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几争渡》68. 周旋

阴阳有隔阂，生死断两界。

几个时辰的闲谈里，有几句话曾让宋亚轩印象深刻，以至于察觉到它能与现状联系起来时，他难以遏制地心惊胆战。

“万物生存有道，生与死，动与静，这些如同律令的囵囤概念组成凡世的基底，于基底之上构建的种种才能维持平衡和秩序，即合情合理，而超出本质之外的东西，皆为灾祸之源。”

“关于阴阳两界，其他我姑且不论，但有一种你务必警惕，那就是活死人。”

“当真有活死人存在么？”

“没有。过去不会有，以后不知道，但至少是这辈子，你不可能碰到。”

“那你让我警惕一个不可能遇到的东西，意义何在？”

“就因为它不该存在，所以但凡是遇上了，其中必定藏匿着更为惨绝人寰的真相。”马嘉祺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根，在死人坡坐成个气定神闲的模样。

似是怕他不清楚，马嘉祺还举了个例子，问他可曾见过人彘。

宋亚轩觉得自己大抵是见过的，但还是摇头。马嘉祺沉默一瞬，随后拍了拍他的背，说来，某家给你讲讲。

“那些略卖贩——我们中州人习惯这般称呼他们。得住些妇孺，多半是手无寸铁且有气无力之人，将他们的四肢剁尽，剜出双目，耳里注入铜水，使其失聪，割舌剌喉，再使其无法发声，最后放进定制的罐子里，硬生生吊起一口气。他们常打着些牛鬼蛇神的名号，游走在镇子里，用三寸不烂之舌，把这些精心炮制过的人奉为现世菩萨。”

“但事实上呢，他们只是悲哀地沦为一根肉棍罢了，和菩萨半点边不沾。这时候，人可以是猪，是砧板上的鱼，是待宰的羔羊，是什么都行，横竖就不再是人了。”

“活死人的本质也是一样的。”

死了就是死了，活着就是活着，活死人这东西，本身就源于人言，所以归根结底，也只能是人性腌臜的衍生。

风吹起他的长发。

…………

恍惚之间，宋亚轩看见了一只手。

皮肤绽裂，骨肉焦黑，滋滋冒烟。

它在朝他伸来，带着某种枯竭却恐怖如斯的力量。

“啊，闹剧一场，诸位不必在意。”

胖子突兀的声音让他下意识闭上眼。

再次睁开，他的手依旧死死抓住马嘉祺的袖子，一切如常。

宋亚轩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他从未如此感谢过胖子那如同鞋底刮地的嗓音。

“掌柜的，这店平日里都是您亲自经营？”

马嘉祺忽然莞尔问道。

这似乎是个很没有意义的问题。

胖子闻言也是一愣：“还有贱内与小娥嘞，这么大个地方呢，她们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

“可阴气入体的代价更大，”马嘉祺坐正身体，手里的筷子转了又转，“像秤锤县这种地方，请巫问诊的费用也不低，还有你店里的这帮伙计，零零总总算下来，你这接手阴阳活儿，但也不赚钱啊。”

“怎的聊起这些了？”

胖子笑了笑，摆弄手中的舍利子。

“客官，您行路波折，不饿吗？”

“那您整日吃这些，不腻吗？”

马嘉祺学着他的语气，同样平宁，同样阴气森森。

宋亚轩有些摸不着头脑，而当他抬眼望向众人时，却发现除了自己和马嘉祺，其余所有人身旁的烛火全都熄灭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他有点慌了神，扭头去看，刘耀文和丁程鑫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身影被黑暗吞噬，他仔细辨别，却越来越惊恐。

他们没有动过，丝毫没有。

“这些只是店内琐事，客官不必琢磨。”胖子仍笑着，扭头往刘耀文的杯中斟酒。

他依旧健谈，态度却似乎来了个急转弯。

“食不言，吃饭罢。”

“您这话每天要和客人重复多少遍呢？”

马嘉祺这次没有笑，他翘起二郎腿，手里的筷子越转越快。

胖子似乎有些无奈：“在您之前，没有人需要。”

“那真是荣幸。”

他点头，接着反手将筷子插进碗内，又一把拽住宋亚轩的衣襟，将还在懵圈的人从椅子上猛地托了起来。

“啊？诶——”

“你也该明白，重复毫无意义，我们是人，吃的是饭，不是你精心准备的贡品。”他面无表情：“何况这些也并非为我们准备的。在这极阴之地误食他人祭品，后果你自己承担，别拉上我们。”

胖子略带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嘴角微扬，话音囵囤，仿佛喉咙里糊了层麻布。

“你难道不救他吗？我本以为他对你特别重要。”

没人知道胖子口中的“他”具体指的是谁。

马嘉祺也没有回答。

“你比我想象的更加无情无义，驱邪师。”

他的脸沉在阴影里，自言自语：“是了，驱邪师，做这一行就是要断情丝斩亲缘——你不会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吧？”

马嘉祺眼神依旧平静，如同一潭死水。

“那你应该能够离开。”

胖子撑着桌沿缓缓站起身，行动有些僵硬。当他回头之际，马嘉祺眼疾手快地捂住宋亚轩的嘴，将他的失声喊叫硬生生堵了回去。

胖子的两只眼眶里，密密麻麻，堆满了蠕动的触角。

他的嘴一张一合。

“你师父说的对，你是天生的驱邪师。”

宋亚轩被马嘉祺死死扣着，他什么音都发不出来，脑海里一片杂乱无章。

“滚。”

一个字，又把宋亚轩重新拽回了当下。

这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他们的脸越来越模糊。

只有马嘉祺的这一声，分外清晰。

他面色如故，依旧如此，永远如此。

宋亚轩以前看着，总感叹他的冷静果决，然而如今哪怕是想想，他都会有种脊背发凉的错觉。

朦朦胧胧地，他终于明白了一件自己似乎不该明白的事——那不是冷静，不是毫不畏惧，而是这个人根本就没有那方面的知觉或情感。

那是一种，非常恐怖的，天生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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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鄙人更的太慢喽😂

低头认错

但不改

（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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