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从踏入永和宫前那条长街的第一步便开始觉得心慌,而且这种心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他们没成亲时小燕子日日惹出状况要他去救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候他急匆匆的从永和宫跑出来,不顾愉妃在后边喊他又要去多管闲事,半路总会遇见同样着急忙慌的尔康,两人跑得气喘吁吁差点没在漱芳斋前栽下去,一进门总能看见老佛爷铁着一张脸,旁边站着皇后和容嬷嬷这左右两大护法,晴儿不停的给他使着眼色,小燕子一脸不服气的跪在一边,还常常是脸上挂着彩……
可这一次一进门却没看见小燕子,他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捏把汗,只能先跪下问安,尽量平复着心里那只砰砰跳的兔子,“老佛爷吉祥,七月的天儿热,老佛爷该多歇歇才是。”
他抬头和晴儿对视着交流,老佛爷哼的一声晃着茶杯,“哀家倒是想好好歇着,可有人不让。”
“老佛爷这说的是哪里话,谁敢拦着您。”永琪呵呵笑了两声,内心却在盘算着他们哪又惹着这尊佛了?明明近来老佛爷身子不爽快已经很少出慈宁宫的大门,连晨昏定省都觉得心烦直接免了,这次急匆匆的跑到永和宫来干什么?
“谁敢拦着我?去问问你的好福晋。刚刚是怎么拦着我的。”老佛爷哼了一声,屋里终于有了声响,太医院正恭恭敬敬的走出来冲着老佛爷摇了摇头,小燕子跟在太医身后,永琪见她脸色有些苍白连忙拥了上去,握着她的手低声问她没事吧,老佛爷最见不得两人如此亲昵,面色不虞的指着太医,“告诉咱们这位王爷,福晋的身子究竟如何,他守着这么块儿长不出庄稼的盐碱地,哪怕再勤勤恳恳累死了又有没有用!”
老佛爷到底是年龄大了见得多,说起这样的话丝毫不觉得害臊,连太医都脸色微红,不敢看永琪,只低着头说道“五阿哥,福晋身子亏空,恐不易有孕。”
“嗯,我知道啊”永琪还以为什么事,这幅样子像是得了什么绝症似的,老佛爷见他这幅满不在意的样子更是火大,“你知道?你知道你还僵着!她知道她还霸着你不松手!”
“老佛爷这话错了,这事我知道,她不知道。”他温柔的看向小燕子,以眼神示意她装的委屈些,“那年南巡,她跳下西湖去救我身上便落下了病根儿,我怕她难受就一直瞒着,原本想着慢慢治反正时间多的是,没成想,有人比我们夫妻俩还着急。”
他意有所指的瞥了眼那边站着的皇后和容嬷嬷,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老佛爷也没想到是这层面的原因,当时小燕子跳西湖可以说是感动了所有人,那不管不顾的样子又潇洒又无畏,但感动是感动,她也不能忘了心里的盘算,啪的从手里拿出一个折子扔给他,“小燕子既生育了公主,也算是西林名门之后,还对你情深甚笃,哀家可以保她百年荣华富贵,但你身为皇家子必须开枝散叶,这折子上的是满蒙八旗适龄的贵女名单,哀家已经命她们进宫,都住在储秀宫里,以后你每月必须去储秀宫一次,和”
“老佛爷,先不说别的,永琪并未出孝,您”
“哀家没忘!所以只是让你去见见面说说话,你真要做些什么,哀家第一个打断你的腿!两年多的时间,足够你选一个中意的。哦~倒是也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她瞥了眼一直没说话的小燕子,“哀家不过去五台山半年时间,你和小燕子不都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嘛!”
“我不去!”
他很少如此横冲直撞,昂着头就是不肯就范,皇后想装一把贤惠,笑着走上前去,“永琪,老佛爷也是为了你好,你”
永琪啪的把折子往她身上一扔,“皇后娘娘要是喜欢那些姑娘,自己收了算了,喜欢的呢就留给十二弟,不喜欢的就教人点功夫也想办法送给皇阿玛,好争一争宠。”
“你!这是你一个小辈该说的话吗?”
