”

“是”

“漱芳斋那些宫女太监一向不懂规矩,从前是格格娇宠些就罢了,如今做了福晋规矩一样样都错不得!永和宫的嬷嬷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跟着你最稳妥。还有,”

“额娘!谁嫁进宫还没个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女呢,您操这心干什么!”

永琪笑着打岔,愉妃却并不理会,拉着小燕子又开始唠叨,“从前莽撞些就算了,将来一定得小心不能给永琪惹事,而”

“行了!天也不早了,外边还有其他福晋后妃等着见,晚上还有家宴,你们俩先回去准备准备吧!”

乾隆强硬的结束了话题,愉妃讪讪的低下了头,瞧着几人都离开了也要告退,一直保持沉默的老佛爷突然叫住她,“愉妃,你看皇后过的好吗?”

“啊?”

“她贵为皇后,新妇奉茶的大礼丈夫还要带着贵妃来,你觉得她过得好吗?”

“你比她幸福,至少有个好儿子,令妃再受宠也不能荣宝百年,可你不一样,只要永琪能干出色,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老佛爷,臣妾从来没有”

“同为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不用和哀家遮遮掩掩的。哀家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一个做成大事的男人不会轻易被人左右,这么出色的永琪注定不会对你言听计从,你也少管闲事,顺着他的意思把母子关系处好了,将来享享清福不好?”

“再者说,小燕子未尝不是个福星,虽然胡闹着折腾永琪出去一趟但赚了一身的功劳和名声,还没嫁进宫先圆了你多年的贵妃梦。人生万事有命有运,说不定她就是贵不可言,生来命好呢!”

愉妃惊讶的看着捻着佛珠面色平静的老佛爷,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能从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妃子一跃成了当朝太后。

从慈宁宫出来才走到御花园,小燕子就赖在漱芳斋不肯再回去,和紫薇抱在一处又哭又笑的聊个不停,永琪摇摇头感叹着这姐妹俩也才分开没半天,“我估计我要是离开个一天,小燕子都不见得想我!”

小燕子听见他醋溜溜的话忍不住想笑,偏偏还要把紫薇抱的更紧,“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他哀叹一声拍了拍尔康的肩,“那兄弟,你也有点自知之明,咱俩别在这碍眼了!”

说完两人结伴走了出去,正好路过绛雪轩,莹白的雪将红翠的琉璃顶映得愈发的玲珑剔透,一枝红梅斜开在屋檐处平添了几分动人,永琪指着其上的牌匾笑,“当初才和小燕子认识的时候,她喊这叫丝雨车,还说好好地一栋房子,为什么要叫车?那时候我还没听懂,现在才知道,她认什么字都是只认得半边。”

“我也想起来了,有一次她还把……”

尔康想起小燕子啼笑皆非的往事也忍不住笑,两人立在廊下聊着这一路相识相知的往事,突然永琪觉得眼前一晃,一道人影正在眼前的假山处匆匆而过,身形是说不出来的熟悉。

尔康也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多年的御前侍卫的警觉让他出手甚快,利落的翻身一跃袖口里的暗器将人扎的动弹不得,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人押在了永琪身前。

看起来其貌不扬,一身深蓝色的太监宫服,黑色的帽子压的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永琪抬起他的下巴注视了几秒,瞬间应证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当初在洛阳遇见的那个伪装成小偷使出了调虎离山之计的人。

他环顾了下四周,绛雪轩左右一是坤宁门一是钟粹宫,但钟粹宫自当年惠妃娘娘殁后只住些贵人常在,不太像是有那么大能力追到洛阳赶尽杀绝的人。

“尔康,你把人带去漱芳斋旁边的偏小门,别让她俩知道。”

“行,诶那你去哪?”

“我?去接我的十二弟下书房!”

