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儿,快来看!”
“永兄,你停在院子里做甚?外头还落雨呢——”
“看!我特地叫人在这里栽棵柳树,你不是说喜欢柳枝在风里飘扬的模样吗?我植一树,日后就在这里陪你!”
“那永兄会同这柳树一般,一直陪伴我和兄长吗?”
“会啊,柳折一枝,人留一世。只要你折柳寄我,再远我都会回来看看。”
寄君以折柳,挽尔共白头。
…………
马嘉祺以血代符,围着树干拍过一圈后便愣住了。身后的丁程鑫皱着眉,就见他回身道。
“这东西是死的。”
“死的还缠着人不放?”
“它主要以难书微的执念为养分,”马嘉祺接过他递来的手帕,“养分没了,它也撑不了多久。”
丁程鑫眯眼看了看上面挂住的人,颇有种晒腊肉的既视感。
“救不救?”
“那俩孩子已经醒了,”马嘉祺望着幽幽转醒的两人,挥剑直接撂断他们周身的的枝条。
两人从树干滚落,刘耀文天生警觉,依靠枝杈缓力,从树上蹦下。宋亚轩被吊的太久,浑身疼痛,被马嘉祺抽手接住。
“多谢……”宋亚轩拽住马嘉祺的衣角,随即又赶紧放开。
马嘉祺盯着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若有所思,末了将人放下,弹弹他肩上的雪沫,浅笑安然。
“宋公子,别来无恙。”
出乎意料,宋亚轩在听到这句问候之后,眼底竟闪过几分惊恐,随即两人之间的距离便被硬生生拉远。
刘耀文警惕的将人护在身旁,眸光犀利,紧紧盯住马嘉祺,神情如同一只随时准备袭击的狼。
但可惜马嘉祺没读懂他眼神里的戒备。上下打量他一番后,又转向远处悬浮到上官修面前的铜娃娃。
他意识到还有些问题没能解决。
……………
上官修脸上淌泪,神情恍惚,垂下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对不起。
常青停在上官修面前,没有动手。它浑身破损,身上的阴气浅薄如晨雾,天边升起一抹光亮,温暖和煦,明媚如春。
马嘉祺徒步来到柳树边,仰头,阳光将他瞳仁的色泽削浅。
“你该走了。”他的声音很平静。
常青拖着铜身,片刻后沉落。她飘向依旧燃烧的火堆,火焰缠绕铜体,呲呲冒出白烟,逐渐在空中聚成一团模棱的人形,声音缥缈而出。
“您……能送我一程吗?”
白烟上下悬浮,火光透过去,被热流带走丝丝缕缕。
她没有再看上官修一眼,亦不再动手。也许是因为坚持不住了,也许是别的什么。
在马嘉祺回答之前,她又轻缓道。
“故人早亡,无人祭奠。我生时苦,死后也难投胎,几造辗转的牵挂,只有长乐。结果,连他也去了。常氏断子绝孙,长乐府永远不在……纵然再怨,也还是该走了。以我的魂魄献祭法阵,只算我能为这世间,做下的最后一件事了。”
“还曾想着,再见他一面呢。”常青似乎笑了。
“有些遗憾啊……”
可惜没有下辈子了。
风走尘起,人走尘弃。
消散前挂念的,还是她的弟弟。
马嘉祺盘腿坐于树下,双手合十,垂目道:“这世间你们停留的足够久了,人生苦短,死而归零。好好走吧,我来送。”
一段往生咒,徐徐响起,悠扬而悲凉。白烟逐渐消融,携远的,还有散碎的话音。
“驱邪师……还会唱往生咒么?”
“多谢啊……”
生不逢时,执念、恩怨、断舍,错综复杂的纠葛了一辈子,最终也没能见证故事的结局。
无痛无苦的魂飞魄散,于他们而言,似乎也挺好。
身边的一切如春后融雪般逐渐变浅变淡,巨大的柳树随阵法的破裂,正冰裂般一点一点的崩坏瓦解。铜娃娃掉进火中,身体崩毁四散,白烟被一阵劲风彻底吹散,铜体被火舌完全吞噬。
古木的气息混合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皓月当空时,清平府邸重新显现。
咒声止,幻境塌陷。
院内,一个接一个伙计陆陆续续转醒,他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倒在这里。
仿佛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里有雪,有一棵参天大的柳树。
“诶呀——老爷!夫人!!”