“娘娘那事是一个长辈该做的事吗?!皇后娘娘,您要怎么我都不管,可你不该把手伸到我的宫里来,我额娘从未说过你一句不是,总是记得在潜邸的旧情,小燕子虽然玩闹些但对你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可你呢!你把我们永和宫的大门锁死,你把所有的太医都拉的远远的,甚至人都没了,你还要一把火把我们永和宫烧的干干净净!
皇后娘娘,你难道不会做噩梦吗?午夜梦回的时候难道不会想到我额娘,不会觉得心虚嘛!”
他步步紧逼声声质问,把这些日子藏的那些愤恨和不屑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最后也不想听她辩解什么,“皇后娘娘以后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我们永和宫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插手。不然的话,我当初便告诉过娘娘,今日再原话奉告——我见过血,拿过刀,也杀过人。”
皇后抚着心口说不出话来,老佛爷见永琪太过放肆气得手抖,“放肆!你皇额娘那是为了阖宫安全考虑,她是皇后,是国母,怎可能因”
“老佛爷”永琪突然笑出了声,“您是太后,先帝后宫里大风大浪闯过来的,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又为了什么,您难道不清楚?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可以说给别人听,可以说给皇阿玛听,可以说给不明真相的的世人听,说给我听,就不必了多费这口舌了。”
他对老佛爷当初置之不理的行为也有些不满,语气也没有好到哪去,老佛爷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你你我我的半天,撂下一句“下月初一慈宁宫宴,你必须来”便气冲冲的离开,永琪长长的松了口气,一扭头发现皇后还在这,“娘娘是等着我赶人吗?”
“哼!”皇后主仆二人甩着帕子离开,一直看完了全程戏的小燕子被惊的目瞪口呆,突然发现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她当年和老佛爷和皇后闹只能拳打脚踢,被人一摁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听着那些人四个字四个字的往外蹦明明委屈还不知道该如何辩解,说一句就被人骂‘放肆’,这次听见永琪这一顿连珠炮似的输出才觉得感慨——学,得学!
但还是有点担心,“你就这么和皇后撕破脸了?”
“她脸皮得多厚啊,我都撕了这么久了还没撕破?”永琪嗤笑一声,牵着她进屋,小燕子才发现他这人骂起人来还真是厉害,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那下个月初一的慈宁宫宴,你去不去啊?”
永琪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小燕子见他竟然还在犹豫直接一拳打在他肩膀上,“你敢!”
“不敢不敢”
“那你还犹豫!”
“姑奶奶,我总得想个理由吧,那是太后,我闲着没事也不敢彻底得罪啊。”他撑着脑袋,想着一定得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明白才好。
老佛爷气归气,骂归骂,但到底还是疼永琪,一边下了死命令不许太医声张五福晋的身子,一边把皇后叫来,让她别在这方面在动心思,“你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是什么盘算,不就打量着这件事说出去让大家别再盼着永琪能有个儿子,顺便再让哀家给永和宫塞进去几个人好让他们后院起火自顾不暇?皇后啊皇后,这件事你就给哀家咽进肚子里去,若是我在外边知道半点有关于永琪子嗣的传言,哀家都会算到你头上!”
皇后表情讪讪,只好低头称是。老佛爷也没闲着,派嬷嬷去寻当年为她调理身子的名医,“嫡子和庶子到底还是不一样,你瞧瞧永琪那样子,最好的结果也是能再纳个侧福晋,小燕子嫡福晋的位置是稳稳的。正好还有些时间,你去着人给她瞧瞧,看看能不能调养好。”同时又让太医开了一堆药往永和宫送,小燕子让黄芪来看了看,他苦笑着说“药是好药,只是福晋您想好了,这是一个比一个苦。”
“药不都是一样苦的?”