他笑着回了句,还真就转了弯去了上书房,永璂大概是功课不佳被纪晓岚打了手心,疼的呲牙咧嘴的摇头晃脑的吟诵着诗文。

清颍东流,愁来送征鸿去翮。情乱处、青山白浪,万重千叠。孤负当年林下意,队长夜雨听萧瑟。恨此生长向别离中,雕花发。

一尊酒,黄河侧。无限事,从头说。相看恍如昨,许多年月。衣上旧痕余苦泪,眉间喜气沾黄色。便与君、池上觅残春,花如雪。

这是苏轼专门写给弟弟苏辙的一首词,当年他上学堂时总不太喜欢,觉得还是那个能写出‘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写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写出‘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苏东坡更让人觉得敬佩和喜欢。可如今再听又觉得有点难受,苏轼把自己满腔的诗意与才华都寄托在一首词里去表达对弟弟的思念,而他站在此处,却要去利用那个尚且还年幼的孩子。

“五哥?!”

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几个孩子都激动的拍着门窗向他招手,纪晓岚见状索性直接结束了上课,孩子们一窝蜂的向外跑,蹦蹦跳跳的围在他身边讨喜糖吃,他乐呵呵的从怀里掏出一把包着红纸的金锭子,“交给御膳房的公公,想吃点什么就去要!”

“谢谢五哥!”

弟弟妹妹们兴冲冲的离开,只有永璂拿了又放下,“皇额娘说,不让我随便吃御膳房的东西。”

永琪笑了笑,半蹲着身子与他平视,“那小燕子嫂嫂叫你漱芳斋吃饭,你去不去?紫薇姐姐才蒸好的酥酪糕呢”

永璂眼睛顿时迸出了亮光,连忙点着头跟着他回了漱芳斋,进门的时候小燕子还有点惊讶,他把永璂推到紫薇怀里,“你不是才做好了点心,让他先垫垫。”

“啊,好!”

紫薇领着永璂进屋,小燕子左右看看跑过来搂住他胳膊,“你在搞什么鬼啊?永璂怎么来了?”

“我刚刚路过学堂,这孩子大概是功课不过关被纪师傅说了两句不太高兴,又不想回坤宁宫,我就把他带这来了。”

小燕子实在太理解功课背不会的苦痛了,此时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搜刮了一堆漱芳斋里的吃的玩的,又指了指外边的秋千,“姐姐带你荡秋千好不好?”

“好,但是五哥来的路上说,一定要喊嫂嫂”

小燕子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头牵着他去院子里玩,紫薇端着才出锅的酥酪站在一边笑着看,永琪回头看了眼尔康的手势,转身去了偏门。

“你不用装不认识我,我现在眼睛又不瞎!”

永琪靠在柱子上抱着胳膊俯视着被绑着的人,指了指窗外院子里正玩闹的几人,“外边的十二阿哥你肯定认得,他对于你主子来说意味什么不用我解释了吧?”

“那是皇子!”

“谁还不是个皇子呢?”

永琪盯着他的眼神锋利,等了会看他还不说,笑眯眯的抬头看了眼尔康“那就把永璂带进屋里去吧,在外边再吹了风,屋里关上门什么伤也受不着。小厨房才做好的参粥也端一碗给他喝,能补身子。”

尔康领命称了句是,还没推开门就听见他出声阻拦,“我说,别把小主子往屋里带。”

永琪给尔康使了个眼色摊开了笔墨,把他供认的内容一五一十的记录了下来。

“皇后娘娘很早就在永和宫布了眼线,甚至漱芳斋都有。五阿哥和格格离宫后把我们都调了回去,要求我们一定要掌握好你们的行踪。”

“一路上你们都聚在一起我们不好找机会,直到了洛阳才想出了这招调虎离山之计。”

“娘娘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要我们一旦发现踪迹,格杀勿论,斩草除根。”

尔康下笔的手一抖,偷偷的抬头看了眼低着头细思凝听的永琪,他大概没因为这句话有太多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继续”

“后来得知五阿哥眼睛受了伤,娘娘又让我们把这消息散出去,说是哪怕要把您回宫的路完全堵死。”

“再后来我们总也找不到机会一直到了南阳。”

他一边说一边分神看着已经开始在院子里和小燕子紫薇跳格子的永璂,确保他一直安全才长松一口气,“五阿哥,奴才知道的只有这些了,您能不能把小主子送回去?再耽搁下去,皇后娘娘也会发现的,到时候五阿哥您也脱不了干系。”

他半祈求半威胁,永琪转身把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皇后罪行的纸拿了起来,掏出随身带的匕首向他手上一划,鲜红的指印落在了尾处,他大功告成的拿起来甩了甩,“当然得送回去了,我还得带着这份大礼一起去见皇额娘呢!”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折好推门出去,轻手轻脚的拍了下正闭着眼玩捉迷藏的小燕子吓了她一跳,气的她挥上去就是一拳被他灵活的躲开,“还敢躲,你去哪了这么久?”