“快请大夫!快去啊——”
“来人!快来人!!”
…………
故事的结尾,上官修并没有死。
辰月甲辰,清平府匾上白锦环绕,三棺出殡。
唢呐满天,黄纸铺地;麻布白衣,哭声啼啼。
传言道,新城北吏事上官修,一夜间痛失爱妻,如今亲自怀抱高生牌,麻衣加身行于队前,三步一鞠,九步一叩。
一向节俭持家的的上官大人,如今将一场丧事,办得风光又浩荡,不知有没有到“陨玉为棺,文梓为椁”的地步。
古有言,“厚养薄葬”。
口口相传,说大人与夫人感情甚好,百年后定成模范佳话。
至于余下两口棺椁,因是入日出府,所以鲜有问津。
倒是有扫墓人曾听,有风水大师来做法,于下葬仪式上洒酒祭灵,念念有词。
“葬在荣华池,长居富贵门,灵魂归佛字,千古德犹存……”
“……今,辰月甲辰日丁酉时,吾等在此恭送常氏儿女,一路顺遂,无妄来生。”
仅寥寥几人知道,有两抹可怜魂在漂泊数十载后,终于有了自己的牌位与安处。
翌日,清平府上所有画饰全部贩卖销毁,三清堂因损坏严重,也即将由工匠移平,改修花圃,种上两棵柳树苗。
…………
近些天上官修忙里忙外,鲜少有空,于是马嘉祺等人只得自行安排住处。
宋亚轩和刘耀文里应外合,趁混乱时溜进书房,约一柱香的功夫后,搜获一册。
既然拿了东西,两人也就没有在逗留的理由。隔日,宋亚轩找到马嘉祺暂居的客栈,却被告知人去了清平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着刘耀文搬来,住进了上层的房间。
如此同时,马嘉祺正跟着丁程鑫坐于府邸客堂,汇报丧事之后的一系列琐碎事项。他一条一条的说,上官修沉默无言的记,毕竟是送葬怨灵,里外都马虎不得。
“常青长乐算是被挫骨扬灰,所以您不必记挂起尸一事,它们绝不会再回来叨扰您与贵府。”
马嘉祺用着公事公办的口吻慢慢解释,偶尔啜茶,面上看不出任何疲惫,话里也不带任何个人情感。
上官修鲜少搭话,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或疑问,基本上是马嘉祺说什么他记什么。丁程鑫坐在旁边,偶尔撩拨香炉里袅袅升腾的白烟,其他时候也仅是端端正正的坐着。
两人一妖,就这样从午膳后一直谈到金乌西沉。
直至院里的丫头将烛灯挑起,一切事物才堪堪整理完毕。马嘉祺最后与他比对了一些事件细节,随后上官修亲自送他们出府,并承诺明日便将钱财如数送上。
得了这句话的马嘉祺仿佛终于如释重负般伸了个懒腰,险些喜形于色。
临行前,上官修摸了摸自己鬓角的白发,询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大师……阿柳死后,还能投胎转世吗?”
难书微生前罪孽深重,炮尸,炼鬼,修习禁术,擅自开启邪阵……这些她死后都得还。
“某家仅是驱邪师,并非地狱使者,”马嘉祺无视他眼中难以掩盖的失落,朝他作揖,“能告诉您的,某家言尽于此。”
丁程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秉承驱邪师的原则,没把话说死。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若阎王真的肯叫她滚几遍油锅,那就算是最好的结果。
“大人留步。”
两人规规矩矩的朝他作揖,正如最寻常的主雇,谁都再没有多说一句。登上马车后,绝尘而去。
即便她也曾是受害者,但地府并不会因此减轻她应得的惩罚。任何人都应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与责任。
至于后续的种种,就不是马嘉祺和丁程鑫要管的了。
他们负责在各种戏剧中穿行,亦或台下观众,亦或台上串场,横着来竖着去。至于戏剧的走向是悲是喜,是聚是散,那些皆轮不到他们插手篡改。
震撼也好,平庸也罢,一曲阳关断肠声尽,该离场便只有离场。
马车颠簸,他们距离清平府越来越远。
月明星稀的长空,正有乌鸦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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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今日没啥需要补充的。
那就感谢大家的支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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