黄芪听了便笑,“福晋那是没吃过苦的。也难怪五阿哥和我说,要我配药的时候看着点,只要不相冲,都要多加一味甘药,说福晋怕苦。”
小燕子听了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的甜,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溢的欣喜,“没事,我不怕。”
可爱情到底是不能当饭吃,当紫苏端着那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的时候她就皱起了眉,苦的发涩的味道飘在空中,被热气一蒸更加的浓郁,小燕子原本想做个深呼吸一鼓作气喝下去,谁知道才吸了一口便觉得胃里排山倒海的恶心,捂着嘴扶着树吐的连胆汁都要呕出来,和当时怀窈窈时的痛苦不相上下,可这久违的恶心感让她心里觉得更加的酸楚,曾经是满满的期待,如今却是漫长的不确定的等待。那天老佛爷请太医来诊脉的时候她既害怕又有点期待,她真希望这位老太医说曾经的那些人都诊错了,她真希望这位老太医说这些日子身子早就调养的差不多,她真希望……
后背上突然有一双大手在轻轻抚摸,她转过头去才发现永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以往这时候不是在上朝就是在衙门,连忙捂着嘴向后退了一步,“你怎么回来了”
她一双眼睛不知道是刚刚被苦的还是心酸的湿漉漉的闪着泪光,脸颊因为呕吐憋的通红,永琪瞧着她这幅模样只觉得心疼,一言不发的长腿一迈进了正堂,把桌子上那还泛着白烟的不知道什么药一股脑的倒进了桶里,惊得小燕子疾呼,“你又发什么疯?”
“这些都是老佛爷派人送来的,上好的药材咱们找都找不到,你倒了它干什么。”小燕子看着桶里的药心疼,“就算没用,也能求个心安不是?”
永琪见她会错了意,“就是有用我们也不喝了。人别人生孩子都是高兴,要是吃这么苦还不如不要,怀上他难,怀着他也难,生下来还要你往鬼门关走一趟,生他干什么?”他蹲在小燕子面前握着她冰凉的手,“你说你喜欢孩子,那我们便生。可如果生一个孩子要你受这么大罪,我情愿不要。”
这话听起来多感人啊,可小燕子却越听越觉得难受,“可是永琪,我的生活中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不催你不介意,却不代表大家不催大家不介意。我要去参加那么多的宫宴,我要去见那么多的人,那些人或许是关心或许是看热闹总要问我一句,我回答的时候心里其实特别特别的难受。所以我喝这些药,我想再给窈窈生一个弟弟妹妹,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她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像是撒娇一样的轻轻晃着,“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好不好?”
她带了哭音祈求,永琪觉得无可奈何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心里却把自己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小燕子会受如今的流言蜚语不都是因为他吗?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早就儿女双全,过着她潇洒肆意的侠女日子快意江湖了,而不是也要被囿于这块四四方方的天地中,要在那些她本不喜欢本不擅长的地方争一点点自己的价值。
“但是我们约法三章,每天最多喝一碗。”
八月初一,太后于慈宁宫后花园设了赏花宴,名为赏花,但阖宫的人心里都清楚老佛爷这是什么意思,那储秀宫这小半月来接连入住了不少满蒙格格,花枝招展的如盛夏的阳光一般耀眼,少女的身段窈窕笑声泠泠,老佛爷瞧着也觉得心情好,心道永琪到底也是男人,哪有男人不爱年轻小姑娘不喜新厌旧的?于是信心满满的等着宴席开始,结果都快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永琪的人影。
“去永和宫瞧瞧五阿哥干嘛去了?就是捆今天也得把五阿哥给我捆来!”老佛爷已经有些愠怒,内侍领了命便要去,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外边一连串的通传,从四阿哥到十二阿哥,还有各家的名门贵公子,浩浩荡荡来了得有十几个,一齐笑眯眯的向老佛爷拱手行礼,“给老祖宗请安”
老佛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掩饰着慌乱笑,“怎么都”
“五哥病了,我们来探病,也没想到竟然遇见这么多人,便一齐来给老祖宗请安了。”六阿哥永瑢最是潇洒不羁,被出继多年离权势中心也远,一双桃花眼左右一瞟便惹了不少姑娘的芳心,“没想到还真是来着了,老佛爷这里当真是‘百花齐放’呢!”
“六弟!在老佛爷面前也这么的胡闹,不像话!”一向不怎么露面的四阿哥不知怎么也来了,作为长兄还没说上那么一句就被八阿哥顶了回去,“哥你总是这么死板,老佛爷是咱们的皇祖母,还至于装的那么有板有眼的?”