“没去哪”他打着哈哈绕过小燕子的目光转身拉住还在疯跑的永璂,“该回去啦,不然一会皇额娘得满世界找人去。”

永璂听话的点了点头,喊了句下次还来依依不舍的跟着永琪离开,一路上兴高采烈的和永琪说着今天的快乐,最后还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五哥你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

他慈爱的摸了摸弟弟的头,才踏进坤宁宫的二道门就看见皇后冲了出来,一把抱住永璂着急的拍了两下,“你去哪胡闹了这么久不回宫!”

“在漱芳斋和小燕子嫂嫂和紫薇姐姐玩呢”

“漱芳斋你也”

没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妥,永琪满不在意的摆摆手,把来时紫薇包上的酥酪递给他,“紫薇姐姐知道你馋,特意把剩下的都留给你了。”

永璂嘿嘿笑着就要拿,被皇后强硬的夺下,容嬷嬷极有眼力见儿的把永璂拉走,徒留皇后和永琪立在院子里互相对视着。

“皇额娘别担心,我不会傻到把这么大的把柄交给别人,酥酪已经让太医院正看过,没有任何的问题。”

“量你也不敢”

“我为什么不敢?”

永琪笑着反问,“我可不是宫里长大的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些世家子弟”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拜娘娘所赐,我见过血,拿过刀,也杀过人。”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娘娘都不问我为什么这么说就先喊冤枉?那好啊,那您看看这个,认还是不认,冤枉还是不冤枉,就算你不认,皇阿玛和老佛爷会不会认!”

他甩了甩手里的那张纸,尔康已经把人带了进来,皇后禀着呼吸向后退了一步瞪红了眼眶死死的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一腔为子的心情我理解,但这不能成为你伤害别人儿子的理由。如果娘娘再不收手,那我保证,过去的事情终将大白于天下,你最疼的儿子也不会比我当初在洛阳过得好!”

他说完也不理皇后的反应就转过了身,一脸惊讶的看着门口气喘吁吁的人影,“小燕子?”

刚刚的气势尽数消散,他心慌的不像样子跌跌撞撞的向她奔去,还没站稳就被她握住了手,“晚上八旗家宴我不知道穿什么,你陪我回去挑挑呗?”

“啊?”

“啊什么啊?才结婚就嫌我烦?”

“我哪有!”

她笑嘻嘻的靠在他怀里拉着他走出了坤宁宫,“别回头,你刚刚的动作特别的潇洒,一旦回了头就少了那点气势了!”

“你都听见了啊?”

“听见了啊,不得不承认”她踮起脚尖贴在他耳边,“还真有点皇阿玛那感觉。”

“我以为你会”

“我会怎么?我早就看皇后那个老妖婆不顺眼了,提起来洛阳那些事我就恨的牙痒痒。你今天就放了两句狠话,我告诉你我这气可没消!我早晚得想个什么法子整整她,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是是是,我们小燕子女侠最嫉恶如仇!”

“不过啊,永璂那孩子挺好的,咱别溅人家一身血!不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谁要我的牙,我就戳她的眼,诶她伤了你的眼,我哪天把她门牙打掉去!”

永琪越听越离谱,忍不住笑出了声,“小燕子,那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侧过身来掐着他的嘴角,“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我现在会背的诗多多了!就是看着你不高兴,想让你笑一笑。”

“小燕子……”

“少肉麻啊,我是看你最近表现不错。诶,你挠我干什么!”

“没有,你不是要背诗?我教你一首新的。”

他清了清嗓子,“《桂堂春·贺新婚》,作者 爱新觉罗·永琪”

小燕子切了一声笑弯了眼,听着他清亮的声音散在风里。

一生一代一双人,柳眼梅腮销魂。相思相望终相亲,天为卿春。

总忆木兰惊情,也梦红尘万歌。若许此生终缱绻,无限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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