……
几个皇阿哥你一言我一语的插科打诨,唯独没见永琪说话,老佛爷清清嗓子,“好了,还不赶紧落座,当着这么多姐姐妹妹的面还这么不像话!”又在那群人中找着永琪,他似乎是真的病了,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些红斑,略不好意思的掩着脸,“昨日吃错了东西……”
老佛爷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不能说什么,摆摆手随他去喊了开宴,这群年轻人很快便眉来眼去,只不过有人喜欢那不苟言笑的四阿哥,有人喜欢英俊潇洒的六阿哥,还有人喜欢幽默风趣的八阿哥、文质彬彬的十一阿哥,甚至连那个白白净净瞧着便乖巧的十二阿哥也有人喜欢,倒也有人去看那位极为出名的五阿哥,可人家专心致志的和面前的美食作战,吃得眉开眼笑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老佛爷递话的时候他还没咽下去,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啥?刚刚没听清……”
晴儿悄悄给他竖了大拇指,永琪嘿嘿一笑眼看着时辰快差不多默默放下了筷子,等着真正的好戏开场。
小燕子就是这时候进来的,不仅是她,还带着一群妯娌,这些贵妇一见这阵势也都青了脸,又因为早早远离了权力核心对老佛爷无所求也不怕她,便也都不顾什么面子。四福晋家世出众脾气也暴,早便骂了起来;六福晋也是个洒脱人,一见这阵势当场就要「和离书」,八福晋话少不说话只抹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十一福晋正怀着孕,挺着个大肚子看样子要当场就生一样惹得一群人‘福晋长福晋短的喊’……原本好好的赏花宴被搅得天翻地覆,老佛爷瞧着满地的狼藉坐在凤椅上叹气,偏又拿这些人无可奈何,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真能把自己的亲孙子们都送进去宗人府去关起来?晴儿乖巧的端了杯茶来,太后抬头看着她那强憋着笑的表情,没好气的点了点她的额头,“晴儿啊,你如何能笑得出来!”
她绷住了唇不说话,老佛爷无奈的接过茶,“罢了罢了,今日这赏花宴也不算是什么用都没有,今日来的那几个,我瞧着叶赫家的公子不错,赫舍里家的那个小儿子也还行,我见你和人家都说了几句话。怎么样,更喜欢谁一点?我来做媒。”
晴儿吓得扑通跪下,声音都有些颤抖,“老佛爷,晴儿非萧”
“不要再和我提那个名字!”老佛爷啪的把茶碗放下,看着她跪在地上清瘦的模样也心疼,“晴儿,不是我心狠,也不是我瞧不上他。只是你看看,永琪为了小燕子做了什么?什么出格的不出格的都做了,什么舍得的不舍得都舍了……可是你的萧剑呢?他可曾给你递过一封信,哪怕一句话?”
晴儿原本激动的表情突然僵在了脸上,老佛爷起身把她扶起来,“晴儿啊,你是我养大的孩子,从那么小小的一点养成这么好的姑娘,可不是让你为了别人哭的……你是我最疼的孩子,哪有做长辈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的?你要真是找了一个对你特别特别好自己又特别特别喜欢的男人我何苦要拦着,总之有我护着你,你这辈子也吃不了苦。可是那个萧剑他不是呀,他也许是个大侠,是个好人,但是他不是一个好的丈夫,他走得太洒脱了些……”
“可我信他是爱我的,他说过的。”晴儿倔强的摇摇头,可眼泪却唰唰的滚落,老佛爷心疼的替她抹着眼泪,“他爱你吗?晴儿,这些年了,他去过云南,到过漠北,他的脚步从来没有为你停留过,他爱潇洒爱人间爱自己,但他不爱你,他爱的不是晴儿,只是他飘荡无边的人生中那一刻相知的畅快而已。
自古英雄配美人,可你见哪个配了英雄的美人有好下场了?
我的确一直拦着你的婚事,可从乾隆二十六年冬天我知道你俩的事情到现在,七年了,他有堂堂正正的站在我面前说过一次要娶你吗?我不管他因为什么原因不想做官,也许他是有苦衷,可他根本不愿意为了你哪怕牺牲一点点,他不想放弃自由,可他有没有想过,你是个格格,你为了他放弃了什么!
晴儿,你扪心自问,你们之间的阻碍,有永琪和小燕子之间的一半吗?可人家两个不也风风雨雨的闯过来了?永琪肯为了小燕子舍了阿哥的位置,换做是他,他舍得吗?
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等的?有什么值得你等的!”
老佛爷年龄大了,对于生死一事也没有那么执着,她只希望自己最疼的晴儿能获得幸福,“我就是想在走之前,看着我的晴儿,看着我疼的晴儿,也和别的姑娘一样,成婚生子,热热闹闹的过一辈子。”
老佛爷爱怜的抚着她的脸庞,晴儿扑在她怀里哭得泣不成声,“老佛爷,晴儿对不起您”
“什么叫对不起?你对得起任何人,我只是怕你对不起你自己……好男人多得是,忘了萧剑吧。”
老佛爷苦口婆心的劝着,晴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双眸闪着泪光盈盈,“可那些人,就一定比萧剑爱我吗?
我没有小燕子和紫薇那么幸运,能遇见一个深爱我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男人,可我当初遇不到,以后便能遇到了吗?
至少萧剑,他与我有近十年的情分,至少萧剑他心里坦坦荡荡的没有别人,可若是换做别人,他们喜欢的只会是老佛爷面前的那个晴格格,既然都得不到,既然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继续等下去呢?
老佛爷,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这些年的痴情真的就错付了,我不甘心我去嫁给一个没什么感情只是合适的人,如果是这样的结局,十年前我为什么不嫁呢,为什么一定要蹉跎这么久呢?”
“因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七年的痴情错付,总比一辈子的漂泊无依好得多。你嫁给了别人,你不爱他也就不会因为他的离开他的不温柔不体贴难过。可你嫁给了萧剑,你会永远记得你这几年里受得所有委屈,你会盼望他能还给你更多,你就会变成他的依附……晴儿,及时止损不好吗?”
她终于点了点头,“老佛爷,我再等他两年,就两年……”
若是两年之后依旧如此,那她就不再执着,权当大梦一场吧。
即使当时几位福晋闹的很凶,但储秀宫的几个姑娘还是被指了出去,几人抱得美人归对永琪都甚是感谢,他呵呵一笑,心道这储秀宫怎么那么能住人,还有四五个年龄稍小点在宫里待着呢,早知道当初该把皇阿玛请去,准保一个不剩全都纳了……进了八月天气很快便转凉,蒙古那边却传来了消息——准噶尔大妃,那位从京城来的大清公主,到了这片草原不过才一年半的时间,便病了。
一开始也没多少人在意,小公主嘛,身娇体弱的受不得这草原的风吹日晒病了也是常事,反正准噶尔也不缺钱什么上好的药都用着,安心静养。但也许是考虑到尔泰是和静的表哥,准噶尔这边也派人传了句话,使者进了王帐却并不见尔泰,恭恭敬敬的给和安行了礼,“公主吉祥”
(删掉了)
“大妃病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匆匆告退,和安却吓得脸色唰的变白,嬷嬷见状连忙扶住她,“七格格从小娇生惯养的,病了也是常事。格格您何必如此担心。”
和安木讷的摇了摇头,她哪里是担心,她是惊骇是害怕,她不知道和静这场病到底是真的染了风寒,还是——策零真的把她的那句玩笑话当了真……
“如果和静死了呢?”
她声音突然有些颤抖,嬷嬷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这幅慌乱的样子,“那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啊,她的爹妈送她来和亲,她的丈夫如何待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真要是死了,那也是报应,令妃做得那些肮脏事的报应!”皇后身边的人哪有不恨令妃的,即使也有些惋惜这个才不过双十年华的姑娘,但心里也隐隐有些大仇得报的快感。
“不是的,不是的……没有这么简单……”和安低着头喃喃自语,和静如果死了,令妃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皇上会借此为借口大举出兵准噶尔,而科尔沁,就是最好的帮手。
这一切本来是她最想要的,她要永璂披挂率阵,她要永璂一举成名,她要用整个准噶尔为永璂铺路……这一切都是她想了很久很久的,从她让策零娶了和静的那一刻就想了很久很久的,可是后来的岁月漫长她的心一点点不受控制的沦陷,甚至到那场敖包会的时候她都已经下了决心要放弃。
就让和静好好的活着,准噶尔和科尔沁永远这么和平下去,她把老王爷熬死了就把王位让给塞娅的儿子,然后去找策零,问他愿意不愿意陪着她浪迹天涯——就像她那个当初决定放弃一切的五哥一样。
可是当她看见策零和和静亲昵熟稔的动作的时候又突然惊醒,不是所有人都是永琪啊,策零的爱没那么坚定和唯一,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终身不娶,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放着屋里的美人无动于衷,新婚夜能跑出来陪她,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终有一天,策零会醉倒在和静的温柔乡里,而她还是会成为那个被放弃的人。
不,她不要,她不打算要这个男人那廉价的爱,却又发现她也不舍得真的伤了他的命,所以她要说出那句话,她赌策零爱她没有那么深,她赌策零根本不会杀了和静。
即使这样,她也许就帮不了永璂了。
可是现在和静病了,她竟然说不出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是高兴策零果然心里有她把她当作唯一,还是难过,她亲手把策零送上了黄泉路……
“额娘”顺古尔从门外跑过来,头上戴着策零过年时托人送来的白毡帽,草原上冬天的风大,两颊被吹的红扑扑的,冰着一双小手往她怀里钻,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我觉得策零叔叔比王爷要好。”
王爷年龄大了不喜欢有小孩子在跟前绕着吵闹,王爷似乎更喜欢塞娅姐姐家的阿图,王爷总是眯着眼睛看不出喜怒,王爷永远说话都是高高在上的……他喜欢策零叔叔,他喜欢那个高高的壮壮的,只拉开弓便能把天上的鸟吓死的,教他骑马射箭的策零叔叔。
和安震惊的看着儿子,他清澈的双眸里看不见任何的杂质,和安却觉得他藏了好多好多的事,比如他从未开口叫过王爷一声‘阿布’,比如他除了这一句外却从未提过他的名字,比如他从未问过那些好东西到底是谁给的,比如他现在昂着头晃着她的手,“额娘,我不舍得策零叔叔。”
和安猛地便落了泪,从不在人面前哭的她一颗颗的泪珠往下掉,顺古尔懂事的替她抹着眼泪,和安紧紧的抱着儿子,温热的泪贴在他冰凉的脸颊上,“我们去拜长生天好不好?我们去求静姑姑长命百岁好不好?”
她第一次无比虔诚心甘情愿的跪在了神明面前,可大概因为她之前做了太多对神明不敬的荒唐事,长生天并没有听见她的祷告。
和静病的越来越重,草原的冬天漫长又寒冷,即使熬到了过年也不一定能撑过元宵,策零看着这个不过才二十岁的小姑娘病的瘦骨嶙峋面色苍白却还强撑着笑意不想让他担心的模样也觉得愧疚,可是开弓没有回头路,谁让他是个疯子呢,所以只有和安这样的疯子,才能降得住他。
和静就是太好了,这么好的姑娘不该配他的,这么好的姑娘原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这么好的姑娘该是儿孙满堂长命百岁的,都是因为遇见了他而已。
“大汗,我是不是快死了”她眼下乌黑,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好几下,虚弱的声音小小的,听的策零忍不住鼻酸,坐在榻子边上轻轻握着她的手,“谁说的?我们蒙古大夫会起死回生,我是准噶尔的大汗,你会没事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这么哄着我”
“怎么不是小孩子了?你才20岁,人生还长着呢,我额赫说,女人没有孩子之前,都是小孩子。”策零难得如此温柔,和静听了他这样荒谬的话咯咯笑了两声,“那我给你生个孩子,我是不是就长大了?”
策零身子一僵,和静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是她不敢问也不想问,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两下,“我想见见安姐姐。”
原本轻轻握着她的手突然攥紧,策零像是一头护犊子的老鹰一般警觉的盯着她 ,和静瞧着他这幅在意的模样心冷到了极点,却依然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望,撑着一抹笑意,“我知道我们和科尔沁关系不好,可是我想家了,我想京城的山京城的水,我想京城宫里那红色的墙翠绿的瓦,我想我额娘、弟弟妹妹和皇阿玛了……大汗,安姐姐和我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我想见见亲人。”
策零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又觉得心里酸楚,点着头应下她的请求,小姑娘真的高兴极了,笑得一双眼睛都闪着光,安安生生的躺下又满足的闭上了眼,似乎一点时间都不舍得再耽误他。策零叹了口气转身回了王帐,思来想去之后,自己亲自去了科尔沁。
他很少以这样光明正大的身份踏入科尔沁的领地,更不曾与和安这样大大方方的并肩行于马上,从来两人见面都是干柴烈火恨不得把对方吸干抹净才作罢,这是第一次离的好远好远沉默着前行。
和静特意打扮了一下,穿着一身金线绣暗纹的缃叶色宫装,大拉翅上开着蒙古独有的翠雀花,两条穗子在鬓边晃呀晃的可爱,脸上擦了胭脂显得气色好了不少,策零见她站在帐子口连忙跑下马要扶她进去,“这样的身子还敢胡闹,快进去暖和着。”
和静坚定的站着不动,温柔的笑着向慢慢走来的和安行礼,“五姐姐吉祥。”
说来好笑,这当真是两位公主第一次如此见面,上次敖包会匆匆一见她只顾着吃醋生气,如今细细端详下才发现她这位七妹妹果然是国色天香,也是,宠冠后宫的令妃娘娘能从一介汉人宫女做到贵妃的位置上,那必然是美得不可方物,她的女儿,又能差到哪去。
即使知道和静命不久矣,即使心里也对她怀着许多的愧疚,但看着她和策零站在一起和安还是有些不高兴,落下一句不咸不淡的“别在风口站着了,进去吧”就先进了帐子,策零也要跟着进去,却被和静拦下,“我们姐妹俩说两句知心话,大汗还要跟着进来呀”
她歪着头笑,亲昵的挽了他的手推他出去,和安哼得一声抬头打量着王帐,毫不客气的坐下来看着她,“你来找我什么事?咱俩可没有姐妹情要叙。”
和静站的太久,身子已经支撑不住,剧烈了咳嗽了几声摇摇欲坠,原本便是个娇弱美人,如今胭脂的红更衬着脸色的白瞧着颇有几分病西子的美感,和安看着她弱柳扶风的样子向旁边挪了挪,“这可不是皇宫,别学你娘那装病装可怜的狐媚法子!”
和静并不恼,捻着帕子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手绢里开出一抹殷红的花,嘴边还挂着一丝血痕,自嘲的笑了笑“你放心,我就算使那法子,他也会坚定的站在你这边。”
和安吓了一跳,心砰砰跳着紧张的盯着她,和静瞧见她这幅如临大敌的姿态笑弯了眼,“我知道他爱你,也知道顺古尔是你们的儿子。”
和静轻飘飘的道出这么一句骇人的事实,却发现和安像是不害怕了一般坦然的看着她,心道怪不得策零会爱她,这两人当真是旗鼓相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以前,在我还没有嫁过来的时候。”她苦笑着回忆,“你也许不知道,他去求亲的时候说的全都是你如何好,你如何美,就差明晃晃的告诉天下人——他看上你了,他爱你,可是你是科尔沁的大妃,他娶不到。
我那时候不想嫁,我不想嫁给这个心里一丁点都没有我的男人,可是我的额娘她不同意,她要我为了我的弟弟挣前程”她情绪已经激动了起来,“五姐姐,你知道我当初有多么的羡慕你吗?我羡慕你的额娘会为了你和皇阿玛争吵,我羡慕你的额娘从未把你当作为儿子铺路的工具,我羡慕你得到了男人的真心……
这些我都没有,我额娘为了争宠给我取了‘和静’这样的名字,和三姐姐的名字听起来一样就为了讨皇阿玛的喜欢,我从小到大总被用来和三姐姐比,说我不如她稳重、端庄、大气,到了蒙古,还要被人比来比去,说瞧瞧人家科尔沁的大妃把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咱们的这位呢,那就是个绣花枕头……但是我不在意这些,我嫁了他就只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可是他大婚之夜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脖子里还带着抓痕,我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但我的确没想到,你们两个已经是这种关系,你们两个竟然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你怎么不去告发我?你爱策零,你爱上了策零是不是?”和安想的似乎永远都更疯狂些,此时盯着和静眼中的嫉妒像是要喷出火来,和静坦然的与她对视,“因为我们是姐妹,哪怕我们没见过我们也是姐妹,是大清的公主。我不允许任何人伤了大清的脸面,损了满蒙的关系,姐姐既然做了,我就会瞒到底。”
和安没想到一向柔弱的不谙世事的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和静同样不掩饰自己对于策零的情意,“可我也必须承认,我的确有些喜欢他。
没有人会不爱这样一个英雄的,当他在草原上狂奔的时候,当他挽弓射大雕的时候,当他在王帐里运筹帷幄的时候……我喜欢他,我喜欢我的丈夫,这难道丢人吗?”她眼睛眨呀眨的闪着光,双颊染了几分小女儿的羞涩,“我愿意陪着他就这样的过日子,我愿意做你们的挡箭牌,甚至有天晚上他喝的酩酊大醉跌跌撞撞的向我扑过来,嘴上一会喊安儿,一会又喊和静的,一边喊还一边要来扒我的衣服,那一刻我想过,就这样算了,他想要,我就可以给。”
“可我又觉得这样对不起自己,因为小燕子姐姐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和静就是和静,是独一无二的和静”
那时她因为字写的不好看被额娘骂,说她怎么不学学三公主那一首小楷写的漂亮,她揉着被打的通红的手心躲在御花园假山后边哭,被从学堂里溜出来玩的小燕子看见,一边替她擦着眼泪一边笑,“不好看就不好看了,她字写得好看,你画还漂亮呢!和静就是和静,是独一无二的和静。”
她提起小燕子的时候眼里晕了层薄薄的水雾,“只可惜,没人觉得我独一无二。所以五姐姐,你其实比我幸福。”
“我,幸福?”她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样,“从小被藏着长大,十八岁被嫁给一个快死的老头子,眼睁睁的看着爱的人娶别人为妻,如果你觉得这叫做幸福,这就是福气的话,那我给你你要不要呢?
我的傻妹妹啊,你知道吗?你说小燕子陪着你玩,塞娅也说和小燕子比武吵架,我额娘和容嬷嬷总是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就连策零,他都见过小燕子那位千娇百宠的女儿……这位民间来的格格那样出名,把整个皇宫搅得天翻地覆,一会办蹴鞠赛一会又是大闹盂兰盆会,还轰轰烈烈的拐走了皇子逃了婚,连宫女和太监都能说上来几句‘还珠格格今天如何如何’,我却从来没见过她……
我不只没见过她,我也没见过那位传说中蕙质兰心温柔娴静的紫薇格格,也没见过那个回疆来的带着奇香宠冠后宫又变成蝴蝶飞走的香妃娘娘,甚至是你的额娘,我也没见过。
我见过的只有坤宁宫那高高的墙,和那块四四方方的天空。
和静,这样的日子,你还想过吗?你还羡慕吗?”
她说完决绝的转身,不去管和静是昏过去了还是又吐血了,无数的大夫和奴仆们着急忙慌的向里冲,肩膀擦过她旗头的穗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她一个人失魂落魄的瘫坐在草地上。
正月的草原光秃秃的,刺骨的寒风迎面吹着整个人不停的哆嗦着,策零走过来给她披了件袍子与她并肩坐下,“担心她?”
她摇摇头,“我担心你”
担心你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担心你有一天知道我的选择会觉得自己傻的要死,她知道被人抛弃的滋味,所以不舍得策零也痛苦。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用的是我们蒙古的秘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是乾隆查也发现不了什么的,不会怪罪到我头上的。”
怎么不会呢?也许本来不会,可是令妃与皇后两重耳旁风下 ,难道还不会吗?这么好的机会,乾隆怎么可能会不利用!和安想着想着心愈发的焦急,不知怎么眼泪又落了下来,策零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替她抹着,“你你你,你怎么哭了!”
她哭得更痛,双拳砸在他身上,“策零你就是个疯子!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是什么后果啊!”
策零像是被她打爽了一般,笑着摁住她的双手搁在唇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我会失去你,我会失去我最爱的安儿,我会失去我最爱的公主!”
“大妃!”
“格格!”
王帐突然乱了起来,策零和和安对视一眼顿觉大事不妙,跑过去的时候发现和静整个人歪倒在榻子上,呼吸急促着瞪着一双眼看着和安——送我回京城,我要回家……说完,便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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